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去耳朵内取出铁棒,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绳;只听得呼呼风响,满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又一指,顷刻间昏雾朦胧,浓云密布。再一指,电闪雷鸣,似那地裂山崩之势。第四指,只见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这场雨,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
说罢扯着唐僧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默念经文。
那国王传旨道:“雨够了!再多,淹坏了禾苗,反为不美。”
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行者高叫道:“该我了。”
行者闻言,将金箍棒往上又一指。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
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四海龙王,一齐拥至。行者道:“列位需助我行事。以我棍子为号。切莫违误。”
那国王即将关文用了宝印,便要递与唐僧,放行西路。
那道士心中焦躁,再一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那南天门里,邓天君领着雷公、电母到当空,迎着行者施礼。行者又将前项事说了一遍。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灼。
那三个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銮殿上启奏:“让我兄弟与他再赌一赌坐禅:要一百张桌子,五十张作一禅台,一张一张叠将起去,各驾一朵云头,上台坐下,约定几个时辰不动。”
那道士执令牌,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那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收了云雾,放出太阳,万里无云。
行者闻言,沉吟不答。八戒道:“哥哥,怎么不言语?”行者道:“我哪里有这坐性?你就把我锁在铁柱子上,我也要上下蹿爬,莫想坐得住。”
好大圣,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手下。他的真身赶到半空中。对风婆婆、巽二郎道:“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道士!”风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
三藏忽地开言道:“我会坐禅。”行者欢喜道:“你上前答应,我送你上去。”
那虎力大仙径下楼来,登坛祈雨。只见他手执宝剑,念声咒语,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
那虎力大仙将身一纵,踏一朵席云,径上西边台上坐下。行者拔一根毫毛,变做假相,立于下面,他却作五色祥云,把唐僧撮起空中,径至东边台上坐下。
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
那鹿力大仙将脑后短发,拔了一根,捻着一团,弹到唐僧头上,变作一个大臭虫,咬住长老。那长老一时间疼痛难禁,缩着头,就着衣襟擦痒。
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
行者见状,变作一个小虫,嘤的一声,飞在唐僧头上,用手捻下臭虫。那长老不疼不痒,端坐上面。然后行者摇身变作一条七寸长的蜈蚣,往虎力大仙鼻凹里叮了一下。那道士坐不稳,一个筋斗,翻将下去,几乎丧了性命。
国王便道:“唐朝僧众,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么?若祈得一场甘雨,朕即饶你罪名。”
鹿力大仙又要赌“隔板猜物”。
正当此时,黄门官来奏道,因今春无雨,门外有许多乡老特来请国师爷爷祈雨,普济黎民。
那国王即传旨,将一朱红漆的柜子抬到宫殿。教娘娘放上件宝贝。须臾抬出,教僧道猜那柜中是何宝贝。
那国王刚展开关文,三位国师摇摇摆摆,上了金銮殿。国王急下龙座,躬身迎接。那国师对国王径不行礼,将昨日悟空打死道士、放跑和尚、夜闹三清观之事道来。国王闻言发怒,欲诛唐僧师徒。
行者变作小虫,从柜脚之下的一条板缝儿钻将进去,见一个红漆丹盘,内放一套宫衣。即将它变作一件破烂流丢一口钟;还从板缝里钻出来,飞在唐僧耳朵上告知。
早上,唐三藏醒来,叫起徒弟,齐进朝倒换关文。
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柜里是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
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好行者,左手挟了沙僧,右手挟了八戒,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睡下。
唐僧道:“柜里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
行者大叫道:“哪里是什么圣水,你们吃的都是我们的尿!”
国王命人当即打开柜门,捧出丹盘来看,果然是件破烂流丢一口钟。
那些道士,进门磕头礼拜谢恩。道士舀出一盅来,喝下口去,抹唇咂嘴道:“不怎么好吃,有些猪尿臊气。”
国王即转后宫,把御花园里仙桃树上结得一个大桃子摘下,亲手放在柜内,又叫猜。
待众道士出了殿,那行者立将起来,掀着虎皮裙,撒了一花瓶尿。猪八戒、沙和尚也各撒了一泡。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
行者又从板缝儿钻进去,现了原身,坐在柜里,将桃子一顿口啃得干干净净,将核儿安在里面。
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门,不可泄了天机。”
那羊力大仙道:“贫道先猜,是一颗仙桃。”
虎力大仙抬一口大缸,放在殿上;鹿力大仙端一砂盆安在供桌之上;羊力大仙把花瓶摘了花,移在中间。
三藏猜道:“不是桃,是个光桃核子。”
行者开言道:“那晚辈小仙,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一齐顿首谢恩。
当驾官又抬上去打开,捧出丹盘,果然是一个核子,皮肉俱无。
虎力大仙便教徒弟们动乐诵经。
国王见了,心惊道:“国师,休与他赌斗了。寡人亲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什么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
羊力大仙道:“想是三清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圣水金丹。”
那虎力大仙不服,又将一个道童藏在柜里,让唐僧来猜。
孙大圣与沙和尚、猪八戒坐在高处,绷着脸,不言不语,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
行者依旧钻入柜里,摇身变作个老道士一般容貌,将金箍棒变作一把剃头刀,将那道童头发剃光,又将道童的衣服变做和尚的穿戴。再拔下两根毫毛,变作一个木鱼儿,递在他手里道:“徒弟,须听着:但叫道童,千万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着阿弥陀佛钻出来,方得成功也。”
有一个小道士到正殿来,不知怎的,踩着一个荔枝核,扑地滑了一跌。猪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来,把个小道士唬得魂飞魄散,一步一跌逃出去。惊动那大大小小的道士,都爬起来点灯着火,往正殿上观看。
那虎力大仙道:“陛下,第三番是个道童。”
二更时候,孙大圣悄悄地爬起来,叫醒沙僧、八戒一起踏了云头,去到那三清道观,闯上三清殿。八戒变做太上老君,行者变做元始天尊,沙僧变作灵宝道君。把原像都推下去。三人坐下,尽情受用供桌上的供奉。
三藏合掌道:“是个和尚。”那童儿忽的顶开柜盖,敲着木鱼,念着佛,钻出来。唬得那三个道士,哑口无言。
唐僧师徒进城便随这些和尚进城,至寺中用斋歇息。
国王道:“国师啊!让他去吧!”
此时唐僧等人也已行至城边,十数个未散的和尚道:“我等是这城里智渊寺的僧人。请老爷到我荒山安歇吧。”
虎力大仙不肯,定要再赌砍头。
五百个和尚磕头谢恩后,便四散奔逃。
行者径至杀场里面,被刽子手捆做一团。按在那土墩高处,嗖地把个头砍将下来,好似滚西瓜一般,滚有三四十步远近。鹿力大仙念咒语,教本坊土地神暗中把行者头按住了。行者叫声:“头来!”那头一似生根,莫想得动。行者捻着拳,挣了一挣,将捆的绳子挣断,喝声:“长!”嗖地脖子内长出一个头来。
行者现了本相笑道:“列位休嚷。我是大唐圣僧徒弟孙悟空行者,来救你们的。你们散了吧!”
待虎力大仙也被刽子手砍下头时,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一条黄犬,跑入场中,把那道士头一口衔来,径跑到御水河边丢下。
那些和尚跑过来道:“不好了!打杀皇亲了!”
那道士连叫三声“头来”,人头不到,脖子中骨嘟嘟红光迸出。须臾,倒在尘埃。众人观看,乃是一只无头的黄毛虎。
道士不肯,行者怒将起来,从耳朵里取出铁棒,照道士脸上一刮,可怜就打得头破血流身倒地!
国王闻奏,大惊失色。鹿力大仙起身道:“这都是那和尚使的掩样法儿,将我师兄变作畜类!我今定要与他赌那剖腹剜心!”
行者便又回去见那道士:“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你把这五百人都放了吧。”
行者毫无惧色。那刽子手把一口牛耳短刀,照着他肚皮下一割,搠个窟窿。这行者双手扒开肚腹,拿出肠脏来,一条条理够多时,依然安在里面。捻着肚皮,吹口仙气,叫“长!”依然长合。
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张挂,悬赏捉拿。且莫说是和尚,就是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
那鹿力剖开肚腹后,也像孙大圣一般拿出肝肠,用手理弄。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变作一只饿鹰,展开翅爪,嗖地把他五脏心肝,尽情抓去。那道士立时气绝身亡。刽子手拖尸来看,呀!原来是一只白毛角鹿!
行者道:“你们都走了便罢。”
那羊力大仙还要赌下滚油锅洗澡。国王便教取一口大锅,满着香油,架起干柴,燃着烈火,将油烧滚。
行者谢了道士,径来到那些和尚面前。那众僧们听说是来认亲,便围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
行者将身一纵,跳在锅内,翻波斗浪,就似凫水一般顽耍。羊力照依行者脱了衣服,跳下油锅,也那般洗浴。
道士云:“那你去看看,如果那里真有你叔叔,我们便看道中情分,放了他。”
行者近油锅边,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滚油都冰冷。急纵身跳在空中,念声咒语,把那北海龙王唤来:“你怎么助道士冷龙护住锅底?”
行者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削发为僧。这几年不见回家,想必是羁迟在此等地方。”
唬得那龙王喏喏连声道:“这个孽畜,苦修行了一场,自己炼的冷龙!小龙如今收了他冷龙,管教他骨碎皮焦。”那龙王化一阵旋风,到油锅边,将冷龙捉下海去。
大圣按落云头,摇身变做个游方的道士,向那两个道士询问详情。原来此城名唤车迟国。二十年前天遭大旱,忽然来了三个仙长,号做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他们呼风唤雨解了旱情,所以君臣相敬,拜为国师。因求雨之时,僧人亦在一边拜佛,谁知不能济事。朝廷恼怒,说和尚无用,便御赐与道士做活,就当小厮一般。
只见那道士在滚油锅里打挣,爬不出来。滑了一跌,霎时间骨脱皮焦肉烂,锅内只剩一副羊骨。
行者将身一纵,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那城门外,攒簇了许多和尚,正一齐喊着号子使劲拉车儿哩。看见两个少年道士走来,那些和尚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地拉那车子。
国王至此方才省悟。
话说唐三藏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似千万人呐喊之声。
次日,国王大排筵宴酬谢唐僧师徒。宴罢,国王率满朝文武送出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