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登上历史舞台的鄯善国的都城扜泥城便是米兰遗址,那里既发现了烽火台也发现了谷仓,还在遗址周边发现了巨大的屯田痕迹。从遗址的发掘情况来看,可以推定这里曾住过2万人。可是,由于在瓦石峡农场(昨日用午餐的那个若羌西边的农场)15公里外又发现了一处巨大遗址,因此也有人将此视作鄯善国的都城。鄯善国的都城究竟在哪边,目前有两种说法,经常发生争论。
我再次返回农场的招待所休息。跟农场的人们谈起刚刚看过的米兰遗址。
正在这时,来到这里的新疆日报记者李箫连女士出现,她讲述了自己的观点:
根据斯坦因的发掘,这处米兰的都城在5—6世纪时曾被短暂放弃,之后作为吐蕃的基地复活,后来不知何时再次被埋进了沙中。这座城址真是命运多舛。
——我个人认为,米兰遗址并非当时的鄯善国国都。从遗址规模判断,城郭并不算大,作为都城实在太小,反倒被视作驻屯地伊循比较合适。都城应该推定为在若羌一带。《沙洲图经》一书中曾有文章记述说:鄯善东北百八十里有屯城,即汉之伊循。从这篇文章推断,现在的若羌便是都城,而今日所见的米兰遗址则是屯城。另外,许多古书中也都有“从敦煌赴鄯善途中必经密兰”的记述。这里的密兰很可能便是米兰遗址。并且,米兰遗址的周边还有屯所的遗迹。我认为这便是米兰遗址即伊循城的有力证据。还有,鄯善国的都城无论在若羌也好,在其他地方也好,都必须根据考古学的发掘。当时的鄯善国规模有8000户,4万人。鄯善国从公元前78年一直繁荣到5世纪中叶,后来才被一个名叫丁零的民族灭掉。“丁零”是个什么样的民族目前不明。后来,至唐朝末期,回鹘来到此地,新疆地区便逐渐维吾尔化,而在此期间的情况,史书上并无记载。
放眼东方。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可不久后这戈壁滩也该变成流沙地带了。即法显在离开敦煌赴鄯善国途中所记述的“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以死人枯骨为标示耳”的地带。
此外,农场的两三个人也作了发言,对于这几人的观点,我在此割爱。往日鄯善国的都城在哪里,这个问题固然重要,不过我更想问的却是当时鄯善人的情况如何,他们有无子孙等。不过,就算问也没用,因为没人能知道。
放眼北方。东北方170公里外应该坐落着楼兰遗址。楼兰在罗布湖北面,这边则在罗布湖南面,虽然无法确定两个都城是什么关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即两者都是同样西域文化所绽开的花朵。
我返回若羌的招待所,晚上将“米兰遗址”的诗稿抄在笔记本上。直到此时,我才回忆起米兰遗址曾经的辉煌来。一般来说,遗址都会带着某种幽暗感觉,而在这一点上,米兰却是个例外。那座城址中必定埋着许多干尸,可这并未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感慨。在那处遗址中,所谓无常观之类似乎一点都不成立。
据说,天气好的时候,从遗址能望见美丽的阿尔金山脉,可今天到处都沙尘蒙蒙,我只得放弃。阿尔金山似乎是一座没有一草一木的岩山,不过,我却一次也没见过它的山容。我从脚底捧起一捧沙子。白色的沙子熠熠生辉,因为里面有石英。
米兰究竟是往日鄯善国的都城,还是它的屯田地伊循城,人们似乎持各种观点,可实际情况无人可知。这且不说,这里还出土了佉卢文字与婆罗米文字的文献,佛寺的残骸中还发现了描绘犍陀罗式塑像与有翼天使的壁画。这说明,当时拥有高级文化的时尚居民,他们至少居住到了4世纪。
大沙包子地带涌来,仿佛要与遗址地带做邻居似的。从远处望去,遗址的碎片与沙包子没有区别。
五月二十二日,九点三十分出发。今天回且末。由于只是沿前天的原路返回,我便谢绝了送行的吉普,决定只用一辆吉普返程。让若羌这边送到中途,再让且末那边到中途迎接,实际上并不是件容易事,因此谢绝了他们的好意。郭先生、吉川、我,我们三人同乘一辆吉普车。
遗址的中心有处较高的地方。似乎是瞭望台或望楼之类。我试着爬上去。由于风大,帽子几次被刮飞。四面的景色很壮观。这处都城遗址坐落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中,右边和左边远处点点排列一些土块,貌似建筑遗迹。发现有翼天使像壁画的佛教寺院遗址应该就在某处,可总之,一切都被埋进了沙中,无法判断。
出了招待所,我们受到了招待所众人的送行。尽管我嘴上连说着再会,心里却未抱希望。我恋恋不舍地与大家握手。对于多次帮我打洗脸水的维吾尔姑娘们,我更是由衷地说了句“再会”。
不久,我们终于进入戈壁滩中的遗址。由于没有像样的隔断,吉普不觉间便来到了遗址中。遗址长8公里、宽5公里,是处较大的都城遗址,比我先前造访过的和田地区什斯比尔遗址要大。地上残留着大大小小的土块。弄不清是什么遗迹。既有小山般的土块,也有塔一般的碎片。
大概是早晨的缘故,大街上行人略微有点多。驴拉的排子车、少女们原色的衣服。汉族女孩是连衣裙加长裤,维吾尔少女则多是裙子。自行车很少,大家全是步行。风一吹,沙子在中心街流窜。路边并排着两三辆驴拉的排子车,上面摆着蔬菜,原来是个小集市。
出了农场,我们赶奔米兰遗址,即斯坦因所发现的被当地人称之为古米兰的那处遗址。特别是从此处的佛寺废墟中发现的有翼天使像,作为一种展示东方希腊文化的极品,让该遗址蜚声中外。差路5公里,几乎就没有像样的路,吉普车在沙堆或沙包子地带摇摇摆摆地前行。完全是沙尘之旅。车子第二次涉水过河,溅起一片水花。
出了城,我们很快来到若羌河。这是一条大干河。望望上游,虽然朦胧,可还是能看见阿尔金山的山容,还很近。在且末应该也能望见阿尔金山脉。在民丰望见的则是昆仑山脉。
——也许,古米兰与第二米兰之间还有几个米兰。可目前来看,一切不明。
戈壁旅途开始。阿尔金山脉重重叠叠。山前低丘连绵,望不到头。
——第二米兰拥有多少年的历史并不清楚,不过据传说,那里从前曾住着非常多的人,由于流行天然痘,大家就放弃了那里,朝和田方向和伊犁地区迁移,因此居民减少。这么一个不幸的聚落,到了80多年前的时候,塔里木河又没水了,结果就连一个人都住不下去了。
一点三十分,吉普车在沙漠中被埋进了沙里。幸好对面来了一辆卡车,拴上链子让其帮忙拽了出来。
——据我们所知有三个米兰。你们现在要去的米兰是古代的米兰。这个农场是新米兰,这里只有五六十年,顶多八十来年的历史。有位一百二十岁的老人一直活到了最近,据这位老人说,他小时候曾住在另一个米兰,可由于河道变迁和洪水的缘故,居民便放弃了那里,分散到了各处。不过,有几分之一的人迁移到了现在的这个米兰。——因洪水被放弃的那个米兰在35公里外的塔里木河下游。它的遗迹至今仍能从沙包子群中看到,那里仍点点地残留着一些土坯建的不太高的土屋和土墙碎片。从位于塔里木河岸的这点来看,以前居民并非依靠农业,而很可能一直以放牧为生。我们将这个米兰叫做第二米兰,将现在住的这个米兰称之为新米兰。
一点五十分,我们在若羌150公里外的地点进入大戈壁。左右两边是无尽的戈壁。忽然,吉普车动不了了。弹簧折断了。这辆吉普此前也发生过弹簧折断的情况,不过仍能行驶,因此我觉得问题并不大。
在农场5公里外的地方,有一座米兰遗址。该遗址因斯坦因的发现以及有翼天使像的出土世界闻名。我今天的目的便是访问这儿,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听农场干部们的介绍:
不久,听钻进车底的司机师傅说没润滑油了。对汽车知识一无所知的我根本搞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进入农场的招待所,休息。农场的名字格外长,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盟蒙古族自治州农垦局三十六团。人口8000,农地23万5000亩。该农场于1965年设立,在此之前,这里只是个区区几十户人家的小聚落,名叫米兰。虽然现在已成为大农场,可据说在当地人中,现在依然有人将这儿称作米兰。“米兰”是维吾尔语,是水草丰茂之意。总之,在曾经名叫米兰的这个小聚落上,如今建了一个整洁明亮的大聚落。我们在这儿用了午餐。
两点,后面来了一辆道路施工的卡车,是新疆公路局的车,说是要去且末,郭先生便托对方带信。可是,这儿到且末还有200公里以上,卡车到且末还得5小时,对方来迎再需要5小时,因而,即使乐观估计,救援队赶来也至少要10小时,届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做好打算。一会儿在吉普中睡会儿,一会儿在戈壁中走走。
十点四十分,支在左边路上的几顶施工工人的帐篷映入眼帘。一条绿洲的绿带子开始出现在前方去路,从此时起,戈壁上开始处处露出麻黄。不久,吉普进入前面的绿洲中。据说,那是若羌县唯一一个大农场绿洲,我们的目标米兰遗址则在农场5公里外的地方。一处美丽的聚落浮出来。四处开始出现建筑物,完美的钻天杨行道树望不到头。这是一处巨大的农场。大路上有一辆四头毛驴的排子车,还有卡车,还有人。
大约两小时后,且末那边来了两辆卡车。我们委托其中一辆给若羌县带封信,信中让若羌方面跟且末方面联系一下,让且末那边派车救援。
十点三十分,巨石开始出现在四处的戈壁。
忽然发现从早晨起我一直未小便。估计水分全通过皮肤蒸发掉了吧。
十点二十分,沙子在路面上飞舞起来。戈壁上也沙尘蒙蒙。漫长的戈壁之旅依然在继续。吉普车在渺茫的戈壁上疾驶。一个貌似钻塔的东西从左边远处浮出来。
五点,每次眺望大戈壁时,都能在某处望见龙卷。多少有些恐怖。不久,风猛烈起来,沙子飞舞起来。陷入困境已三小时。可除了等待救援无计可施。我这才后悔出发时拒绝吉普车送行一事,可一切悔之晚矣。假如步行回去,一天走50公里,到若羌要3天,到且末需4天。在这次的南道之旅中,今天是第一次一辆吉普出行,结果这么快就遭了难。看来,在这种地带走路,一辆车是万万不行的。
十点,戈壁中的小石头多了起来。左右两侧没有了视线遮挡,吉普车在大戈壁中以50公里的时速持续行驶。
司机师傅在车底钻进钻出,一个人忙个不停,结果还是无能为力。车体多处损坏,趴窝似乎并非一个原因造成的。
不久,左右两边再度变成戈壁,这一次,沙包子地带的浮出地点换成了右面。不过,那些沙包子很快就转到了背后,左右两边都变成一无所有的大戈壁。大戈壁之旅永远在继续。进入戈壁后,沙子在路上奔跑的现象消失。
五点四十分,一辆道路施工的卡车过来。司机跟几个年轻人下来,帮我们修理。车体多处损坏,螺丝似乎也松动了。我想肯定会这样的。大家卸下轮胎进行大修,可我多少有点担心。这样会不会把车给搞坏了?
不觉间,沙包子地带从左边远处浮现,并逐渐靠拢。对侧右边则是沙漠,沙子被风吹得漫天飞扬。九点四十五分。
八点二十分,仍有太阳。我早早吃了晚餐。我一个人就吃掉了一个菠萝大罐头。晚餐是面包加羊白脂,十分美味。我无法想象半夜大风吹来时会是什么状况,唯有填饱肚子这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离开沙包子地带后,车子再度进入戈壁中。车体剧烈摇晃,不断颠簸。手若不抓住某处,头就会碰到车顶上。沙子不断在路上跑,从右边跑向左边。
饭后,我在戈壁中走来走去,捡着各色的小石头。每块石头表面都溜光圆滑,很美。最终,年轻人们放弃了病入膏肓的卡车,全部返回自己的车辆,嘴里在喊着什么,挥着手,出发而去。
三十五分,一路朝东的路往左拐了大弯,向刚才便进入视野的左边远处的沙包子地带靠近,不久便钻入其中。红柳大多已干枯。远处发绿的似乎是麻黄的植株。
我在戈壁中走着走着,感觉四面冷了起来。九点十分,日落。我一面望着美丽的落日,一面坐在戈壁滩上,喝着白兰地。
不过,密集沙包子地带似乎一直在左边远处延续着,浓绿像一条带子铺在地上。沙子在路上奔跑。透过吉普的前车玻璃看得很清楚。
九点二十分,白天委托带信的那辆公路局的卡车驶了过来。这辆车最终并未去且末,说是他们从中途的道路施工办公室给且末县办公室打电话,结果怎么也打不通。
可是,我们很快便脱离了这种地带,一会儿是一无所有的戈壁登场,一会儿是沙包子地带登场,循环反复。地面一马平川,即使是沙包子地带,沙包子与沙包子间也不太密集,仿佛戈壁的装饰一样,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并没有密集沙包子地带的那种震撼感觉。
卡车上的男人们还带来了信号接收机,说是可以在这里直接接上电话,让我们自己去说。还有一人甚至爬上了戈壁的电线杆。可最终还是未成功。虽然用的是部队的电话,结果也打不通。我远远地望着他们的作业。奇怪的是,眼前的一幕有如一幅虚幻的风景。总之,白天两点发生的事故至今仍未通知到且末那边,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给若羌方面的书信也委托给卡车了,看来这边也不靠谱。事故原本就是这样的。看来,我们今晚要在戈壁熬上一夜了。大戈壁的夜晚是何样子,我倒并非毫无兴趣。
我们在壮阔的戈壁中连续行驶了约十分钟后,沙包子再次点点出现。每一处沙包子上都顶着红柳。四周是碱性的白土地带。
十点,一辆开着车灯的吉普车从且末方向赶来,是且末县的吉普。说是他们在且末80公里外的地方等着接我们,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得不耐烦了,便过来查看情况。他们跟公路局的人一起,经过反复商量,最终决定先将趴窝的吉普和司机交给公路局,郭先生、吉川和我则换乘到迎接的吉普上,直接赶奔且末。
十分钟后,聚落的行道树终结,绿洲彻底结束,车子进入白色戈壁的不毛之地。我们超越一群拉车的毛驴。毛驴大清早就在干活了。一望无际的碱性地带点点分布着小沙包子,还有红柳。我们的旅程就在这样的地方继续着,不久,一片无一草一木的戈壁铺开来。九点十五分。
时隔8小时后,我们终于又在戈壁中行驶起来。车辆加速赶路,十一点四十五分在戈壁中休息。北斗七星很美,白色的半月也很美。至且末还有100公里。我听到一种虫鸣般的声音,便跟某个人交流,那人却说,类似这样的声音,应该是听不到的,哪有什么虫鸣。听他这么一说,我想或许是真的吧。
不久,戈壁揳入到耕地地带。戈壁上也是沙尘蒙蒙。我们穿过数个十字路口,每处路口都是沙尘飞扬。路的左右两边基本上是绿色的耕地,路旁并排着泥土造的土屋。一名老婆婆与一名幼儿,还有两个姑娘,在各自的房前望着吉普车。他们都是在风中生活的人。在他们的周围,所有的草木都在摇动。
十二点三十分,这次才是且末那边真正救援的车辆,途中正好碰上。他们是从若羌的电话中得知出事后,急忙赶来救援的。救援人员是中方摄制组的三名年轻人。车上还装载着防寒用具、水和食物。
九点出发,吉普车两辆。招待所前面的大路跟黎明时一样,依然沙尘蒙蒙。我们穿过榆树与胡杨树下,很快进入耕地地带。若羌所在的聚落本身就是农村。
我们再次在戈壁休息。我喝着啤酒,仰望月亮。月亮上挂着月晕,因此,据说明天有大风。我们换乘到新吉普上。据说新吉普的车况更好。我们再次出发。
大概是空气干燥的缘故,我的手掌皮肤越发干燥。无法洗澡的情况在南道的所有城市都一样,因此,皮肤干燥并非这个原因,而是空气异常干燥的缘故。
一点三十分,我们再次在沙漠中陷入困境,轮胎埋进了沙中。我以为又不行了,可最终,吉普车还是凭一己之力,勉强从沙中爬了上来。
招待所后面还搭了一处晾衣架,所用的木材也是胡杨。院内的几根电线杆也全是胡杨木的。这些胡杨木全都有点弯曲,没有一根是笔直的。
半夜,寒意加剧,脚底发冷。我让司机打开暖风。这便是日本车的难得之处。倘若在戈壁中的那辆故障车上过夜,一定会挨冻吧。我在剧烈摇晃的车中睡了过去。
风停时,我在招待所宽阔的大院里走了走。院角堆着些干枯的胡杨,都是燃料。还堆着些红柳树根。令人吃惊的是,有的树根竟有一抱粗,有如赤松树干。这些好像也是做燃料用的。
两点十五分,我们进入且末招待所。为了等我,NHK的田川、和崎都没睡。我洗了把脸,喝着白兰地,与二人聊到四点。真是充实的一天。
五月二十一日,虽然今天想休息一天,可我最终还是决定按计划前往东北85公里外的米兰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