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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之月

这是刊载于《唐诗选》中的一首王昌龄的七言绝句的前半段,我总觉得诗中的意境与眼前的黄河十分吻合。这本是一首替边境官兵抒发心情之诗,因此,就算是探寻这诗中的地点恐怕也是徒劳,可就在此时,我竟忽觉诗中的地点与眼前的黄河十分契合。今后若要继续与黄河打交道,须分道去青海省才行。算了,在此分别也无妨。倘若站在这里遥望京师,黄河之水的确是滔滔不绝流不尽。恐怕任何人都会有此感怀。

白草原头望京师,黄河水流无尽时。

与黄河分别后,列车向祁连山脉驶去。左右两边低山连绵,无一草一木。列车行驶在低山所夹的地带上。虽然土地粗犷,但大部分已被耕种。农村地带绵延不断。

十点,河口南站。不一会儿,列车渡过黄浊的东流黄河,穿过一片岩山地带,与奔流的黄河渐行渐远。我们就这样与黄河告别。

不久,右面的山峦消失,左面形成一道巨大的断层,视野大开。从这一带起,列车已爬至坡顶。不毛的土地随即展开,四处点缀着羊群。列车分明正进入祁连山脉,可眼前既有耕地,又有不毛地。十一点四十分,永登站。车站位于高台之上,聚落则在低地中。地面虽高低错落,却仍被开垦成了一片耕地,还点缀着树木。这里是祁连山脉的入口车站,由此越过乌鞘岭后便会进入河西走廊。

至于发明者左公其人,一说是少数民族。总之,岸边架着巨大水车的这一带的黄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恬然。可遗憾的是,如今的水车已屈指可数。这边一两个,那边一两个,仅此而已。

大约三十分钟后,两侧的山突然逼来,山谷变窄,列车进入山中。不过,四处仍不时有些小聚落。低屋顶的土屋拥挤在一起,杨树有些发黄。

离开兰州约三十分钟后,架着左公车的黄河浮现出来。所谓左公车,是指春秋时期由一个名叫左公的人所制造的水车。水车直径10多米,带有30多个汲水桶。水大时水车的转速会加快,据说,根据旋转速度便可判断出流速和水量来。总之,这是一种两千多年前便被开始使用的水车,主要是为高崖上的耕地送水。据说,以前这一带的黄河上能看到很多,现在由于水渠的修建,已经所剩无几了。

山谷忽宽忽窄,列车行驶在右面岩山的山脚,穿过岩山后,又钻进另一条山谷,然后再钻进一条山谷。大概要一连穿过好几条山谷才能翻越山脉吧。美丽的小河不时露出脸,河对面还有一片红叶似火的杨树林。

过了郊外的土屋聚落地带后,树木繁多的大耕地铺展开来,带状的黄河从远处浮现。已被硬化的甘新公路沿着铁路线在延伸。在酒泉至乌鲁木齐段,尽管这条公路离铁路忽远忽近,却始终与铁路线保持着平行。途中既有戈壁,亦有沙漠。看来这条大道也不容易。

十二点五十分,列车在一个名叫“打柴沟”的车站更换机车。据说,冬天需要挂两台机车,现在一台即可。

可是,列车晚点一小时,我们九点十五分才离开兰州站。我打算今天好好看看乌鞘岭。去年虽往返两次,可两次均是在拂晓时分越过的乌鞘岭,无论山岭本身还是岭附近,几乎都未看到。

不久,一条河浮出来,样子像扎起来的一束线头,似乎是山顶附近的一条河。铁道线旁还能看到一些万里长城的碎片。

十月七日,六点起床,七点四十分离开宿舍。计划乘八点十九分出发的列车。车站很大。去年我们是深夜出发的,当时驶往边境地带的列车车站仍比较昏暗,今日却亮堂得很。站台上挤满了乘客,十分热闹。

有座车站名叫“金强河”。这一带是乌鞘岭山麓,虽说是海拔2000米的高地,可据说有藏族人住在这里,种一些可短期收获的燕麦。还有一条同名的河,河畔的台地上也散落着几处长城碎片。据说,这一地区以前曾被叫做“定羌河”,由于是“平定羌族”之意,解放后便被改成了金强河的名字。

城里的洋槐、国槐、垂柳等树十分醒目,不过最多的依然是钻天杨。

夹在山间的平地一直在延续,河流也很平顺,可不久后道路爬坡,一片雪山立刻浮现出来。一大群牧羊映入眼帘,这种地方居然也有牧场?!

城市已初步有了些灰色冬之城的感觉,等街道树叶落光后,恐怕就彻底变成冬之城了。城中无形中透着一种宁静感。这种感觉,去年八月时的兰州是感受不到的。据说,五十年前的兰州曾是一座四面被围在城墙中的10万人口的城市。虽说是甘肃省第一城市,可当时肯定也是黄河沿岸的一座宁静的城市,尤其是冬季,甚至都会有点冷清吧。

一点五十分,一片落寞的河畔土屋聚落吸引了我的视线。从这一带起,列车不断爬坡,通过乌鞘岭站。钻过隧道后路变为下坡。这一带也是藏族的居住地带,山丘间与山丘脚下点点散落着一些小聚落。每处聚落都是簇拥的低顶房屋,仿佛一夜的雪就能给彻底淹没似的。丘顶或山坡上,到处都是放牧的牛群。无论3800米的乌鞘岭对面,还是眼前,都有人在居住。

再往市区走走。这是一座光城镇人口就有100万的城市,再加上郊外的工厂地带,人口能有213万。虽然是中国西北地区的一座大工业城市,可城中到处残留着老城的残余。城中的山丘上甚至挤满了残破的白墙土屋。

不久,铁路拐了个大弯,进入前方浮现的山与山之间。这次的河谷中同样有小聚落,巴掌大的耕地上还能看到小麦或谷子。这便是这里的生活,与餐馆、与剧场、与繁华商业街没有一丝关系。

出了公园,站在黄河古桥的桥畔。据说这里是周边一带河面最窄处。河宽有100~150米,水深十五六米。而且,据说由于水很冷,桥附近是禁止游泳的。还说水流很快,冬天都不结冰。

三点四十分,十八里堡。这是一座河谷中的车站。一条小河从山上淌下来,河边建着一处小聚落。

我下了车,走进白塔山公园。这里虽然也是建在山坡上的公园,坡面却比五泉山公园陡一些,树木也少。穿过走廊,中途是石阶。我只爬到了能俯瞰黄河的地方,放弃了观塔,然后径直返回。

不久,右面的山逐渐远去,一望无际的原野铺开。原野上耕地点点,并开始有羊群出现。原来我们已完全下了山脉。

去年访问兰州时爬的是五泉山,因此这次我想爬一爬白塔山。车子穿过黄河大桥,进入对岸的白塔山脚下的一片杂乱地带。据说这里是回民区,果然,有许多男子头戴白帽,一眼就知道是回民。

古浪、双塔——列车径直驶过两座名字考究的车站后,在黄羊镇站停车。这是一片较大的绿洲,车站远处有一处聚落。由此望去,我们刚刚翻越一条尾巴的祁连山脉的山峦竟转到了左边。

兰州被北面白塔山余脉与南面五泉山余脉夹在中间,是一座依白塔山麓的黄河而建的极长的城市。

五点三十分,武威站。过武威后,列车一直行驶在半戈壁地带。我想过武威后看一眼祁连山脉的山峰之一焉支山,便跟列车上的几名乘务员打听,结果无一人知道。若是能看见焉支山的话,那应该是在武威与张掖之间,因此,这次只好作罢。从敦煌回去时,倘若能乘吉普车走河西走廊,届时我想再次去看看。

除了这两座外,还有一座,即昨夜从机场回来时中途赏月的那座铁桥。该桥叫西固大桥,西固是地域的名字,也就是说,是西固地区的桥了。黄河大桥、黄河古桥、西固大桥——除了上面三座桥之外,据说在30公里外的上游还有一座桥。可以说,兰州完全就是一座黄河之城,与黄河的关系切都切不断。

《史记·匈奴列传》中有这样的记述:

辞别常书鸿的宅第,前往白塔山公园。常先生家附近有一座黄河大桥。据说是十月一日才开通的新桥,今天是刚开通第六天。桥上游有一座此前经常上宣传照的铁桥,据说,由于这边新桥的落成,那边的名字也随之改成了黄河古桥。两座桥都在兰州市区内。

——汉,以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

十月六日,今日休养一天,明天乘早上的列车去酒泉。下午,我拜访了常书鸿夫妇的公寓,被款待以茶,还参观了书房。从书房窗户可望见在1公里外流淌的黄河。常书鸿的书房很奢华。他在敦煌千佛洞旁的住宅我也造访过,对他能听见第130窟的风铎声的书房很是羡慕。当然,我对这儿的书房也很羡慕。坐在写字台前,可一面抽烟一面望着黄河发呆,这不是奢侈是什么?

在记述年轻的将军霍去病讨伐匈奴立下赫赫战功之时,这里第一个就提到了焉支山的名字。

八点进入兰州迎宾饭店。兰州广电机关的人们在饭店大厅举行了一场赏月宴。宴上还上了月饼。我十一点返回房间,立刻就寝。晚上的气温只有一两度,我半夜一度被冻醒。

还有,因去病的大远征而丧失了长期根据地祁连、焉支二山的匈奴,也用一首歌吟诵了其悲伤心情,借用《国译汉文大成》即为:

车子从一座铁桥渡过黄河,然后进入一片工厂地带,我请求车子在铁桥上停了一会儿,看了看月圆之夜的黄河。上游的水流被石油联合厂的灯火映得发红,下游则被月光照得发蓝。河面大概有200米宽,水流很快。

——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其悲惜乃如此。

一轮满月从云间露出脸,是阴历十月的满月。虽然途中也路过几处小聚落,却只能看到街道树,周围的一切全被漆黑的夜色淹没,连个孩子都看不到。这种漆黑夜色中的旅途,在日本根本难以想象。

这首匈奴人所吟唱的歌,倘若以我的方式译过来,则是:

十月五日(昭和五十四年),从北京起飞是下午三点半,抵达兰州机场是七点。我们在机场用过晚餐后赶往市区。机场距市区74公里。天色已黑,只能赶夜路了。据说,最近白天的气温在十五六度到二十度之间,不过早晚已很凉。

——我们,丧失了祁连山,丢失了重要的牧场。今后该如何养活羊、马、牛和骆驼呢?

尽管我已乘列车在河西走廊上跑了两个来回,可是仅从列车的车窗,是看不清河西走廊的真面目的。我依然想乘吉普车再跑一趟,既想在武威住上一住,还想体验一下在张掖的夜晚睡眠的感觉。并且,倘有可能的话,我还想乘吉普车翻越一下祁连山脉的乌鞘岭。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至于能否实现,一切等到了当地后再说。

——我们丧失了焉支山。女人们再也得不到心爱的胭脂。我心爱的女人啊,今后你该如何化妆呢?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倘若可能的话,我还想借这次机会乘吉普车在河西走廊走上一趟。由于该地区已被采访组拍摄过,因此经过交涉后,对方也同意了我进入该地区的请求。我在小说《敦煌》中曾用凉州、甘州、肃州作为主要舞台,这些往日的大聚落,现在是以武威、张掖、酒泉的名字分布在该地区的。

在我眼中,匈奴一直是个剽悍无比的北方游牧民族,而让我忽然看到其鲜活的另一面的,便是这首匈奴的歌。

据说,按照这次日中联合采访组的工作安排,几个主要的窟中要安装照明。因此,当NHK与我打招呼时,我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敦煌之行。

言归正传,我们进入河西堡站是七点五分。漆黑的夜色已包起整个大原野。祁连被裹进了夜色中,焉支也被融入了夜色。

关于敦煌,正如我前面所记述的那样,昭和五十三年时我曾涉足过一次,却谈不上真正“看”过。因为逗留的时间原本就短,加上又拨出一天去了玉门关和阳关,因此,我不过是在常书鸿夫妇的带领下,走马观花地将56个窟“逛”了一趟而已。一些必看的窟忍痛割爱不说,即使看过的每一个窟,也都是仅凭小手电筒的微光,如同瞎子摸象般扫过一眼而已。

凌晨两点半,列车到达酒泉。听说很冷,我便穿上了羽绒服,可来到站台一看,却也没那么冷。月亮很美。冰冷的月辉只有在甘肃、新疆,还有边疆地区才能看到。真有缘分,竟然又看到了这种月色。

昭和五十四年(1979年——译注)八月,我先后访问了喀什、叶尔羌(莎车镇)、阿克苏、库车等地,之后便在写当时的游记,直至现在。可是,在时隔两个月后的十月,我竟又获得了重访敦煌的机会。这次是随NHK与中国组建的丝绸之路联合采访组再赴中国的,而我被赋予的任务则是与敦煌文物研究所长常书鸿进行简短对话。

火车站附近无一户人家。这里距城区14公里,漆黑的路还在继续。街道树不断从车灯下冒出来。路从火车站直伸城区,在即将进城前略微拐了点弯。不久,车子钻过南门,来到一座鼓楼前,再往右一拐,左侧便是地区招待所。虽然也是一座5万人口的城市,可在深更半夜的这种时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进入招待所后,我立刻钻进被窝。时间是三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