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二十五分,车子越过前方小丘一端,忽然驶进一条无比崎岖的大干河道。到处布满大小的石头,一派荒凉的河滩风景。车子越过大干河道,沿车辙爬上对岸的断层,来到一处台地上。于是,耕地瞬间进入了视野。眼前既有路,有钻天杨行道树,还散落着土屋。真是别有洞天。原来我们已进入阿羌的聚落。离开且末的招待所后已过4小时。我们进入聚落的招待所。招待所拥有宽敞的前院,四面围着土塁般的高大土墙,有如城塞遗址一般。
一点十分,出发。地面崎岖起来,地上滚落着大小的石头,其中还散落着沙包子。爆胎、翻车,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巨石、沙包子、断层、干河道,这种地带的旅程仍在继续。不久,骆驼草身影彻底消失,眼前化为全是白沙与石头的白色风景。前方有小丘依稀浮现。我想,冥河的河滩大概也就这样子吧。
阿羌海拔2900米,是一处昆仑山脚下的聚落。我们从且末出发,像爬楼梯一样越过一道道断层,终于来到昆仑山麓或是昆仑的前山中。这一带的昆仑海拔4000米,挡在聚落旁边的大概是昆仑山脉的前山之一。
十二点三十分,眼前依然是小骆驼草与小石头地带。车辆忽然爆了胎,只好原地休息,我趁机在四处溜达起来。除了骆驼草之外,这里还生长着一种芳香的草,名叫野高士,不过数量很少。
据说,“阿羌”是蒙古语,是“物资集中”之意。现在,这里正以聚落为中心经营着一处国营牧场,主要饲养山羊,另外还放牧牛马。据说且末人消费的肉食全都是这里供应的。聚落人口4000,户数900,是维吾尔人在昆仑山脚最大的定居地。
不久,车子驶下一道大坡,进入一条大干河道。骆驼草将这里全部吞没。这令我看到了生物对生存的执着——即使在这样高的地方也拼命活着。可理所当然地,它们的植株也在逐渐变小。
我进入招待所房间休息。被褥早已从且末招待所运来,甚至连羽绒被都已准备停当。虽然夜间会很冷,可昆仑山脚下情况如何,我还真有点猜不透。
我们再次爬上一道断层。一望无垠的骆驼草原铺开来。骆驼草与土一个颜色,几乎无法分辨。路总是剧烈起伏,每次起伏车体都会高高弹起。
我在聚落的大街上走了走。虽然路两边并排着土屋,不过仿佛无人居住似的,周围只有静谧,让人甚至产生出一种有如徜徉在布景城市中的感觉。虽说人口有4000人——当然,他们大部分都散布在昆仑山脚一带的牧场上,这阿羌恐怕也只是个留守部队的聚落。
十二点,我们逐渐脱离麻黄地带。麻黄消失后,巨石涌来,枯黄的骆驼草开始淹没原野,却没有青色的骆驼草。我们又爬上一道断层,来到一片巨石地带,巨石与巨石之间填充着骆驼草。可是,却没有刚才淹没大地的麻黄那种恐怖的气势。
四点,我们去27公里外的哈拉米兰河畔看引水洞。据说这是牧场水渠的引水口,凿有一条很长的隧道。由于参观这种地方需进昆仑山,自然很有吸引力。基本上需要爬五六百米才到,因此引水洞附近的海拔能有3500米。
十一点三十分,车子不知第几次爬上断层面。一望无际的麻黄地带。麻黄覆盖了整个地面。所有沙包子上都顶着麻黄,沙包子之间的地面也是麻黄,堪称完美。连天边都是麻黄。这样的麻黄地带持续了约三十分钟。不过,麻黄地带中也点缀着一些发白的地方,是水流的痕迹。水路的痕迹很多。可以想象,当数条水流流过这片麻黄原野时,景象何其壮观。两三天前的尼雅—且末间的红柳呈群落状态,胡杨也是群落状态,而这里的麻黄也形成了群落。
阿羌完全就是一个土屋聚落。通向招待所大门的沙枣路大概便是主路。刚才还是个幽静孤寂的布景村,可转眼间,招待所门前已是人山人海。门都有些损坏,十分混乱。原来,大人孩子都想看看这破天荒的外国人。可遗憾的是,我什么都没带,无法满足他们的期待。我的面孔并不算出奇,既不是秃头和尚,也不是侏儒小人。
十一点,沙包子上开始顶戴起麻黄。也就是说,这里是大风地带,风将沙子吹到麻黄根部,逐渐固化成米团形状,形成一种头顶麻黄的效果。土包子便是土米团,沙包子便是沙米团。
我设法摸到吉普车所在处,钻进吉普。吉普行驶起来。我们先是在聚落中遇上约10头骆驼,接着又遇上了10多头骆驼。
不久,戈壁上开始出现无数麻黄,像浓绿的疙瘩。有大的,也有小的。麻黄是类似骆驼草一种草,像扫帚,笔挺地伸着细长的绿叶。一眼望去,全是麻黄之原。
车子通过主路,拐向右侧,在耕地地带中略微行驶了一会儿,然后进入昆仑山脉前山形成的河谷中。这是一条泥土河谷。白色的土、白色的河滩,完全是白色的风景。磊磊的石头河滩,这里也不啻冥界风景。
十点五十分,视野大开,一片巨大的戈壁在眼前铺开。地面逐渐崎岖,沙包子波浪起伏。在这样的地带中,干河道依然到处在展露着白色的肚子。
车子行驶在河谷沿岸的窄路上。路很窄,勉强能容一辆吉普通过。到处都是栈道。河谷的斜坡上处处是羊群,由于与周围的土色完全相同,从远处根本分辨不出来。有时,眼前还会冷不丁出现一片缓坡,坡上放牧着大片的羊群。谷底则放牧着马。
沙丘不觉间发黑起来。我们再次走在干河道上。三辆吉普车各走各的路。我的吉普车司机,是在这次的丝绸之旅中随中国摄制组从北京一路至此的一名青年,虽然脾气有点粗暴,驾车感觉却不错,技术也牢靠。据说他曾由敦煌去过楼兰,也行驶过白龙堆,经历十分出色。可尽管如此,翻车的险象仍屡屡上演。虽然有时颠簸得厉害,或者车体严重倾斜,可他每次都能涉险过关,每次过关他都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我很想激励他一下,无奈语言不通。我只想说一句“辛苦啦”。虽然无须担心撞车,但翻车的隐忧却常伴左右。
途中我看到一名中年妇女,叫喊着从崖边路上奔去。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我们与一名骑马老人擦肩而过。老人大概住在昆仑脚下河谷的某处吧。崖边有些开紫花的马兰花。除这些花外就只有枯成茶褐色的芨芨草了。马兰花的小紫花很可爱。我让司机停下车,让人采了朵马兰花。花甚美,这是昆仑之花。
十点三十分,车驶下一道大坡,感觉就像下河。下到坡底一看,周围是一片泛白的硝土地面。车子开始在硬固硝土的白色干河道上行驶起来。干河道虽然曲曲折折,蜿蜒盘旋,却像时尚的高速公路。这里是戈壁与沙漠的混杂地带,左右两边都有沙丘出现,沙丘地带与沙丘地带之间则是戈壁。车子结束了干河道之行,开始在这戈壁中行驶。真是一场豪迈的旅行。车辙已然消失,走哪儿都行。眼前到处横着碱性的干河道。我们的吉普沿其中的大干河道行驶。时而往右越过干河道,时而往左越过干河道,时而又在干河道中行驶。
不久,路变成无比崎岖的山谷地带,并在反反复复的起伏中,绕着不断出现的山的半腰远去。车从崖边的窄路上时而下至河谷,时而又爬上来,简直是玩命之旅。断崖之旅持续了很久。盛开的马兰花,枯萎的芨芨草。
我们又爬上一道断层。这一次,戈壁呈现出了沙漠的样子。无数的沙丘波浪起伏。先导车忽然被埋进了沙子。三辆吉普车历尽艰难。终于逃离这一地带后,前头却全是沙子与小石子,没有一草一木。地面不断起伏,有时是剧烈起伏,有时是微微起伏。
不久,无数土包子涌现出来,我们的行程变成了荒凉地带或荒凉河谷之旅。就这样,一成不变的旅途持续了约两小时。最后,终于抵达哈拉米兰聚落。
十点十分,我们来到一条干河道。其他两辆车直接冲过干河道,我乘的吉普则在河道中向上游驶去。河道自然是弯曲的,不过摇晃反倒少,竟行驶得很快。约五分钟后车子离开干河道,爬上断层。上面又是同样的戈壁。不久再次爬上前方一处断层。就这样,地面逐渐抬升下去。
虽然这也是一条将哈拉米兰河夹在中间的昆仑山中的河谷,可河的左岸多少开阔一些,建着十多间引水洞工程工人的房子。女人们从所有房子里跑了出来。还有孩子,以及被抱在母亲怀抱的婴儿。大家全从窝棚般的房子里出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眷恋的表情凑了上来。的确是眷恋的表情。我一面正视着这些女人的脸,一面在想:这昆仑山中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九点四十分,我们驶离一路走来的路,进入戈壁。戈壁里没有路,只是多少有些车辙。我们随行在先导车后面。前方有一道断层,爬上断层后是同样的戈壁,车辆在戈壁中驶去。就这样,多少有三辆车在稀稀落落地行驶起来。戈壁中有几条同向的车辙,虽说选哪一条完全随意,却多少有些听天由命的感觉。要想避开坏路,全凭司机的感觉。没有一草一木的戈壁之行就这样在继续。
我将流过小聚落旁的哈拉米兰河拍进照片,然后沿河滩向引水洞走去。一大群人,大人小孩全跟了过来。我在哈拉米兰河的取水口朝昏暗的隧道内窥望。有人建议我进去看看,我谢绝了。据说,水通过700米长的隧道后流向山的对侧,然后变成几条水渠,被引向牧场。
九点三十分,我们很快来到不毛的硝土地带。一望无际的不毛地,路是沙子路,路旁排列着小钻天杨。可渐渐地,四周变成了戈壁。不久,车子越过一条从昆仑引出的水渠,黄色浊流滔滔不绝。左边远处的低矮山脉连绵不断,望不到头。
据说,哈拉米兰河本该流往尼雅与且末之间,却在途中潜入了地下,到不了那儿。这是一条在昆仑山脉中出生,流过大河谷,然后潜入地下并消失的一条河。
沿路有些略带红色的农舍土屋,各自围着同样的土墙,掩映在两列或三列的钻天杨中,感觉很不错。房前的水渠掩映在四五列钻天杨中。这里几乎看不到白墙的农舍。农村地带水塘多。
我们在河滩上休息了约三十分钟,然后立刻踏上了归途。到阿羌要用两个半小时。来回的时间一样。
九点二十分,出发。出城后,耕地立刻在两侧铺开。路旁是流淌的水渠,渠里水很多。车子一时穿行在农村地带。这一带的耕地大多被橄榄树包围着。大概是为了防风吧。感觉且末郊外收拾得整齐利落。
晚上,牧场的人们在接待所为我们举行了一场欢迎宴,还请我们吃了雪鸡。宴会结束不久,电灯便熄灭了。虽然后来为我带来了油灯,可我实在没什么消遣方式,便很快熄灭油灯上了床。户外是深沉的夜色。
五月十八日,由于吉田昨日发烧,今天便在翻译缺席的情况下去了趟阿羌。郭宝祥与且末县党委的三人随行。阿羌是且末城西南100公里外昆仑山中的一处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