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向导为我们做着介绍。照此说来,白杨沟那条路无疑是一条新路。这边的路虽称不上是路,不过,既然是古道,那么,那些入侵塔里木盆地的匈奴等北方游牧民族,除了这条路以外,恐怕别无他选。
告别白杨沟后,我们很快进入一片丘陵地带。草木不生,大煞风景。起初我们只是沿着干河道行驶,后来逐渐往说不清是丘还是山的地方爬去,不久便来到戈壁中的路上。这里草木不生,连骆驼草都没有,目之所及,全是撒满小石头的荒野——据说,这里自古以来便是路。
车在丘陵的背上上上下下,拐来拐去,沙尘漫天飞扬。不久路变为下坡,却依然是荒凉地带。
据说,数日前,这里曾罕见地遭遇过一场大雨,道路十分崎岖。也不知在白杨沟里行驶了有多久,忽听说前方的桥被水冲走,汽车只好告别白杨沟,驶入左面的山中。即我们离开白杨沟河谷,从山中的另一条路赶往吐鲁番盆地。
中午十二点半,我们从白杨沟出口之外的另一个出口进入吐鲁番盆地。离开乌鲁木齐迎宾馆后已过三个多小时。白杨沟出口叫老风口,被认为是当地风最大的地方,不过这边的风也很大。刚进盆地,车内就热了起来。
进入河谷后,一条河立刻呈现在眼前。路沿着河,在岩山脚下延伸而去。河叫白杨河,水流白浊。河滩上全是红柳。团状的植株在风中沙沙作响。砂岩的山与红柳,将我们的旅途完全夹杂在了中间。
不久,我们来到去喀什的岔路口。直行是去吐鲁番,右拐则是喀什。不过,去喀什还要绕道西域北道(天山南路),看来路还是很远的。
十一点,我们路过一个聚落,名叫达坂城。这是离开乌鲁木齐城后遇到的第一个像样的聚落。路旁的钻天杨在风中剧烈摇晃。过了这个村后车子很快越过兰新铁路线,进入前方的山峦间,即刚才在右边望见的山脉。接下来,我们便会开启在上次的游记中曾详细记述过的白杨沟这一河谷之旅。白杨沟切断了天山的一道支脉,是北疆通往南疆的一条通路。所谓白杨沟,大概是长满白杨的河谷之意吧。
左边远处是配着山脉的辽阔戈壁。山脉重重叠叠,不必说自是天山了。前方虽也有一片山峦,却很低。路朝着东南,在戈壁中笔直地伸向远方。
十点三十分,路在戈壁中与兰新铁路平行起来。左右两边虽是山脉,不过,左边的山脉稍远一些。不久,路拐了个大弯,伸向右面较近的山脉。
十二点四十五分,我们进入一片戈壁与沙漠交织的地带。左边远处仅能望见天山,剩下的,便没有一样东西可看了。
行驶了约四十分钟后,十点十分,我们来到一片远处能望见盐湖的地带。周围虽是无尽的戈壁,戈壁中央却有一处聚落,名叫芨芨草村。关于这处聚落,我上次便记述过。这里以前曾是一处驿站,周围全被骆驼草和芨芨草淹没。
不觉间天山已至背后。索然无味的戈壁旅途永远在继续。不久,沙尘蒙蒙,山影全然不见。很热。
久违的乌鲁木齐城。迎宾馆地处城郊。离开大院后,美丽的钻天杨林荫路立刻在眼前伸开。两头驴的排子车、土屋、从所有胡同中露出来的沙丘碎片,还有戴耳环的维吾尔姑娘们……车辆通过延安路,进入解放路,然后左拐,徐徐进入繁华区域。一条林立着白墙房子的大街。可转瞬间,车辆便穿过该区域,驶入郊外的丘陵地带。路面高低不平,还不断有山丘出现。路将山丘一劈两半,伸向南面。
一点十五分,我们进入吐鲁番的绿洲地带。钻天杨行道树、洋槐树、驴拉的排子车、红土坯农舍、小而青的玉米田、棉花地。据说,吐鲁番的棉花纤维很长。
九点半,我们朝吐鲁番出发,计划在那里住一晚。宫川寅雄、圆城寺次郎和我,各自都去过吐鲁番,只有樋口隆康是第一次。因此,大家都决定来陪他。当然,原因不止这一个。说到底,由于旅程匆忙,途中肯定有遗漏的地方,也有些地方未看仔细。倘若能去两次,再看一遍自然最好不过。圆城寺貌似无论如何也想再看一遍阿斯塔纳的壁画,因此对吐鲁番之行表现得格外积极。
不久进入城市。吐鲁番地区人口30万,其中吐鲁番县是17万,吐鲁番城则是4万。不愧是一座4万人口的城市。城中心设有农产品市场。不过,天很热,32度。
八月九日,上午七点半起床,八点半在另一栋楼的食堂用早餐。上次也是这样,这里的早餐有面包、牛奶、鸡蛋、咖啡等,在中国实在是难得的清淡搭配。被围在钻天杨树林中的奢华的迎宾馆建筑与宽阔大院似乎都是欧式风格的,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早餐倒也十分合适。
进入吐鲁番县招待所。许多人欢迎我们。搭着葡萄架的悠闲小院里充满了回忆。男女员工中还有些熟悉的面孔。通过翻译,我向一个熟面孔聊起上次吃了许多水果之事,对方说:
十点二十分,飞机抵达乌鲁木齐机场。23度。从机场到市区30公里。我们进入上次住过的乌鲁木齐迎宾馆,在房间安顿好后,已是十二点。
——今年四月发生寒流,果树全部受害,葡萄和瓜的口感都不如往年了。请明年再来。
我们在机场另一栋建筑的二楼用了晚餐,在即将日落的七点十分起飞,直奔乌鲁木齐。
到时候我恐怕就来不了了——我笑着回答。
阴天,完全望不见窗外的风景。五点四十五分,快到兰州时,仿佛张贴了长条诗笺似的,荒漠中开始有耕地浮现出来。飞机正进入兰州绿洲地带。六点,抵达兰州。25度,太阳尚高。这处机场,上次新疆之旅归来时曾路过一次,敦煌之旅则往返过两次,此前已三次路过,因此这次是第四次。
两点午餐。四点向高昌故城、阿斯塔纳古墓出发。虽然上次都去过,不过,我依然觉得应该再去一次。由于对白杨沟的印象与上次有很大不同,因此我竟莫名地失去自信,都想再去一次。
下午三点十五分,起飞。伊尔-18,核载92人。上次是伊尔-62,大型喷气式飞机,至乌鲁木齐的2800公里飞了三个半小时。这一次却不行,我们要中途在兰州机场降落一次。至兰州1300公里,用时两小时半;再从兰州到乌鲁木齐1700公里,预计用时三小时零十分钟。
穿过城市后,一片大戈壁立刻在眼前铺开。由于起了风,沙尘狂舞,无论哪边都望不见山影,热的感觉反倒越发厉害,连车辆的窗框都发热了。我们从坎儿井点点的地带往东北驶去。距高昌故城还有40公里。
八月八日(昭和五十四年),我们从北京出发赶往乌鲁木齐。今日立秋。北京的气温是30度。
四点,左边是火焰山,前方也是一样的山峦。离开宿舍后,迄今还未遇见一辆卡车。车子驶入一处有榆树街道树的聚落。听说,榆树是一种强韧的树木,没水也能生长,的确如此。因为在吐鲁番火焰山附近的聚落里,这些树就长得格外茂盛。
我本打算以乌鲁木齐为起点,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喀什、塔什库尔干、莎车镇、和田、阿克苏、库车,以及周边的聚落和遗迹统统逛一遍,可不到当地具体日程是没法确定的。
出聚落后,高昌故城遗址展现在眼前。虽是一片方圆5公里的遗址,可在像堑壕一样伸展的土塁中,点点地分布着一些青青的玉米地。当然,玉米地也全是遗址,倘若挖一下,不定会挖出什么来呢。据说,地区政府正在筹划,欲出资30万元,将这些玉米地全部清除。
这次旅行,中方人员有诗人李季、社会科学院外事局的张国维,还有女翻译解莉莉同行。另外,这次旅行各方面都得到了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周扬的大力支持。他本打算与我们同行,可由于刚结束日本之旅回国不久,加之秋季的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即将召开,对他来说新疆之旅实在勉强。
我们在遗址中最大的寺院遗迹处下车。寺院遗迹的周边目前正在修复中。据说,由于近年来降雨变多,遗迹受损比较严重。
一行有宫川寅雄、圆城寺次郎、樋口隆康等人,另外还有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佐藤纯子、横川健二人。我们八月六日从东京出发,在北京住了两晚,于八月八日赶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首府乌鲁木齐。
有人说,在晴天的日子,若从这边望火焰山,便会发现真像火焰在燃烧一样。大概真是这样吧。户外41度。
对于我的要求,中国社会科学院外事局长孙亚明作了善意回复,他说,楼兰、若羌和且末等地交通不便,不便安排,其他地方则会尽量满足要求。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就这样,八月上旬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再访之旅便实现了。
我们结束遗址参观,跑进遗址前的休息处。我怀疑上次也做过一样的事。不过,我随后想起来,上次的时间要更晚些,我们是在薄暮下的遗址中闲逛的。
胡乔木先生回国不久,社会科学院便发来了邀请函,让我说一下希望重访新疆的具体地点。我立刻与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白土吾夫商量,通过该协会,列了几处希望访问的都邑和遗址。
六点二十分,出发。风略微凉快了些。遗址周边的村落看上去也像遗址的一部分。村落中黄色的向日葵很醒目,很美。向日葵田旁边站着些光屁股的小孩。在遗址的尘埃中,他们有的在望火焰般的火焰山,有的在吃西瓜,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
事情起自昭和五十四年春。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乔木先生来到日本,当时我曾与其会过面,并在话题中谈及新疆尚未看过的几处都邑和遗址的事情。
大约五分钟后,我们来到阿斯塔纳古墓群所在地。跟上次一样,铺天盖地的全是土馒头。我们进入上次进过的同一座墓中。虽是唐代的墓,可据说,墓中壁面上描绘的花鸟画,画中的花并非中原的花,而是南方的。说是当时是南方的人们来到这里,在这里居住,然后死去。
可是,纵然是中方的友好邀请,旅行天数还是有限的,并非所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走一趟。不过,对于既非历史家亦非美术史家的我来说,应该已完全满足,事实上我的确也很知足。可到了昭和五十四年时,一个意外的惊喜又砸到我头上。我撞了大运,竟又一次获得八月重访新疆,十月再访敦煌的好机会。就这样,我终于用自己的脚站上了上次没能去成的数处都邑和遗迹。既实现了荡舟塔克拉玛干沙漠之河·塔里木河,又乘吉普车游览了甘肃省河西走廊的几座历史古城。于我来说,昭和五十四年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幸运之年。
八点二十分,我们顺便去了趟葡萄沟人民公社。只有这里凉丝丝的。太阳还高。日落要在九点左右吧。与北京有两小时的时差。
正如前述,去年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译注)八月,我访问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昭和五十三年五月,我又访问了敦煌。这两次旅行都可谓我人生中的重大事件。因为这些地方均是我从青年学生时期起便在各种书上涉猎和熟悉的地方,成为小说家后,我也曾在数篇作品中用这些地方做舞台背景。可就是这些地方,我在年逾七旬后才得偿所愿,终于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