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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唐僧身陷无底洞 托塔天王降鼠精

行者道:“那妖精整治酒与你吃时,你也敬她一盅,等我变作个小虫儿,飞在酒泡之下,她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就弄死那妖精,你才得脱身出去。”

三藏认得声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

他师徒两个,商量未定,那妖精走近东廊外,开了门锁,叫声:“长老。”

行者飞在唐僧光头上叮着,叫声:“师父。”

唐僧没奈何,只得应她一声道:“娘子,有。”

行者即展翅,飞到里边看处,那东廊下,坐着唐僧哩。

妖精推开门,做出那千般娇态、万种风情,挽着三藏,行近草亭道:“长老,我办了一杯酒,和你酌酌。”

正看时,又见有一座门楼,行者摇身捻诀,变做个苍蝇儿,轻轻地飞在门楼上。只见那怪高坐在草亭内,喜滋滋地道:“小的们,快排素筵席来,我与唐僧哥哥吃了成亲。”

那妖精将杯满斟美酒,递与唐僧,三藏羞答答地接了酒,没奈何吃了,急将酒满斟一钟,回与妖怪。行者变作个小虫儿,轻轻地飞入酒泡之下。那妖精接在手,且不吃,把杯儿放住,与唐僧拜了两拜,口里娇娇怯怯,叙了几句情话。再举杯时,那酒泡已散,就露出虫来。妖精用小指挑起,往下一弹。

行者将身一纵,跳入洞中。不多时,到于深远之间,那里边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果木。

行者见事不谐,即变做个饿老鹰。飞起来,掀翻桌席,撇却唐僧,飞将出去。还变做个苍蝇儿,叮在门楼上。只闻得这妖在亭子上吩咐:“小的们,另安排些酒肴,我要与唐僧成亲。”

大圣伏在洞边上,仔细往下看处,咦!深啊!周围足有三百余里。行者道:“你俩拦住洞门,让我进去打听打听。”

行者“嘤”的一声,飞过去,又叮在三藏头上,又叫声:“师父。”

那两怪渐入深山,有一二十里远近,忽然不见。好大圣,急睁火眼金睛,漫山看处,只见那陡崖前,有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上有六个大字,乃“陷空山无底洞”。

长老认得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那妖精定要与我成亲,此事怎了!”

行者道:“我们跟着那两个女怪到那门前,一齐下手。”

行者笑道:“师父莫怪,有救你处。我见她后边有个花园。你哄她往园里去耍子,走到桃树边,就莫走了。等我飞上桃枝,变作个红桃子,你摘下来让与她吃。”

那呆子闻得此言,急抽身跑上山报知行者。

师徒俩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来,叫道:“娘子,娘子。”

那女怪道:“我家老夫人今夜里摄了一个唐僧在洞内,要管待他;差我两个来此打水,安排素果素菜的筵席,与唐僧吃了,晚间要成亲哩。”

那妖精听见,笑嘻嘻地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什么话说?”

八戒摇身变作个黑胖和尚,寻着一条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里远近,忽见两个女怪,在那井上打水。呆子走近前,叫声:“奶奶,贫僧稽首了。你们打水怎的?”

三藏道:“娘子,你带我往哪里略散散心,耍耍儿去么?”

行者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让八戒先下山凹里打探清楚,我们好一齐去寻师父救他。”

那妖精十分欢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兴趣。我和你去花园里耍耍。”

行者喝退了山神、土地。师兄弟并白马都腾云驾雾一直南来。不多时,早见一座大山,阻住云脚。

这妖精搀出唐僧,径上花园而去。忽抬头,到了桃树林边,行者把师父头上一掐,那长老就知。

二神慌了道:“大圣错怪了我们。妖精不伏小神管辖。在那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的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做无底洞。是那洞里妖精,到此变化摄去你师父也。”

行者飞在桃树枝儿上,摇身一变,变作个可爱的红桃儿。长老向前伸手摘了,奉与妖怪道:“娘子,请吃这个红桃。”

行者问道:“山神、土地,你们与妖精合伙儿把我师父摄来,如今藏在何处?快快从实供来,免打!”

那妖精喜喜欢欢的,把红桃儿张口便咬。未曾下口,孙行者便骨碌一个跟头,翻入她咽喉之下,径到肚腹之中。

三人急急到于林内,林内更无妖怪影。行者心焦,掣出棒来,在林里噼里啪啦地乱打。打出两个老头儿来!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土地。

行者在她肚里,复了本相。叫声:“师父,老孙已得了手也!”

行者道:“你岂知道!前日在那黑松林绑的那个女子,你们都认做好人。今日吃和尚的是她,摄师父的也是她!”

妖精听说,唬得魂飞魄散。行者在她肚里抡拳跳脚翻跟头,几乎把个肚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尘埃,叫:“小的们,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

三众辞了众僧,径回东走。八戒道:“哥哥差了,怎么又往东行?”

那些小妖,真个都来扛抬三藏。行者在肚里叫道:“哪个敢抬!需是你自家献我师父出去,我饶你命!”

却说行者一棍把那妖精打落下来,乃是一只花鞋。晓得中了她计,连忙叫着八戒沙僧去寻师父。

那怪精没计奈何,只得急挣起来,把唐僧背在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一纵云光,把唐僧驮出洞口。

行者随口答应。他两个出了佛殿,径至后边园里。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地乱叫,伸手就去乱摸。却被行者接住她手,把那怪一骨碌揪翻在地上。行者一跳跳起来,现出原身法相,抡起金箍铁棒,劈头就打。妖精自料敌他不住,即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来,念个咒语,变做本身模样,真身一晃,化阵清风而去。径撞到方丈里,把唐三藏捉去了。

行者在里边叫道:“张开口,等我出来!”那怪真个把口张开。行者变得小小的,把身一纵,跳出口外,现本相,举起棒来就打。那妖精也随手取出两口宝剑,叮当架住。两个在山头上这场好杀:棒举一天寒雾漫,剑迎满地黑尘筛。

行者口里呜哩呜啦,只管念经。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搂住道:“小长老,别人都自在睡觉,你还念经怎么?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

八戒、沙僧见他们赌斗,一时兴发,举钉钯,使宝杖,望妖精乱打。那妖精敌不过,故计重施,将右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即变作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将身一晃,化一阵清风,径直回去。到了洞门前牌楼下,见唐僧在那里独坐,就近前一把抱住,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

是夜,行者命八戒沙僧护持师父,自己径来佛殿,摇身一变,变作个小和尚儿,手敲着木鱼,口里念经。二更时分,残月才升,只听见呼呼的一阵风响,猛闻得环佩声响,一个美貌佳人,径上佛殿。

且说八戒闪个空,一钯把妖精打落地,乃是一只花鞋。三人急回来,果然没了师父。

行者闻言道:“必定是妖魔在此伤人也。等我与你剿除他。”

好大圣,转身跳入洞里。那里边静悄悄,全无人迹。恼得这行者跌脚捶胸。忽闻得一阵香烟扑鼻,只见近后壁有一张供桌,桌上有一个大流金香炉,炉内有香烟馥郁。那上面供养着一个大金字牌,牌上写着“尊父李天王位”;略次些,写着“尊兄哪吒三太子位”。行者抡开手,把那牌子并香炉拿将起来,径出洞口,嘻嘻哈哈哈,笑声不绝。

众僧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夜间将撞钟打鼓的小和尚吃了。你们住了三日,我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故此,我兄弟们忍不住泪珠偷垂也。”

八戒、沙僧迎着行者道:“哥哥这等欢喜,想是救出师父也?”

行者道:“你等为什么啼哭?”

行者笑道:“不消我们救,只问这牌子要人。你们看!”

行者取了钵盂,往寺后面香积厨取水。忽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儿通红,悲啼哽咽。

沙僧近前看了牌位,道:“此意何也?”

那一日,师父欠身起来叫道:“我咽喉里渴。你去寻些水来我吃。”

行者道:“想是李天王之女、三太子之妹,思凡下界,假扮妖邪,将我师父摄去。你两个且在此把守,等老孙执此牌位,径上天堂玉帝前告个御状。”

兄弟们伏侍着师父,不觉地过了三日。

好大圣,执着这牌位、香炉,将身一纵,驾祥云,直至灵霄殿上启奏。玉帝看了奏状,即命行者同太白金星到云楼宫宣托塔李天王见驾。

及天明了,正欲启程西行,唐僧却因夜里着了凉,身上发热,无法起床。师徒只好在寺中留下来。

那天王设香案接了旨,展开一看,原来是这般这般,恨得他手扑着香案道:“这个猴头,他错告我了!我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小儿名金吒,侍奉如来,做前部护法。二小儿名木叉,在南海随观世音做徒弟。三小儿名哪吒,在我身边,早晚随朝护驾。一女年方七岁。名贞英,尚不懂事,如何会做妖精!这猴头着实无礼!竟敢诬告!”叫手下:“将缚妖索把这猴头捆了!”

唐僧举步入门里投宿,寺内众僧热情款待。

金星道:“李天王莫闯祸啊!”

四众引着女子,一行前进。不上二三十里,遇见一座楼台殿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乃“镇海禅林寺”。

天王道:“似他这等诈伪告扰,怎该容他!待我取砍妖刀砍了这个猴头,然后与你见驾回旨!”

唐僧回至林里,教八戒解了绳子。那怪喜孜孜跟着唐僧出了松林。

金星见他取刀,心惊胆战,对行者道:“你也不查清楚便告御状,这可怎生是好?”

行者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苦劝师父,免得你又恼了。任你去救吧。”

行者全然不惧,笑吟吟地道:“老官儿放心。”

唐僧即勒马叫:“悟空,她叫得有理。快去救她下去,强似取经拜佛。”

说不了,天王抡过刀来,望行者劈头就砍。早有那三太子哪吒赶上前,将斩腰剑架住,叫道:“父王息怒。您忘了,是有女儿在下界哩。那女儿原是金鼻白毛老鼠精。三百年前成怪,在灵山偷食了如来的香花宝烛,如来差我父子天兵将她拿住。当时饶了她性命,积此恩念,拜父王为父,拜孩儿为兄,在下方供设牌位,侍奉香火。”

那怪绑在树上,把几声善言善语,用一阵顺风,嘤嘤地吹在唐僧耳内:“师父啊,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经?”

天王这才省悟,便亲手来解行者。

四人果一路前进,把那怪撇了。

行者就放起刁来道:“哪个敢解我!要便连绳儿抬去见驾,老孙的官事才赢!”天王无计可施,哀求金星说个方便。

三藏道:“既这等说,不要管她,我们去吧。”

金星上前,将手摸着行者道:“大圣,看我薄面,解了绳好去见驾。”

却说大圣纵筋斗,到了半空,回头观看,忽然见林子南边有一股子黑气,骨嘟嘟地冒将上来,道声:“不好!”即返云头,按落林里。上前一把揪住八戒耳朵,扑的跌了一跤。行者笑道:“兄弟,莫解她。她是个妖怪。”

行者对金星笑道:“好啊!我倒看你情面罢了!教他点兵在南天门外等我,我和你回旨缴状去。”

三藏忍不住掉下泪来,便叫八戒解下她。呆子不分好歹,就去动手。

玉帝知此情,降天恩免究。行者即返云光,到南天门外。见天王、太子,布列天兵等候。噫!那些神将,风滚滚,雾腾腾,接住大圣,一齐坠下云头,早到了陷空山上无底洞前。

这厮是个妖怪,见有人来问,泪如泉涌道:“时遇清明,全家老少来此拜扫先茔。没想到跑出一伙强人,把我绑在林间,今已五日五夜!望师父发大慈悲,救我一命!”

那行者和三太子,领了兵将,径到那妖精旧宅。挨门儿搜寻,吆吆喝喝。哪晓得在那东南黑角落上,另有个小洞。老怪摄了三藏,搬在这里逼着成亲,满以为行者再也找不着。谁知那些小怪中间有个大胆些的,伸起颈来,望洞外略看一看,却一头撞着个天兵,一声嚷道:“在这里!”那行者恼起性来,捻着金箍棒,一下闯将进去。三太子纵起天兵,一齐拥上,一窝的妖精哪里去躲?

三藏坐在林中,忽听得嘤嘤的有人叫“救命”。那长老起身挪步,近前视之,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女子。长老立定脚,问道:“女菩萨,你为何绑在此间?”

那老怪无路可逃,看着哪吒太子,只是磕头求命。

唐僧嚷饿,行者便取了钵盂,去寻化斋之处。

一边天王同三太子领着天兵神将,押住妖精,去奏天庭,听候发落;一边行者拥着唐僧,沙僧收拾行李,八戒拢马,请唐僧骑马,齐上大路。

四众行够多时,又过了冬残春尽,看不了野花山树,景物芳菲。前面又见一座高山峻岭。师徒一路说着话,行过了崎岖山路,又遇见一派黑松大林。行经半日,未见出林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