又过一处铁路道口。半戈壁半耕地地带的漫长旅程结束后,我们被完美的钻天杨行道树引向武威城。不愧是一处大绿洲。
不久,车子通过一条两边被戈壁包围的路,进入我们的目的地——武威绿洲。气派的钻天杨行道树被燃烧成了黄色。不久,永丰人民公社。穿过该聚落后,又是戈壁。我们在铁路道口停车。但见羊群溢满了道路。
一点十五分,我们进入武威城。这是一座比酒泉、张掖大的城市。城中人流如织。这完全是一座土屋之城,土屋的屋顶呈扁平状,像罩着板子。
十二点三十分,车子通过丰乐人民公社。这是一处小小的土屋聚落。戈壁与耕地相互搭配。我们再渡过一条大干河道。
虽然沙尘厉害,城里却洋溢着鲜活的气息,颇有一种河西走廊之城之感。比张掖、酒泉、敦煌中的任一地都更有一种丝绸之路之城的气氛。从这一点看,它堪比喀什、和田。
十二点二十分,完美的戈壁,除了小石头一无所有,只有低丘横亘在前方远处。
胡同又细又长。搭眼一瞧,狭窄的胡同只能容一两个人通过,且一眼望不到头。
十二点十分,眼前依然是戈壁,车子通过一处土屋小聚落,有如戈壁中的岛屿。一名女子朝我们挥挥手,我们也回以挥手。这是戈壁之岛的礼仪。车子渡过一条大干河道。尽管祁连山脉在继续,可北面已是山影全无。干河道不断出现。
到处都是蔬菜市场,聚集着衣服鼓鼓囊囊的人们。这里是河西走廊最大的物资集散地。有句话叫“金张掖,银武威”,不过照现在来看,武威简直都可以代替张掖了。
我们通过一处小聚落,一大群白与黑的羊群阻塞了道路。我们停下车,外面风冷。
我们进入宿舍——地区招待所,休息。四点离开招待所,前往钟楼与博物馆。车子钻进一条城中胡同。胡同妙不可言,可眨眼间便围过来一群人,让我们动弹不得。
车子行驶在戈壁与耕地斑驳交错的地带,不久便进入真正的戈壁。路旁四处都是钻天杨人工林。树能否长大,完全取决于同戈壁的斗争。祁连山脉继续展示着长长的山脊线。北面则化为连绵的低丘,而且很远。
博物馆的前身为孔子庙,后来将其中的几栋建筑改成了陈列室。在这里,我见到了著名的人称“马踏飞燕”的汉代青铜制奔马像模型。虽然真品我在兰州的甘肃省博物馆看到过,在日本举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古代青铜器展”中也看到过,不过据说,这尊奔马塑像的出土地点,便是武威郊外一处名叫雷台的地方,像是从雷台某寺内的东汉墓中出土的。说是出土,其实是在地沟施工或其他施工时,偶然间让其重见天日的。时间是1969年。
十一点五十分,进入永昌县的绿洲。我们通过一处土屋聚落,聚落里还有钟楼。看到土屋和土墙,起初还以为是长城碎片呢。可我们立刻就穿越了这处聚落,被黄叶的钻天杨再次送入戈壁。长城碎片再次在左边浮现,多么执着的现身方式。
当然,当时出土的并非只有“马踏飞燕”像,还有一批青铜铸造的骑兵和马车大部队被同时发现。就这样,14辆车、17骑骑士俑、39匹马等230余件文物被打破两千年的长眠,重见天日。
十一点二十分,我们久违地来到一处土屋聚落。过了山丹后便未看见一点人烟,没想到竟在这里嗅到了人类的气息。可我们很快便穿过了那小聚落,再次进入丘波起伏的大原野。尽管大戈壁之旅仍在继续,可处处都有人民公社的小绿洲,处处都能看见人们劳动的场景。
其中,被视为最高逸品的便是这尊踏着飞燕在天空驰骋的奔马像。像高34.5厘米,长45厘米,被认为制作于2世纪。或许也可以说,雷台与它的东汉墓也都因这尊小小的奔马像而扬名天下。马用一条腿踏着飞天的燕子,其他三条则在天空驰骋。这是一件完美捕捉了马匹疾走瞬间姿态的杰作。即使在日本,这尊奔马像也博得了最高赞誉,曾数次被杂志或报纸介绍。
出发。从离开芒草原之时起,此前一直相对的两道山脉便不约而同地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铺陈的山丘。与此同时,新的大山脉却在背后露出脸来。视野随之大开,新的两山脉之间铺着一望无际的戈壁。南侧山脉自是祁连的主峰,山势雄伟。戈壁中四处点缀着羊群。
我让人领我去雷台。在郊外恬然的农村地带走了约1公里后我们进入一处小聚落,然后爬上那座清代寺院所在的山丘。出土奔马像的汉墓就在该寺内。据说有一条地下道可直通墓室,可不巧的是正在维修,无法进入。尽管我很想看看让“马踏飞燕”像沉睡两千年的地方究竟是何所在,可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初衷,从寺内俯瞰山下的聚落。胡同里土屋林立,很美。胡同里有大人也有小孩,聚集了很多人。这处小村落有的只是悠然,并无奔马像透出的那种奔放。
十点五十分,车子通过一条由南北两侧山脉相互抵近形成的狭长地带。南侧山脉重重叠叠,祁连主峰上盖着雪,看着很美。这一带或许是河西走廊最狭窄的地带。虽是不毛之地,却长着一片小草,像一片芒草原。停下车子,四处转转。没想到,几乎全铺着戈壁的河西走廊竟也有这样的地方。南侧山脉的脚下点点浮出一些长城碎片,北侧山脉这边则有两三处低丘,展露着柔和的曲线。
从雷台回武威城。我让车子放缓速度,欲好好领略一下这破败的土屋之城。这是一座人潮涌动却又十分宁静的城市,好得很。倘若能在此逗留两三天该有多好,可这是不可能的。我连一晚的空闲都没有。今夜晚饭后,我就要乘九点三分的列车去兰州。
出发。路很快进入丘陵地带,完全是不毛之地。头顶白雪的祁连山脉从右侧正面浮出一部分,在前山背后露出脸来。丘陵地带很快结束,不毛的大原野却再次铺开。左面的低山脉与右面祁连的前山各自往前伸着前端,不久便重叠起来。路仿佛穿入两山脉之间,一面绕着大弯,一面伸向前方。
借着晚饭前这段时间,我在招待所一面喝着白兰地,一面听了地区委员会之人的介绍。汉代、唐代的凉州在哪里,由于尚未发掘,目前并不清楚,不过据说,城外15公里处与3公里处都埋有遗址。武威是汉代武威的郡治之地,是唐代凉州、元代西凉州、明代凉州卫、清代凉州府的治所所在地。尽管中国在各个时期都在努力确保这处要冲,结果依然屡遭游牧民族的入侵。五胡十六国时期曾有五个凉国王均以此为都城。这里早已不啻张掖,甚至经受了更猛烈的历史变迁的波涛。单从“马踏飞燕”那完美的跃动感中,便能完全感受到这座往日大都城的盛况。
车子在路与长城遗构的交叉口停下。听司机说,这一带是所剩长城中的最好的地方。果然,田野中笔直地排列着一些长城碎片,望不到头。虽然远看只是一面大土墙,可靠近后才发现是大城墙。虽不知这些长城曾发挥过何种作用,可在它完整时,若在此布下兵,照样是可御敌入侵的坚固城墙。只是,若回想一下汉民族与少数民族错杂交织的河西走廊的历史,你就会发现,这一带的长城不只是汉民族用过,在不同历史时期也肯定被各个民族使用过,被迫发挥历史作用。
不过,今日驶经的张掖—武威间的这段旅程,我在小说《敦煌》中也写过。在小说《敦煌》中,与我今日的行程恰恰相反,小说中的出场人物是由武威赶往张掖的。
九点四十五分,我们被黄叶钻天杨林荫路再次送入不毛之地。右面的长城碎片长长地连在一起,在原野中形成一段数公里的长城墙壁。另外还能望见搭配的烽火台。一个大羊群正悠然在长城脚下移动。
——从凉州(武威)至甘州(张掖)有五百里路程,其间有数十条源自祁连山的河流流入干燥地带,营造着绿洲。部队第一日在江坝河畔露营,第二日在炭山河畔露营,第三日则在一片离山很近的无名河滩上露营。……第四日早上行至水磨河畔,第五日进入一条南北两山夹成的山谷。……由此往前至甘州,已基本上是平地。部队采用战斗队形再度进发,在未有一木的沙漠中行军。
车子行驶在戈壁中央一处小绿洲上。我们数次越过铁路道口。戈壁与耕地轮番上场。合黎山山系时近时远。朝戈壁望去,远处总会有几块长城碎片进入视野。
我继续着这种记述。直指甘州的是西夏第一线部队,而占据甘州欲迎击西夏部队的则是回鹘部队。这里所记述的江坝河、炭山河、水磨河等河流,我在今日的旅程中应该都走过,不过具体哪是哪我无法确认。小说《敦煌》中所用的都是以前的名字,现在河的名字也变了,河流位置也发生了改变。不仅如此,其中很可能既有一些水已干涸变成干河道的,也有一些反倒是新诞生的。正如发源于天山、昆仑的河并非只有一条,源自祁连山的河想必也是一样的。
不久,我们进入山丹城。这是一座拥有长城碎片的城。不过,我们并未进入城中心,而是穿过城边来到郊外。这一地区自汉代起便以出产良马——山丹马而闻名。汉代的年轻将军霍去病叱咤风云的地方,大概也是这一地区吧。
正如我们无法知道小说《敦煌》中的凉州(武威)、甘州(张掖)这两座11世纪的城市现在埋在哪里一样,想必流经两地间的河流、河流所形成的绿洲,以及联结绿洲与绿洲的道路,大概也全埋进了沙里吧。
九点三十五分,我们进入山丹郊外一处聚落。祁连山脉的前山开始浮现。一度告别的长城碎片又出现在了路旁。
晚饭后,我们乘上九点三分出发的列车。我与和崎两人独占一室。我从食堂买来白兰地,喝完后便睡了。
进入山丹绿洲。虽然有耕地在戈壁中逐渐出现,可四周依然是广阔的不毛地。车子不时越过铁路道口。
十月十七日五点三十分,抵达兰州,非常寒冷。我在酒店洗了个澡。有热水就是好。由于此前并未在兰州洗澡,因此这是我离北京13天后第一次洗澡。早餐是久违的面包加咖啡。
九点三十分,车子穿过一段崎岖地带,进入山丹地区。合黎山的余脉逐渐绕到了前方,山也叠成了数重。
今早是这次旅程中最冷的一个早晨。洗了热水澡后我终于缓过气来。十二三天前刚来时,我还担心后面会怎样呢,没想到最冷的竟是兰州。而且这里的房间还很大,更是增添了寒冷的感觉。
祁连山虽看不见,合黎山却时高时低,绵延不绝,山这边还不时出现一些低丘。
这天一整天,我都在酒店整理笔记。
九点十五分,长城碎片开始如土墙般从左边浮现。这一带公路与铁路平行,长城碎片则在铁路对面断断续续延伸。可不久后,那些长城碎片一会儿绕到铁路这边,一会儿又绕到长城那边,碎片与碎片之间还露着戈壁。有时,有些碎片还会伸得很长,已很难称得上是碎片。碎片间还夹杂着一些巨大的烽火台碎片。
十月十八日,五点从酒店出发。距机场74公里,用时1小时。夜路漆黑。路上来往的只有那些此刻已开始工作的毛驴。上次五日路过这里时还是满月,如今黎明的月亮已像镰刀一样锐利。
三十五分,荒地开始渐渐地夹杂着出现,不久,车子进入不毛地带。荒凉的戈壁中点缀着羊群。合黎山山系依然长长地在左边延伸,戈壁则一直曼延至山系脚下。被瘦弱的钻天杨镶了边的路不断地绕着缓弯。不过路好歹硬化处理过,车辆很少颠簸。原野中有些烽火台碎片,右面一座,左面一座。祁连山依然不见影子。
抵达兰州机场。一架不知来自哪里的航班刚好抵达,衣服鼓鼓的乘客正从飞机上下来,一个个像蒙着被子。
车子一直行走在田园地带。青青的菜地美,鲜黄的钻天杨黄叶也美。惬意的旅程。
虽然今早在酒店没大感到冷,可来到户外后才发现冷得厉害,终于让这次带来的防寒服派上了用场。
车子不时钻入完美的钻天杨行道树以及沙枣林,将小聚落一个个串起来。合黎山山系完全变到了左边。雄伟的山峦。原野上四处是羊群、马群,还有钻天杨行道树。
七点三十分,起飞。太阳从跑道的对面升起。机舱内也很冷,有如冰箱中一样。起飞后,飞机很快来到无数丘波的上面。奇异的风景。兰州终究还是地处偏远,条件艰苦,我想。
我们被完美的钻天杨行道树送往郊外。车子行驶在小麦田与玉米田的农村地带。耕地肥沃。山影浮现在左边至前方一带,大概是合黎山山系。与之对望的祁连山脉则是云遮雾罩无法看清。
八点三十五分,飞机抵达西安。这里不太冷。九点三十分,再次起飞。
今后恐再无机会访问此地了吧,我恋恋不舍地望着张掖城。那些拉车的毛驴,一般是两头、四头,有时则是五头。五头驴拉的排子车,我在这座城市是第一次看到。白墙土屋的窗框和木门被涂成红色或蓝色的情形,我也是在这座城里第一次见到。
十一点三十分,抵达北京机场。在北京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天空碧蓝,秋高气爽。
十月十六日,晴朗。八点三十分,我们从张掖招待所出发,前往武威。至武威24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