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接水在手,纵起身来,走上前,使个“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语,将一口水望唐僧喷去,叫声“变!”那长老真个变作一只斑斓猛虎。
国王肉眼凡胎,不识妖精,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便命官取水,递与驸马。
国王一见,魄散魂飞。众臣上前把那虎捉住,用铁绳锁了,放在铁笼里。
那怪上得殿来行礼,道:“臣是城东碗子山波月庄人家。十三年前,带领家童打猎时,忽见一只斑斓猛虎,身驮着一个女子,往山坡下走。微臣一箭射倒猛虎,救了女子性命。那女子只说是民家之女,微臣便留她在庄所。女貌郎才,两相情愿,故配合至此多年。那虎带着箭伤逃走,在那山中,修炼成精。想是这虎害了唐僧,变作那取经的模样,今在朝中哄骗主公。借半盏净水,臣就教他现了本相。”
宫外于是尽传道:“唐僧是个虎精!”乱传乱嚷声传到金亭馆驿,正在槽上吃草料的白龙马听了,忍不住,纵身化作龙,驾起乌云,直上九霄空里观看。只见银安殿内,灯烛辉煌。那妖魔已现了原形,正饮酒吃人肉哩。
那国王正与唐僧叙话。忽听得三驸马来认亲,便宣他进殿。
小龙摇身一变,变做个宫娥,移步走入里面,假意为驸马舞刀。趁那怪正看得眼花缭乱,小龙望妖精劈面一刀砍来。好怪物,侧身躲过,擎起烛台招架。两个遂出了银安殿,在那半空中相杀。
吃酒到半酣,老妖忽地换了一件鲜明的衣服,取了一口宝刀,佩在腰里。摇身一变,就变做一个俊美男子,纵云头,直奔宝象国。
战够八九回合,小龙抵敌不住,被妖怪在后腿上打了一下,急慌慌按落云头,一头钻进御水河中逃回馆驿,还变作马匹,伏于槽下。
那妖忙丢了刀,双手抱起公主道:“是我一时粗鲁,多有冲撞,莫怪,莫怪。”又教安排酒席,与公主赔礼压惊。
却说那猪八戒直睡到半夜时候才醒。他心中想道:“我且进城奏明国王,再选些骁勇人马,助着老猪明日来救沙僧吧。”
那公主闻说,吓得跪倒在地。沙僧急忙为公主辩解道:“你这等冤枉她!只因我师父至宝象国倒换关文,那国王将公主的画像拿与我师父看,问沿途可曾看见,我师父遂将公主说起,这才教我们来拿你。”
那呆子急纵云头,径回馆驿。那白马认得是八戒,忽然口吐人言,叫声:“师兄!师父有难了!”遂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
那怪见了公主,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狗心贱妇!我带你到此,没有半点对不住你。你竟然暗地里传信,让他们来救你回去!”
八戒闻言道:“这可怎的好!你便回海里去吧。老猪把行李挑回高老庄上,再做女婿去。”
那怪见八戒走了,就奔沙僧。沙僧措手不及,被怪一把抓住,捉进洞去。
白龙马闻说,一口咬住他的衣襟,止不住眼中滴泪道:“师兄啊!莫说散伙的话。若要救得师父,你趁早儿驾云回上花果山,请大师兄孙行者来。”
他们在那山坡前,战经八九个回合,八戒渐渐气力不济,一头钻进那荆棘灌木丛里,哪管刮破头皮,戳伤嘴脸,一骨碌睡倒,再也不敢出来。
八戒道:“也罢。我这一去,如果行者肯来,我就与他一路来了;他若不来,你却也不要指望我,我也不来了。”
那老怪闻言,十分发怒。咬响钢牙,睁圆环眼,举起刀来拦头便砍。
说罢跳将起去,踏着云,径往东来。正遇顺风,那呆子撑起两个耳朵,好便似风篷一般,很快便来到花果山。
八戒道:“你把宝象国三公主骗来洞内,强占了一十三载。我奉国王旨意,特来擒你。”
只见悟空正坐在一块石头崖上,面前有一千二百多猴子,分序排班,正在行礼。那呆子偷偷混进猴群当中挤着,也跟着那些猴子磕头。
那怪走出来问道:“我既饶了你师父,你怎么又敢来打上我门?”
孙大圣早就看得明白,便问:“下面乱拜的是哪里来的?拿上来!”
不多时,到了洞口,二人按落云头。八戒掣钯,往那波月洞的门上,尽力气一筑,筑了个斗大的窟窿。
那些小猴一窝蜂,把个八戒推将上来,按倒在地。
国王遂请八戒降妖。沙僧恐八戒战不过黄袍怪,便一同前往。
八戒低着头道:“是熟人。”
那呆子不知好歹,答道:“我乃是天篷元帅下凡转世,第一会降妖的是我。”
行者笑道:“抬起头来我看。”
那国王问:“猪长老、沙长老,是哪一位善于降妖?”
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道:“你看么!你认不得我,总认得我的嘴吧!”
那长老瞒不过,说出自己的两个徒弟。国王随即着金牌至馆驿相请八戒、沙僧上殿。
行者忍不住笑道:“猪八戒,你不跟唐僧取经去,却来这里怎的?”
国王道:“你既不会降妖,怎么敢上西天拜佛?”
八戒撒谎道:“师父说我和沙僧不中用,不如你聪明伶俐,办事得力。所以专门叫我来请你回去。”
三藏慌忙启上道:“贫僧不会降妖。”
那大圣忍不住骂道:“你这馕糠的夯货!小的们,打他四十大棍!”
那众官齐俯伏奏道:“东土取经者,乃上邦圣僧,必有降妖之术。可就请这长老降妖邪,救公主。”
八戒慌得磕头讨饶。
三藏将公主家书献上。国王读罢,大哭一场。满朝上下,无不落泪。
行者道:“老实说,不要瞒我。那唐僧在哪里有难,你却来此哄我?”
那国王闻知是唐朝大国来了圣僧,心中甚喜,即宣唐僧上殿。
八戒闻得此言,叩头上告。
不觉地,师徒三人走了二百九十九里。猛抬头,已来到宝象国。
行者道:“我临别之时,曾叮咛又叮咛,说道:‘若有妖魔捉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怎么却不说我?”
那八戒与沙僧闻得此言,即忙牵马挑担,鼠窜而行,在后门之外荆棘丛中寻到师父,慌忙扶他上马逃走。
八戒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便道:“哥啊,不说你还好哩;那怪一听你的名号,骂道:‘什么孙行者,他若来,我剥了他皮,抽了他筋,啃了他骨,吃了他心!’”
那怪便握着钢刀,高叫道:“看在我夫人的分上,饶了你师父也。”
行者闻言,气得抓耳挠腮,暴躁乱跳道:“这妖怪无礼,竟敢骂我!我这就去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以报骂我之仇!”
公主道:“我幼时,在宫里,曾许下一桩心愿:若得招个贤郎驸马,便斋僧布施。今日见那桩上绑着一个僧人,万望郎君慈悯,饶了那个和尚吧。只当与我斋僧还愿。”
那大圣便和八戒携手驾云,离了洞,过了东洋大海,来到妖怪洞前。
那公主娘娘急往前来,出门外,分开了大小群妖,厉声高叫道:“黄袍郎!”那妖王听得公主叫唤,即按落云头,搀着公主道:“夫人,有什么话说?”
妖怪的两个小孩,正在洞口玩耍。行者赶上前,一把提将过来。公主闻听消息,急忙放出沙僧。
那公主当即修了一纸家书,到桩前解开绳索放了唐僧。唐僧谢别公主,出了后门,将身藏在荆棘丛中。
行者吩咐八戒沙僧去引黄袍怪回来。他把公主藏了,自己摇身变做公主一般模样,回转洞中,专候那怪。
那妇人道:“离此西下三百余里有座城,叫做宝象国。我是那国王的第三个公主,乳名叫做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被这妖魔一阵狂风摄将来,与他做了十三年夫妻。你若与我捎一封书信给我父母,我就教他饶了你吧。”
八戒、沙僧把两个孩子拿到宝象国中,往那白玉阶前扔下,厉声高叫:“这孩子是黄袍妖精的儿子,被老猪与沙弟拿将来也!”
长老含泪道:“贫僧乃是差往西天取经者。”
那怪抬头,见那云端里是猪八戒、沙和尚二人吆喝。妖怪心中暗想道:“且等我回家看看,再与他说话不迟。”
却说那长老正在洞里流泪悲啼,忽见那洞里走出一个妇人来问道:“那长老,你从何来?”
那怪径回洞府。行者假扮的公主见他来时,把眼挤了一挤,扑簌簌泪如雨落,号啕痛哭。那怪上前搂住道:“夫人,你有何事,这般烦恼?”
老妖披挂上黄金铠甲,提钢刀在手,径出门来。呆子掣钉钯,望妖怪劈脸就筑。那怪物侧身躲过,使钢刀急架相迎。沙僧举宝杖,急急帮攻,只杀得满空中雾绕云迷。他三个在半空中,往往来来,战经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那大圣泪汪汪地告道:“你昨日进朝认亲,怎不回来?今早被猪八戒劫了沙和尚,又把我两个孩儿抢去。”
那呆子举着钯,上前叫门。那洞口的小妖见他两个的模样,急抽身,跑入里面报告大王。
那怪闻言,气得乱跳道:“真的是我儿子!待我拿那和尚来与我儿子偿命报仇!”
寻了一阵,也寻到塔下。只见那门上横安了一块白玉石板,上镌着六个大字:“碗子山波月洞”。
行者道:“我舍不得孩儿,哭得我有些心疼。”
却说那沙僧在草堆里找到八戒,揪着耳朵,叫醒他。呆子懵懵懂懂地与沙僧径直回来。到林中看时,不见了师父。二人只得牵马挑担,出松林寻找。
妖魔道:“我这里有件宝贝,只在你那疼的地方摸一摸,就不疼了。却要仔细,休使大指儿弹着,否则,就看出我本相来了。”
老妖便命小妖道:“把前门关了。他两个徒弟一定会寻着我门上,且等慢慢地捉他们。”
那怪携着行者,一直行到洞里深远密闭之处。却从口中吐出一件宝贝,有鸡蛋大小。那猴子拿将过来,一指头弹将去。那妖慌了,劈手来抢。那猴子把那宝贝一口吸在肚里。然后把脸抹了一抹,现出本相,道声:“你且认认看,我是谁?”
三藏老实回答:“大王,我有两个徒弟,叫做猪八戒、沙和尚,还有一匹白马。”
那怪物举刀便砍;好行者,掣棒相迎。在那山顶上,半云半雾战有五六十合,不分胜负。好猴王,双手举棍,望妖精头顶一棍,就打得他无影无踪。急收棍子看处,不见了妖精。
老妖持刀问道:“和尚,你一行有几人?”
行者寻思:“那怪想必不是凡间的怪,多是天上来的精。”
小妖们一窝蜂齐齐拥上,把三藏擒住,绑在那定魂桩上。
那大圣打个筋斗,就跳到南天门上,即进灵霄殿上启奏。玉帝下令清点名册,查到那斗牛宫外,二十八宿独少了奎星。
那长老唬得打了一个倒退,遍体酥麻,急忙抽身便走。一个小妖闻声伸头望门外一看,报道:“大王,外面是个团头大面嫩刮刮的和尚!”那妖大笑:“这叫送上门来的衣食。小的们!与我拿将来!”
玉帝即命本部收他上界。
出得松林,忽抬头,见不远处是一座宝塔,那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他跨步入门,揭起来,往里就进,猛抬头,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青脸红发的妖魔。
那二十七宿星员,领了旨意,出了天门,各念咒语。那怪听得本部星员念咒,方敢从藏身处出来,随众上界。玉帝贬他去兜率宫与太上老君烧火。
长老独坐林中,十分闷倦。只得强打精神,在林中漫步,权为散闷。却没留意走错了路,一直走向南边去了。
行者遂按落祥光,径转碗子山波月洞,寻出公主。将公主带回宝象国。
天色渐晚,长老在那林间等得心急。沙僧便出松林来找八戒。
众官到朝房里,抬出铁笼,将假虎解了铁索。行者念动真言,望那虎劈头一口水喷上,退了妖术,解了虎气。
你看他出了松林,往西行经十余里,不曾撞着一个人家。走着走着,瞌睡起来,那呆子就一头拱在草堆里睡下了。
长老现了原身,定性睁睛,才认得是行者,一把搀住道:“贤徒,多亏了你!此去西天取经,你立头功也。”
八戒道:“师父请下马,在此等老猪去寻。”
行者笑道:“莫说!只要你不念那紧箍咒,我就感恩不尽了。”
却说唐僧听信谗言,逐走了悟空后,与八戒沙僧过了白虎岭,径入一片松林之内。正行处,那长老兜住马道:“八戒,我饿了,哪里寻些斋饭给我吃?”
那国王大摆素筵,为师徒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