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红黄色点燃的大街道树的引导下,车进入一处大聚落。到处搭配着黄色的玉米地。出聚落后,再进戈壁。可时过不久,我们又进入一片黄绿相间的绿洲中。钻天杨叶子在路上飞舞,像飘洒的金粉。
九点五十分,眼前化为真正的戈壁,一片海市蜃楼的湖泊从远处浮出。不久,前方开始搭配起绿洲的带子。原本是绿色的带子,可由于叶子的变化,颜色比较暗淡。我们再渡过一条大干河。貌似疏勒河,但不很清楚。
十点十分,疏勒河浮现在左边。河床时窄时宽。然而,路却再次远离疏勒河而去。
九点三十分,我们三渡疏勒河。虽然河比较宽,但是沙洲多,水量少。左右两岸均是断崖。即,河流完全被夹在了断崖与断崖之间。渡河后,车子继续行驶在半戈壁的小丘陵地带。然后再次越过铁路线。地面依稀变红。
戈壁中农村点点,路将其串在一起。戈壁与黄叶的绿洲交替出现。多么奢侈的旅程。一座黄色的岛散落在戈壁中。原来,整个小丘都被淹没在黄叶中,有如黄色之岛。
九点十分,碱性地带曼延至路两侧,地面像下了一层霜,白茫茫一片。此前原野上还可到处看见骆驼草,不久,骆驼草消失,换成芨芨草地带,然后又逐渐变成土包顶芨芨草的米团草地带。左边,在与祁连山脉之间的原野上卧着几座小岛一样的山丘。路再次进入丘陵地带。
我们在这样的戈壁中央休息。
我们来到疏勒河前。桥已损坏,车子只好驶下大路越过河床。不觉间,戈壁变成原野,新的山从右面浮现。左边依然是祁连山脉。不久,我们又进入一处小聚落。从此时起,一些碱性白色地带或远或近地开始浮现。一列奔驰的列车从左边远处映入眼帘。
——苏苏、红柳、芨芨草,这三样叫沙漠三宝。苏苏指的是骆驼草。骆驼草是俗称,真正名字叫苏苏。红柳是Tamarix。这三种草虽是沙漠之草,却都为人类做着贡献。苏苏是药草,芨芨草焚烧后将草灰掺到面条里,面条会更筋道。寄生在这根上的植物便是红柳,也是一种珍贵药草。
地面依然坎坷。路旁又见烽火台遗址。左边,一轮白月浮在高处。在这里,我们第一次与骆驼拉的车邂逅。
说着,常书鸿从脚下拔出一棵沙漠草,为我们做着说明。
八点四十分,整个戈壁被阳光照亮。不久,地面崎岖起来,小丘陵点点,公路化为一条黑带子在地上舒展。右面路旁有座烽火台遗址。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次进入一片小绿洲。这是一处土屋小聚落,约有二三十户人家。树叶全已变黄。
十一点十分,桥湾城浮现在左边远处。这便是那座谁都不曾住过的清代奇妙之城。我们停下车,等待后面的车子,并借此休息一下。我总觉得疏勒河就在城址背后,决定看个究竟。果然,城背后被掘得很深,已形成一条河谷,疏勒河正流过那里。河湾很大,因此,与之前所见的疏勒河不同,这里水量很充沛。
不久,地面因断层而降低,车子进入一片小绿洲。这是一处被包围在黄色钻天杨间的聚落。右面的黑山子变近,前方也有数重同样的岩石丘陵层叠在一起。左边依然是雪中的祁连山脉,绵延不断。
我走下台地,站在岸边。只觉得河谷里蓄满浑浊的水,有如一个水库。
祁连山脉与黑山子之间是真正的戈壁,除电线杆外无任何东西。我们的车辆数次穿越甘新铁路线,可见道路之曲折。
十二点,我们从桥湾城出发。一片雅丹(白龙堆)地带立刻在左边铺展开。车子过雅丹地带时,由于洪水,有段道路已被水淹没。大家商议了一下,直接冲了过去。而我却在想,这水究竟是从哪儿淌过来的呢?或许嫌疑人便是疏勒河吧。由于四处只能看到疏勒河的碎片,所以还真有这种可能。
车子钻过甘新铁路(联结甘肃省与新疆地区的铁路)下面,又驶过最初的聚落后,嘉峪关遗址从前方浮现出来。我们并未靠近关址,而是从附近的丘陵地带直接通过。一座黑山充当了嘉峪关的背景。黑山名叫“黑山子”。实际上,这山真是黑色的,据说往日曾是月氏族的驯马场。黑山子山脊粗犷,起伏剧烈,看上去有如马鬃,是所谓马鬃山山系的一座山。
路沿着左边连绵低丘穿梭。山丘消失后,戈壁再次铺开,车辆驶入其中。疏勒河的细长带子再次浮现在左边远处。
出了城,大约5分钟后,甘新公路(联结甘肃省与新疆地区的路)便跨过了这疏勒河。疏勒河宽10米左右,几乎没有水。主流恐怕是在伏流吧。这一带已经是戈壁,雪中的祁连山脉从左边远处浮现出来,永远都在展示着那无尽的山脊线。这些雪中山脉的山顶,被太阳映得很美。虽然山脉的前面有前山,不过从这里是看不到前山上的雪的。
雅丹地带再次在左边铺开。我们停下车,走进雅丹地带。脚底的沙子凝固得像石头。不,也许更像混凝土。用力掀掀这些混凝土板块,竟能一块块剥下来。
这一次,我已将该河的情况基本摸清,据说NHK也会选择疏勒河的一两处地方进行拍摄。机会难得。基本来说,疏勒河是《西域水道记》中记载的一条河西走廊的代表性大河。它发源于祁连山脉,在安西附近消失。自古以来,这一带的旅行者一直循着该河,或是以该河为标记继续着安西之旅。从大小来说,它在河西走廊是仅次于黑河的第二大河。虽然我刚才说它在安西附近消失,其实,它只是在那一带伏流而已,之后便忽而蹿出地面,忽而又钻入地下,一路奔向远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罗布泊。
望望四周,仿佛陈列着无数大小混凝土作品。
还有,虽然走的是同一地带,可上次忽略的地方很多,这次正好可以着重看看。在这些地方中,最大的看点是疏勒河。上次并未弄清哪是疏勒河,只记得自己稀里糊涂地过了很多河。
其中既有“思考者”,又有弓背的狮子。既有鳄鱼,又有鲨鱼。既有烽火台,又有城墙碎片。既有疑似的寺院基座,又有巨大的椅子。
于我来说,这已是从酒泉到敦煌的第二次吉普之旅。去年是中途在一处名为玉门镇的小聚落用的午餐,然后充分休息后赶往安西的,并在安西住了一晚,次日才进的敦煌,这次的行程却没那么悠闲。据说中途还要工作,哪怕是晚上稍晚些,也要一鼓作气进入敦煌。这对我倒也难得。毕竟那单调的戈壁地带已走过一次,一半时间用在晚上我也毫不在意。就算是深夜进敦煌莫高窟的小聚落也不错。
由于去年并未涉足该地带,因此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神奇的大博物馆散步。毋庸说,这些艺术作品的创作者是风,是岁月。沙土的波涛,是大风长年雕琢的结果,因此,这里完全就是“由风蚀形成的坚硬黏土的波涛地带”。
十月九日,晴朗。七点四十分,我们离开招待所前往敦煌。距离敦煌450公里。由于是跟NHK的摄制组一起,因此是吉普车四辆、面包车两辆的豪华阵容。
疏勒河应该就在这雅丹地带的附近流淌,因此,先导车前去打探。在打探回来前,我们先在这处大自然的博物馆里好好休息了一下。路上不时沙土飞扬。不过并非龙卷,只是沙子在猛飞上天而已。
酒泉是一座骆驼之城、钻天杨之城、鼓楼之城、夜光杯之城,还是一座白墙之城。走在城里,望望胡同,白色的围墙根本望不到头。
——那叫沙龙。
上次感觉有一种野趣,这次的印象也无需更改。路两边的杂草中开着花,变成了天然的花坛,有如日本乡下人的后门的草丛。满是清水的大池塘虽在清扫和修理中,可无论放眼何处,公园里都没有那种矫揉造作感,有的全是悠然自得。骆驼正在运修池用的石材。不只这里,即使在酒泉城里也常见骆驼拉大车的情形。较之毛驴之城,酒泉似乎更像一座骆驼之城。
常书鸿介绍道。不错,“沙龙”之名取得好。沙之龙飞天而去。
辞别鼓楼,我决定去造访东郊的酒泉公园。去年五月我曾逛过酒泉公园,当时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因此这次还想瞧瞧它秋天的模样。由于城很小,虽是东郊,也只有五六分钟的车程。去年来时紫丁香盛开,这次则是整个公园尽被红叶点燃。钻天杨大树以及若干种类的杨树全都在燃烧。再在葡萄架下的路上走走,发现连葡萄叶子都红了。
不久,打探疏勒河的吉普车返回,在其引导下,我们越过雅丹地带戈壁一隅。没有路,车身晃得厉害。不久,我们来至疏勒河岸的断崖上。一条巨大的水流从下面浮现出来,上面还架着一座桥。
这座戈壁中央的小城,据说往日里曾四面围有城墙,当时该有多好啊。兰州城固然也很宁静,可来到此地后我才发现,最边远城市才更静谧更孤寂。这里的确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凉州词之城,夜光杯之城。
这次见到的疏勒河是一条大河。我走下断崖来到桥上,朝上游望去。左岸是巨大断崖,右岸是广阔原野,被夹其间的200多米的大河床十分开阔,河床上有两三处大沙洲,大约20米宽的水流将这些沙洲串在了一起。接着,我又朝下游望去。这一次,左岸变成了原野,右侧却被大断崖镶了边。这边也有几处大沙洲,沙洲周围已被白浊的水流淹没。其中,有片沙洲上还有一群羊,大约有30多只,随牧童的鞭子移动。羊群正欲横渡浅滩,去另一处沙洲。
我在一层的走廊里转了一圈。这里恐怕是俯瞰酒泉城最好的地方了。并无高大建筑的白土屋之城在秋日的沐浴中静静地铺陈开来,汇集到鼓楼的四条大道各镶着钻天杨绿边,稀稀拉拉地托载着几个人影。我面南而立。城区对面,头顶白雪的祁连山层峦叠嶂,像一面巨大的屏风坐落在那里。前山上是雪,前山后面连绵的大山脉上也是雪。山已然穿上了冬装。
刚才在桥湾城背后所见的疏勒河水很清澈,这边的却很白浊。真是一条神奇的河。一般来说,沙漠或戈壁中的河都很神奇,疏勒河似乎便是代表。它们都貌似拥有许多支流,却让人从来都弄不清究竟哪条是干流,哪条是支流。并且还会冷不丁就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水流或停滞或流动,河面或宽或窄——这样的河,大概只有令人头疼的份儿吧。那么,它们为什么会有疏勒河之类的名字呢?疏勒是现在喀什的古代名字,即使在塔里木盆地中,它也是最靠西的往日西域的国名。从地域范围来看,这处都邑与这条河隔得很远。
石门内侧有段半毁的台阶,我借此登上一层,却产生了一种上了二层的错觉。一层的地板已然用混凝土加固,不过大概是最近才修补的吧。这原本就是一座用土和砖建造的建筑。
四点半,我们告别疏勒河,出发。由此至安西(瓜州)60公里。戈壁之旅一直在持续。戈壁中有三头骆驼在并排着走,可周围到处都望不到人影。到底是什么样的骆驼呢?
鼓楼高33米,是托载在巨大的方形石门上的一座三层楼阁。石门高五六米,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路全部汇于这座鼓楼。石门四面的上部中央,分别嵌有四块的匾额,东面的上书“东迎华岳”,西面的上书“西达伊吾”,南面的是“南望祁连”,北面的为“北通沙漠”。的确。鼓楼东面面对着中华群山,西面直通天山东部南麓的绿洲伊吾(现在的哈密),南面遥望祁连山脉,北面直通所谓的戈壁大沙漠。
左边远处浮出一片海市蜃楼之湖,在祁连山脉山脚一带。右面也能望见一片水面,不过这边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水库。骆驼再度出现,这次是一大群。戈壁仍没有尽头。
虽然酒泉城建成于公元346年,不过,这鼓楼却没有那么古老。明代时在30多公里外营建了嘉峪关大工程,而鼓楼的建造似乎是在嘉峪关之后。总之,这座鼓楼大约拥有600多年的历史。据记录,鼓楼是以旧城墙与毁坏的东门为基础修建的。毋庸赘言,从鼓楼这一称呼不难看出,这是一座敲鼓报时的建筑。虽不知鼓具体是在哪一层,总之是被置于了北面正面。
五点,左边是连绵不断的低矮岩山。前山与后山叠成两重,展示着长长的山脊线。
下午两点,我们离开招待所,访问夜光杯工厂,之后赴城中的鼓楼。鼓楼距招待所有五分钟的步程,肃穆地坐落于城中心的十字路中央。虽然我去年也来过这座城市,却无暇造访鼓楼。当时只是途经其前面,车并未停下。酒泉城的宣传照中便经常使用鼓楼的照片。这座小巧玲珑的建筑,的确能让酒泉这座河西走廊的故城显得别有韵味。
五点二十分,我们来到一处干河道,桥已被冲毁。恐怕是被祁连山脉的洪水给冲坏的吧,但罪魁祸首依然是疏勒河。一些寒酸的街道树开始出现,似乎是钻天杨。感觉离安西已近。按计划,我们应该在安西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赶往敦煌的,不过,过了安西后估计都是夜路了吧。
十月八日,晴朗。我九点醒来,与同行的常书鸿(敦煌文物研究所长)夫妇在招待所的院里散了散步。空气清爽。酒泉是一座5万人口的城市,十一月初初雪,一年能下五六次。现在是十月初,多少有点冷,比较清爽。气温似乎与昨日在列车上经过的武威和张掖基本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