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二十五分,我们已行驶了60公里的路程。从且末城到且末河是30公里,因此随后的沙漠行程达到了30公里。无边的沙海中,只是稀稀落落地点缀着些麻黄。
十点二十分,我们依然在沙漠中行驶。沙漠表面有黄色的地方,也有浅灰色的地方。
十点三十分,起伏的沙丘不知第几次出现在左边远处。太阳正在前方。麻黄地带时而浮现时而消失,若说单调,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单调的了,可这种单调大概还要持续一整天。不久,左侧波浪起伏的沙丘连在了一起。仿佛在遥相呼应似的,前方也出现了连绵的沙丘。不觉间路变成了搓衣板,车子在搓衣板路上以80公里的时速行驶,一旦降速,车体就会剧烈摇晃。
路旁有一辆卡车,轮胎陷进了沙子,动弹不得。我们去大马扎时,车轮胎就曾陷进泥土无法动弹,这次则换成了沙子。一片低矮的沙丘如波浪般从左边涌出来。沙丘群的对面,塔克拉玛干沙漠则像大海一样浩瀚无边。
十点四十五分,路切割着沙丘地带,眼前变成了一片麻黄原。不久,车辆左拐,越过一条大干河道。这里的沙丘地带,地面的高低起伏尤其剧烈,路不断上坡下坡。越过沙丘地带后,周围的样子为之一变,麻黄和红柳开始吞没起整个沙漠。一片褐色的原野。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路时而右转,时而左转。地面起伏的区域,红柳有很多。
刚过且末河,此前的戈壁就变成了沙漠。路面完全是沙子的堆积物。沙漠的沙子已吞没了道路,并从路的右边不断流向左边。流沙。有沙子流淌的地方不止路面,在浩瀚的沙漠中,任何地方都像眼前的情形一样,都会有沙子在流动。
十一点,眼前化为平坦的褐色沙漠,小麻黄淹没了周围。
我们在离且末30公里处越过且末河的桥。且末河宽约1500米,河床大部分被河滩占领,水流则被挤到了靠近对岸的地方,即靠近若羌一侧的岸边。水声滔滔。灰色的浊流拥抱着众多沙洲。上游的河面宽至数倍,中间沙洲点点。若羌一侧的河岸由河堤镶边,且末一侧的河岸则由断层镶边。浩浩荡荡的大河。这里的历史便是由这条河所创造的。
十一点十分,此前的沙漠为之一变,变成了磊磊的小石头滩,地面上撒满了小石头,十分崎岖。我们越过几条干河道。每次跨越车辆都会上下颠簸,十分剧烈。
不久,麻黄也消失,眼前变成一马平川的大戈壁沙滩。这是我见过的戈壁中最大的一个。草木皆无,一马平川。微微发黑的戈壁一马平川。
十一点十五分,我们在小石头滩的中间短暂休息。至此,我们已经行驶了100公里。一路上全是错落交织的戈壁与沙漠,大概是戈壁沙滩的代表性地域吧。
虽然道路简单,只是将土固化了一下,不过目前还算可以,车的摇晃也少。风从右边吹向左边,沙子也在路面上流淌。
十一点二十分,出发。石头滩越发恐怖。磊磊的石头河滩,有如地狱里的风景。地上滚落着大小石头,还有好几条干河道。山区一旦发生暴雨,这里所有的干河道恐怕都会变成奔腾的激流。届时一定是可怕的景象。淹没了这一带的大小石头全是激流从昆仑山脉和阿尔金山脉搬运来的。
七分钟后,眼前完全化为戈壁滩。同此前的戈壁相比,这里呈现出一派真正戈壁的样子。水洼依然多,水渠也多。我们在戈壁中驶向东南方。白色的干河道也纷纷登场。不久,麻黄点点,路改变方向,指向东方。眼前忽然变成一望无际的麻黄原。
约十五分钟后,石头减少,周围逐渐变成麻黄原。突然,车一下跳了起来,放在背后行李架上装水的坛子被打碎。不久,无数的麻黄开始出现在无数的沙包子头顶。
九点二十分,出发。前一辆车上是吉川研跟我,后一辆则是郭宝祥与送行之人。街上没有人群,此时的且末城很清闲。出了城,绿色耕地和众多水渠立刻跃入眼帘。车子行驶在农村地带。柳树成行,钻天杨成行,林荫树则形成了两重,三重。
十一点四十分,同样的小石头与麻黄之原仍在继续。只是,到了这一带后,白色的水流痕迹开始四处出现。那是碱性的水留下的痕迹。尽管车在不断向若羌行驶,可所走的路估计还不到总程的三分之一。
今天的若羌之行是吉普车两辆。一辆将我们送到中途,与若羌那边来迎的吉普对接。因为就算是吉普,只一辆是很危险的。
十一点五十分,我们进入一片巨大的碱性地带。放眼望去,平坦的石滩上到处是白色的地带。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缘故,戈壁多少变得雅致了些。一望无际的小石头滩上,点点地散落着小麻黄。车子以80公里的时速在搓衣板般的路面上疾驶。这种搓衣板状的路面也是风造就的,就像用直尺画出来的一样,等间隔地由高刻向低处,俨然一件精心打造的工艺品。
五月二十日,七点起床。晴朗。今天是离别逗留了五天的且末,赶赴东方360公里外的若羌的日子。预计九小时乃至十小时的行程。据说,截止到解放初期,即1950年代初时,光是骑驴就要用七天时间,再加上途中一天的休息就是八天。一个人得需要两头毛驴。一头驮饮用水跟驴自身的草料,另一头驮本人的粮食和行李,十分艰难。
十一点五十五分,麻黄消失,眼前变成一片白色的戈壁,约十分钟后,麻黄重整旗鼓,再次占领戈壁。可最终,麻黄还是被从戈壁流放,真的彻底消失了。尽管是三十二三度的温度,可身上根本不出汗,也不觉得热。据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已是夏天,不可能就这么点温度,不过目前来看还是很舒适的。从吉普的车窗眺望着外面,我不禁在想:其实一无所有的戈壁倒也不错。既无麻黄,也无小石头的戈壁沙滩的单调风景,如今倒也显出一种无比的美。
我俯视着遗址,在这沙漠的一角站了一会儿。风声呼啸。遗址所处的低地大概整天都在风鸣。当然,具体是什么时代的且末城遗址,我无法判断。要想确定只能依靠发掘,用锄头挖是不行的。可我却觉得,往日且末人的声音仿佛正从风声中传来:挖啊,快来挖啊——
路切割着山丘急速下降,越过一条约20米宽的河。浊流奔涌。根据河畔的标识,至若羌还有202公里。渡河后我们再次迎来麻黄与小石头的地带。车子爬上断层。相同地带的旅程永远在继续。
据说,现在吞没了这处遗址的沙漠与塔克拉玛干沙漠是相连的。换言之,塔克拉玛干沙漠已经入侵到了这里。
十二点十分,自且末出发以来,我们既未遇见一辆车,也未看见一个人。当然也未看到一户人家。一路上,我们一直都在跟石头、麻黄、沙子、干河道、白色碱性地带打交道。
经过漫长的沙漠之旅后,我们终于到达故城遗址所在地。据说从停车处起,整个地势较低的低地一带都是遗址。只见大沙漠中央,一块长七八公里,宽3公里左右的区域像被挖掉一样凹陷下去,形成了一片低地。当然,这里自然也被沙子淹没,只是沙漠的一部分。这里没有任何貌似遗址的东西,大概一切都被埋进了沙中吧。风的波浪不断侵袭着这处低地。这是一片荒凉的白色区域,白色废墟。人们认为且末河曾经流过这处低地,这里还曾有一座城市,真是难以置信。或许,当时这一带是被绿色包围的山地吧。然后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如今所看到的沙漠。
最近这阵子道路状况基本良好,虽然吉普车以80公里的速度在石子路上疾驶,却没有了搓衣板上的那种剧烈摇晃,感觉基本很舒适。只是,由于不知道何时会猛跳起来,因此,必须时刻做着提防。
不久,车子沿一口大水池右拐,驶入一片美丽的麦田地带。一片更高的台地忽然出现在前方正面,吉普来到台地前,沿一段10米左右的坡路往台地上爬去。爬到坡顶后,一望无际的戈壁意外地展现在眼前,令人不禁叫绝。车子驶入戈壁中。由于没有路,三辆吉普任意行驶。我们渡过一条小河,河边排着沙枣树。不久,戈壁不知不觉间变成沙漠,车子行驶在沙丘波浪起伏的地带,翻越了几座沙丘。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全是无尽的沙海。
突然,路旁出现几棵树,树旁还冒出个小水池。美得令人惊诧。右面开始依稀浮出山脉。阿尔金山?抑或是它的前山?
进入聚落,眼前依然沙尘蒙蒙,能见度10米。沙尘中不断冒出水池、钻天杨行道树以及孩子们、姑娘们、白布包脸的女人、骑驴老人、戴民族帽的少女等,总之,各色事物轮流登场。
十二点二十分,麻黄跟小石头同时消失,一片平坦的沙原在眼前铺开。我们第一次超越了两辆吉普。吉普车上挤满劳务人员。左右两边都没有视线遮挡。只有右面远处有山脉。
不久,我们穿过城市来到耕地地带。美丽的绿色耕地在左右两边铺开,还有许多水渠。路两侧也延伸着水渠,水很满。可是,吉普行驶的完全是沙子路,沙尘蒙蒙。不只道路,左右两侧无论哪边,所有耕地全都是沙尘蒙蒙。不愧是大风地带。吉普车时而右拐,时而左转,辗转在这种地方。不久,眼前变成了沙漠之旅。水渠依然很多,巨大的水渠像水池。
不久,眼前再次化为白色碱性地带,零星点缀着些麻黄,可这些麻黄转瞬即逝,又剩下只有沙子的荒原。
来到城里,车子行驶在树干还细的红柳和胡杨的林荫路上。路是沙尘之路。人潮涌动。女人们原色的头巾和裙子随风飘摆。裙子很长,很肥。有戴着民族帽的少女骑在马背上。一辆驴拉的排子车从茫茫沙尘中走过来,车上载着一名少女和一只黑犬。
十二点三十分,眼前不知第几次变成麻黄地带。这次的麻黄植株很大。车子爬上一道小断层。眼前又是一片只有沙子的荒原。前方出现一片海市蜃楼之湖。一个细长的湖。沙原是浅褐色的。一无所有的浅褐色戈壁永远在继续。
因此,我们决定傍晚去西南6公里外的山地城址去看看。风很大,招待所高大的红柳随风摇摆。连小沙枣都在摇晃。
吉川说在远处看见一排树。我朝他所说的方向望去,望见的却是建筑物。看来都是幻觉。不一会儿,树木和建筑物都消失,我们俩也都困了。人,如果没了可看的东西,就容易打盹。
现在的且末聚落附近有两处故城遗址。一处是城西南6公里外的山地城址,另一处是北方60公里外的沙漠中的城址。要去沙漠中的遗址,需要先乘吉普去塔提让人民公社,然后从那里进入10公里深的沙漠中。该遗址有城墙,也有人认为,这里很可能便是玄奘三藏所记述的“城郭岿然,人烟断绝”的7世纪的且末城址。可若要进入沙漠中10公里深处,必须组建驼队才行,很遗憾,目前只能放弃。至于沙漠深处10公里的旅程如何,探访过尼雅遗址的日中摄制组早已体验过。
十二点四十分,我们与三辆卡车擦肩而过。似乎全都是施工的卡车。这一次,连绵的沙丘出现在从左边到前方的方位。这次不是幻觉,是真的。右面也出现了低矮的连绵沙丘,左边的沙丘也逐渐逼近。
五月十九日,八点起床。我想在聚落中走走,可门前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人,只好作罢。九点二十分,我们从阿羌出发,继续大戈壁的沙滩地带旅程。一点进入且末招待所,一直休息到傍晚。
不久,路边浮出几顶修路人的帐篷,我们从帐篷前通过。附近出现了少量的麻黄,借此机会,麻黄群再次开始出现,不过很快又消失,周围逐渐沙漠化。司机说到若羌估计得六点多。看来还要走很大一阵子,不过也没办法。就这样,车子朝着我二十年前在小说《楼兰》中所写的聚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