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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克苏

玉米田、棉花地、向日葵田不断出现。玉米穗呈黄色,将玉米田染成了黄色。还有玉米苗圃,呈鲜亮的青色。

我们很快来到郊外。钻天杨街道树消失,大耕地在眼前铺开。车子渡过一条白浊的河。阿克苏似乎便是“白河”之意,怪不得这里的水流都是白色的呢。

广阔的水田铺展开来。路由此伸向西南。还有一条路笔直朝西,是去喀什的主干道。不久,车子来到阿克苏河桥畔。我下了车,站在河岸。这是一条从西北流往东南的雄伟大河。上游下游景色浩渺。

这里也是一座钻天杨与土屋的城市。房屋全是用红土坯建的,有的将土坯外面涂白了,有的则直接露着红土坯。库车那边极少有将房子抹白的,这边的白房子与红房子则差不多是各占一半。

站在桥上望去。桥长325米,河流中拥抱着许多发黑的沙洲。上游有许多沙洲,下游只是两三处大沙洲。水速很快。尤其是河中央,流水滔滔,深灰色的浊流翻滚着流向下游。上游下游都很开阔,让人很难弄清水流的去向。新疆地区的大河,大多给人一种从天涯来往天涯去的感觉,阿克苏河也不例外。

从招待所出来,大街上充满了活力。一大早就有许多摆摊儿的。有篮筐摊儿、碗盘摊儿、水果摊儿、蔬菜摊儿,还有食品摊儿。在一些路边摊点上,还有许多人在动着筷子,大概是在吃早餐吧。尘土中,有一群老人正在喝茶。还有个孩子,正用扁担挑着两筐西红柿从人群一旁走过。

往桥上一站,滔滔不绝的水声传入耳朵。那是波浪在互相撞击的声音。富含着碱的水一团团撞来撞去。

早餐,出发。距阿克苏河10公里,预计用时三十分钟。临上车时,一名五六岁的孩子凑了过来,脖子上还挂着两把钥匙,似乎是招待所里的孩子。大概是父母上班去了,他自己带着钥匙看家。刚才看见的白太阳,现在已多少有了些光辉。

大概是阳光的缘故,上游的沙洲看着很灿烂,下游的沙洲则略显黯淡。太阳就在下游的左前方,因而相机拍下游时会逆光。据说,河水多时能没到混凝土桥桁附近。河两岸是耕地。发洪水时,水流大概连耕地也会吞没吧。

八月二十二日,八点起床。今天是从阿克苏出发,赶往乌鲁木齐的日子。昨夜睡了八个小时,神清气爽。由于夜间感觉多少有点寒意,睡觉时盖了床薄被子,盖得正好。我在招待所院里逛了逛。院里种了许多巨大的杨树和柳树。月亮般的白太阳出来。25度。据说最近的最低气温是16度。乌鲁木齐也基本一样。

看够了阿克苏河后,我们前往城中的阿克苏地区第一托儿所。托儿所的参观轻松愉快。孩子们在两棵大杏树下为我们表演了舞蹈“我喜爱的新疆”。这是一种手持小鼓的舞蹈。这里托管的孩子从两岁到六岁的都有,似乎大部分都是汉族人的孩子。

距阿克苏还有一小时左右。由于我们已通过昨夜大雨的影响地带,因此我合上笔记本,呆望着接连出现的大干河道。三点,阿克苏绿洲从前方远处浮现出来。

辞别托儿所回到招待所。原计划是下午向乌鲁木齐出发,可据说由于和田地区的天气状况不好,和田飞乌鲁木齐的飞机停飞,乌鲁木齐之行只好延迟一天。因此我也沾了些光,得以在市区溜达一下,逛逛百货商店,逛逛书店。城里流行吃冰棍儿,冰棍店前总是挤满了大人和孩子。

一点四十五分,漫长的新和戈壁终于结束,车子进入绿洲,我们在新和聚落休息后,又久违地开启了绿色中的旅程。我们渡过一条无名大河,再渡过一条无名大河。土坯农家、又一条大河、不大的钻天杨行道树。虽是绿洲,却夹着许多荒漠。

晚上过得也很悠闲。九点在院里散步时,即将落山的太阳再次发白起来。据说是沙尘的缘故。听说,我们出发后喀什那边刮了大风,因此,也不知我们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在这次的旅程中,我们似乎总被大风遗弃。据说,喀什风大的日子,甚至能用手指在写字台上写字。可见飘进室内的沙尘何其多。

一点三十分,右面久违地望见了几户人家。感觉离绿洲已近。车子渡过一条大干河道的红色泥泞区后,眼前再次变成戈壁。车辆行驶在骆驼草原野上。左边的山脉稍稍绕至前面,车似乎在绕着山脚走。车子渡过一条大河。当然,大干河道里涨满了水。

阿克苏地区秋天天气差,又刮风,又下雨。不过在这次的旅程中,我们只是多少被山里的雨捣了点乱。也许是已立秋的缘故吧。天热的时候是七月,我们这次访问阿克苏已过了炎热的巅峰,因此每夜都睡得很舒服。

一点十五分,一马平川的白戈壁被骆驼草与红柳淹没。风景虽然单调,倒也不令人生厌。不觉间,左边远处浮出一些山脉。

八月二十三日,我们十一点三十分离开招待所,赶往机场。城里人很多。冲天的白树干钻天杨、白墙土屋、毛驴、身穿民族服饰的女人们——与它们一一告别后来到郊外。一片荒漠忽然在眼前铺开。车子先是在未硬化的路上行驶一会儿,不久便来到半硬化路上。我们先是沿着红土包般的巨大山丘行驶,中途又爬上山丘。山影全无,目之所及全是曼延的戈壁,戈壁上只有一些据称是农场员工宿舍的建筑群。

十二点五十分,出发。骆驼草地带结束后眼前变为白戈壁地带,不久,地面上波浪起伏,白米团形的山丘开始层叠,有如许多倒扣的白碗。右面天山上飘着白云,像白棉花。路上上下下,起伏不断。

车子绕着建筑群在荒漠中前行。市区至机场8公里。眼前并非没有一点农田,依旧点点分布着些许玉米地和向日葵田。

土包地带结束后,车子进入昨日那片令人惊叹的骆驼草地带。我们在此停车休息。

路经过两三次直角转弯后被长长的钻天杨林荫道引向机场。机场上覆盖着一层细沙,还点点地搭配着骆驼草。整座机场上根本没有隔断之类的东西,荒漠一隅即是机场。

十二点十五分,车子再次进入骆驼草地带,不久,到达新和戈壁中央的休息地点——羊大古斗克。可是,今天我们并未休息,而是径直通过。不久,车子进入一片米团草地带。小土包上顶的是骆驼草,山丘大小的土包上顶的全是红柳。红柳是一种细枝细叶的植物,八、九月前后会开出浅桃色点心般的花。倘若想象一下米团草地带所有土包上都开满红柳花的情形,美得简直令人喘不过气。关于骆驼草,前些年我在阿富汗南部的沙漠里,曾遇见其盛开的情形。而这边的骆驼草,却是在悄悄开放,花朵之小甚至让人一不留神都发现不了。不过,花儿虽小,仍娇艳可爱。

阿克苏行政公署的人们为我们送行。十二点四十分,起飞,机型是安-24。

绵延的红色戈壁终于走到尽头,红戈壁上开始出现骆驼草,并逐渐变为米团草地带。可是,米团草地带又发生变化,变成了无草的白戈壁。

两点四十分,飞机抵达乌鲁木齐机场。乌鲁木齐25度,略感温暖,很爽。

十一点四十分,周围变成一片红色戈壁,到处都是水汪。戈壁也因昨夜的雨彻底变了样。在没有一草一木的红戈壁中,有两个孩子正在走路。

我们进入乌鲁木齐迎宾馆,进入被围在钻天杨树林中的奢华建筑、宽阔的大院。我久违地在完全不同的氛围中获得了休息。无论作为新疆沙漠之旅或戈壁之旅的出发点还是归结点,恐怕再没其他地方能胜过这里了。

不久,奇形怪状的山丘开始接连出现在大天山这一侧。可不久后,这些山丘也消失不见,变成了广阔的淡茶色的不毛地。天山的支脉则永远在延续。

下午,我们访问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受到了李遇春、沙比提两位副馆长的欢迎。由于去年曾两次参观过这里,我对馆内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便选了些新的陈列品参观。

骆驼草地带与米团草地带编织着戈壁。所谓米团草地带是笔者随意取的名字,指的是分布着大小米团形土包的地带,其中既有土包上顶着骆驼草的,也有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剩土包的。总之,在这种地带,放眼望去,曼延的土包宛如波涛一般。

晚上同自治区革命委员会外事局负责人冠东振以及外事局的李殿英等人恳谈,其间还看到了北京大学教授(历史、考古)宿白、新疆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穆舜英等面孔。

绿洲地带持续了很久很久,十一点十五分,绿洲的延续势头终于削弱,树木也减少起来,并逐渐变为不毛之地。十一点二十分,车子完全进入戈壁。长达两小时的新和戈壁旅途开始。尽管天山在右面展示着巨大的山峦,可遗憾的是今天仍是阴天,山容朦胧,看不清楚。

席上,我津津有味地听取了新疆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谷苞的讲话。谷苞的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蒙古族,夫人的娘家是和田的尉迟家,儿媳妇则是回族人。

车子通过一处大农村地带。这里也修建了许多引天山水的水渠,水边还有成排的白树干的钻天杨。

——真热闹。

过了河进入聚落,结果又遇到一条桥毁的河。这一次难度不大,车子从水浅处直接渡了河。

谷苞笑道。虽然不知笑的什么,可我还是感到了某种感动。

像这样的戈壁之旅,汽车终究是比不过毛驴的。这种时速5公里的交通工具,在任何地方都能气定神闲,仿佛这便是上天赋予的命运似的,它们只知拉车,驮人,一辈子都走个不停。据说,壮年期的毛驴价格,在该地区能卖到40元(约6000日元),相当于一辆自行车的四分之一。

八月二十四日,八点三十分,我们在另一栋建筑的食堂里用了西餐。早晨秋意甚浓,被围在钻天杨中的大院格外清爽。

从渡大河时起人家就在变少,到处都是水汪,因此车辆行驶艰难。我们第二次来到大河河畔。由于桥已损毁,光是找渡河点就花了三十多分钟。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过河,而毛驴们,虽然它们拉着车子,背上还驮着人,可无论什么地方都能轻松自如地渡过去。当然,这条大河平常也是条无水干河道,并无名字,是昨晚半夜的雨造出了这条大河。

从九点三十分起,大家在迎宾馆的一室内进行了两小时的座谈会。除了谷苞、李遇春、沙比提、穆舜英等人外,阿不都·沙拉木,民族研究所古代史研究室的郭、王二人等也出席。日方这边则有宫川寅雄、圆城寺次郎、樋口隆康、佐藤纯子、横川健等人与我。下面仅将谈话内容列举一二:

十一点,戈壁地带结束,眼前基本变成了绿色地带。车子通过钻天杨林荫路进入一处聚落。广阔的耕地,土坯的农舍、沙枣。聚落里水渠很多,玉米田和黄色的甘草田里庄稼繁茂,沙枣也排着堂堂的队列。

——楼兰遗址。赫丁、斯坦因、大谷探险队是从米兰进入的楼兰故地。楼兰遗址在孔雀河南岸。1972年以前,孔雀河的水还很丰富,可由于上游的水库,现在已成为干河,遗址在有水处100公里外。

九点五十分,车子一面与左边远处的绿色地带遥遥相望,一面继续行驶。貌似昨日路过的库车绿洲。可是,绿洲却再次变成一望无际的戈壁。不久,左边远处又浮出一片绿洲。不久绿洲再次变回一无所有的戈壁。

——古墓群。阿斯塔纳古墓群的发掘从1959年开始,持续进行了十年。结果虽然简单,却已经发表。有关吐鲁番的古墓群,结果尚未发表。吐鲁番地区的古墓群总数不明,所跨地域相当广泛,高昌故城附近的墓比阿斯塔纳还多。另外,还有处古墓群集中在柳中(现在的鲁克沁)。这些古墓群部分是高昌国时期的。高昌城地域的人口,唐代时估计有5万人,当时的墓就算再多也并不奇怪。

九点四十五分,车子忽然进入一片草木不生的戈壁地带。右面开始有低丘连绵不断。只有望不到头的笔直道路看上去像条黑带子。而在这黑带子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迎来各种事物。两名骑驴的男子、两匹马拉的蔬菜车、驴拉的排子车——人们使用牛、马、驴的方式真是花样繁多。

——关于于阗的都城。斯坦因将约特干视为于阗城,可无论从规模来说,还是从出土品埋藏浅这点来说,可能性都不及现在和田南方的遗址什斯比尔。什斯比尔此前只是进行了几次初步调查,未到正式发表阶段。不过,从大小和出土文物来看,很可能是汉代于阗国的西城。

真让司机给说着了。不只是路,连戈壁和绿洲都跟昨天路过时不一样,完全变成了另一地带。因为被雨一淋,戈壁的颜色和绿洲的颜色完全变了。

——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遗址。汉代或唐代的遗址全都位于现在居住地域更北的地方。沙漠已比当时南移很多,也扩大了很多。因此,汉、魏、晋时期曾十分繁荣的都城全在4世纪后半期被废弃。塔里木河往日水量很丰沛,一直是注入罗布泊的,可现在已无法到达罗布泊。该区域有沙漠,有许多往日的都城被埋进了沙中。

——今天虽是沿昨天的原路返回,不过由于昨夜的雨,大概又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我们从迎宾馆出发。终于要跟乌鲁木齐告别了,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告别了。

穿过钻天杨林荫路、红土坯墙壁,车子很快来到长空的郊外。约五分钟后渡过库车河。这条库车河是一分为三的库车河中位置最靠西的。虽然红色的河床上有几条水流,不过水却很少。车子进入一片农村地带。钻天杨的白色树干美得发亮。一辆牛车在路旁悠闲地挪动。

乌鲁木齐城的特别之处,是从城区任何一个十字路口都能望见淹没城市周边的沙漠碎片。倘若把车停在十字路口,必然会有沙丘碎片从某处映入你的眼帘。

城市一大早便尘土飞扬。路边是牛、毛驴,以及原色围巾和裙子的女人们。孩子们则在路旁挥着手。一对身穿白上衣和黑长袍的老夫妇骑着驴从人群旁通过。

可无论如何,同其他新疆城市相比,乌鲁木齐都更整洁,更具大都市气质。这座城市的土很白,因而土屋也是白的。如果将库车城看作一座红色城市,这里便是一座白色城市。虽然这里的毛驴也很多,不过几乎看不到骑驴之人,也没有我们一路逛来的南疆诸城所拥有的那种杂乱感觉。终于跟长久陪伴的钻天杨也要告别了。在八月下旬的现在,钻天杨已开始发黄。

八月二十一日,今天沿昨天的原路返回阿克苏。九点三十分,车子从招待所出发。库车是一座海拔1100米的城市,县人口有30万1000。

飞机是伊尔-62,核载168人。一点四十五分,起飞。四点四十分,抵达北京机场。据说北京此时的温度是在20~29度。尽管气温基本相同,却没有空气干燥的新疆地区的那种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