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壁厢大圣闻言,转把绳子放松了,抛将去。那呆子败了阵,往后就跑,却被绳子绊了个嘴抢地。妖精赶上,甩开鼻子,就如蛟龙一般,把八戒一鼻子卷住,得胜回洞。
那呆子举钉钯上阵。他两个在山坡前搭上手,斗不上七八回合,呆子手软,架不得妖魔,急回头叫:“师兄,不好了!扯扯救命!”
这坡下三藏看见,又恼行者道:“你怎么将索子丢去,教他被害?”
行者就把绳儿扣在他腰里,撮弄他出战。
行者笑道:“也教他受些苦恼,方见取经之难。师父不得报怨,等我去救他一救。”急纵身,摇身变做个小虫,飞将去,钉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精到了洞里。
行者让八戒出战。八戒道:“去便去,你把那绳儿借与我,做个救命索。我若是输与他,你把我扯回来,莫教他拉了去。”
众怪把呆子四马攒蹄捆住,扔进池塘里,尽皆转去。那呆子四肢朝上,撅着嘴,半浮半沉,倒像八九月经霜落了子儿的一个大黑莲蓬。
那二魔即点三千小妖,径到大路旁摆开叫阵。
好大圣,飞近他耳边,假捏声音,叫道:“猪悟能!我是勾司人。阎王差来勾你的。你可有盘缠,给我一些。否则索了去,跟着我走!”
却说三个魔头,率群精回洞。二怪道:“刚才说送唐僧,实为兄长性命要紧,所以哄他出来。你与我三千小妖,我有本事拿住这个猴头!”
呆子慌了道:“长官不要索。可怜!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零零碎碎只攒了四钱六分银子;藏在我左耳朵眼儿里哩。你自家拿了去吧。”
大圣审得是实,即便将身一抖,收了毫毛,径去报告师父。
行者闻言,即伸手在耳朵窍中摸出,拿在手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老孙保师父,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你倒攒下私房钱!”
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齐跪在坡下哀告道:“大圣慈悲,饶我性命,愿送老师父过山。决不敢打诳语。”
八戒气道:“这都是我舍不得吃,从牙缝里省下的,你却诈了我的。”
那三个魔头见他出来了,一起动手来打。大圣急纵身去那空阔山头上,双手把绳尽力一扯,那老魔从空中,拍剌剌,似纺车儿一般,跌落尘埃。
行者将银子藏了,把呆子扯上来,解了绳。道:“快跟我来。”
大圣将尾上毫毛拔了一根,变一条绳儿。把一头拴着妖怪的心肝系上,打做个活扣儿。拿着一头,爬到他鼻孔里。那老魔鼻子发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迸出行者。
好大圣,把铁棒一路丢开解数,打将出去。那呆子看见二门下靠着的是他的钉钯,走上前,捞过来往前乱筑。
三魔闻说,即点三万多精,都执着精锐器械,出洞摆开阵势,专等行者出口,一齐上阵。
那二魔闻声赶出门来,撒开鼻子,卷住行者腰胯。
行者闻言,道:“也罢!你张口,我出来与你比拼。”
行者把棒晃一晃,往他鼻孔里一搠。那妖精害怕,刷的一声,把鼻子松开,被行者转手过来,一把揪住,用气力往前一拉,那妖精护疼,随着手,举步跟来。
三魔又作个激将法,厉声高叫道:“孙行者,闻你名如轰雷贯耳,却原来是个小辈的猴头。怎么在人肚里做勾当!”
八戒举钯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牵着鼻子,就似两个象奴,牵至坡下。
行者抽回棒道:“好妖怪!反要害我命!我不出来,活活地只弄杀你。”
三藏道:“你且问他:他若喜喜欢欢送我等过山,饶了他,莫伤他性命。”
行者在里面听得,便把金箍棒伸出,试他一试。那怪果往下一口,咔嚓一声,把个门牙都迸碎了。
那怪闻说,连忙跪下,口里呜呜地答应,磕头而去。
那三魔悄悄地对老魔道:“大哥,等他出来时,把口往下一咬,将猴儿嚼碎。”
那二魔战战兢兢回洞,把三藏之言,对众说了一遍。
行者笑道:“既是抬轿相送,张开口,我出来。”
三魔笑道:“我有‘调虎离山’之计哩。”遂这般这般说出计策。
吃了酒,大圣便在肚里撒起酒疯来,抓住肝花打秋千、竖蜻蜓,翻跟头乱舞。那怪物疼痛难禁,倒在地下。叫一声:“万望大圣慈悲,饶了我命,愿抬一乘香藤轿儿,把你师父送过此山。”
老怪闻听欢欣不已。即点十六小妖,去抬唐僧。
老魔便又喝下几盅药酒,想把行者药杀。那大圣把头一扭,变作个喇叭口子,张在他喉咙之下。那怪一连咽了七八钟,都是他接吃了。
那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计,喜喜欢欢地端坐轿上。上了高山,依大路而行。
行者道:“这肚里暖和,又不透风,等我住过冬才好出来哩!”
西进有四百里余程,便临近狮驼国。大圣只听得耳后风响,急回头观看,原来是三魔双手举一柄画杆方天戟,往大圣头上打来。大圣急翻身爬起,使金箍棒劈面相迎。
老魔叫声:“孙行者,你不出来?”
又见那老魔头,传声号令,举钢刀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丢了马,轮着钯,向前乱筑。那二魔缠长枪,望沙僧刺来。沙僧使降妖杖支开架子敌住。
那老魔回洞,喝了半盆盐汤,洼着口,想把大圣呕出来。直吐得头晕眼花,黄胆都破了,那大圣却像在肚里生了根,动也不动。
三个魔头与三个和尚,一个敌一个,在那山头舍死忘生苦战。
八戒在底下见他两个战到好处,忍不住掣钯架风,跳将起去,望妖魔劈脸就筑。老魔在坡前立定,晃一晃现了原身,张开大口,就要来吞八戒。八戒害怕,急抽身钻进草里。随后行者赶到,收了铁棒,迎将上去,被老魔一口吞之,得胜而去。
那十六个小妖却遵号令,抢了白马、行囊,把三藏一拥,抬着轿子,径至城内。
那老魔抖擞威风,双手举刀,望大圣劈顶就砍。这大圣把头往上一迎,只闻一声响,头皮儿红也不红。那老魔举刀又砍,大圣把头迎一迎,乒乓地劈做两半个;大圣就地打个滚,变作两个身子。好大圣,再把身搂上来,打个滚,依然一个身子。那魔舍着性命,举刀就砍。猴王笑吟吟,使铁棒前迎。
却说那三个魔头,齐心竭力,与大圣兄弟三人,努力争持。斗罢多时,渐渐天晚。八戒手脚慢,遮架不住,被老魔张开口咬着领头,拿入城中。沙和尚也被二怪用鼻子卷住,拿到城里。
洞里小妖报入,老魔遂取披挂穿戴了,开门应战。
行者见两个兄弟遭擒,他自家独力难撑,纵筋斗驾云而走。三怪即抖抖身,现了本相,展开两翅,赶上大圣,把他一把揪住,悟空左右挣挫不得。拿了径回城内,也照八戒、沙僧捆在一处。
回到唐僧处,行者将此前假扮小钻风、陷瓶里及脱身之事,细陈了一遍。然后带八戒一起去降妖。
三个魔头,同上宝殿。教小妖抬出蒸笼。行者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一个行者,捆了魔绳;将真身出神,跳出半空里,低头看着。那群妖把唐僧师徒依次抬上蒸笼。干柴架起,烈火气焰腾腾。大圣念一声咒语,拘唤得北海龙王敖顺至此。那龙王将身变作一阵冷风,吹入锅下,盘旋围护,更没火气烧锅,他三人方不损命。
大圣正此凄怆,忽想起当年菩萨曾赐三根救命毫毛。即伸手到脑后,忍着疼,拔下毛,吹口仙气,变作金刚钻,在瓶底钻出一个眼孔。大圣变作小虫从孔中钻出,飞出洞外。
将有三更尽时,三个魔头各转寝宫而去。
大圣到了瓶中,只见满瓶都是火焰。有三条火龙出来,把行者上下盘绕,行者觉得脚踝有些疼痛,急伸手摸摸,被火烧得有些软了,不由心焦道:“怎么好?弄做个残疾之人了!”忍不住掉下泪来。
行者往腰间顺带里摸出十个瞌睡虫,散在十个小妖脸上,钻入鼻孔,渐渐打盹,都睡倒了。行者即现原身,揭开笼头,一层层救出师父、沙僧、八戒。
老魔即命小妖抬出瓶来。揭开盖,把行者吸入里面,将盖子盖上,贴了封皮。
师徒四人轻手轻脚,牵马挑担径奔正阳门。怎奈门上有锁,锁上贴了封皮。因唐僧不能腾云驾雾,师徒四人只得商议着爬墙。
三怪上前把行者扳翻倒,四马攒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时,果然一身黄毛,两块红屁股,一条尾巴。
那三个魔头惊觉,一齐赶至,灯笼火把明明地照见他四众爬墙哩!
惊得那大小群妖,一个个上前乱扑苍蝇。这大圣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笑出原嘴脸来了,被那第三个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刚才这个回话的小妖,就是孙行者变化来哄我们哩。”
老魔喝声“哪里走!”那长老唬得脚软筋麻,跌下墙来,被老魔拿住。二魔捉了沙僧,三魔擒倒八戒,只是走了行者。
行者暗笑,闪在旁边,伸手去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变做一个金苍蝇,飞去望老魔劈脸撞了一头。
三魔道:“依着我,把唐僧藏起来,然后传出谣言,说唐僧已被我们夹生吃了。那行者若听见这话,他必死心塌地而去。”
老魔慌道:“兄弟们仔细。但有苍蝇进来,就是孙行者。”
老怪、二怪俱大喜道:“兄弟说得有理!”
行者道:“我看见孙悟空正在涧边磨杠子,嘴里说着要拿大大王剥皮、二大王剐骨、三大王抽筋。你们若关了门不出去啊,他会变个苍蝇儿,自门缝里飞进,把我们都拿出去。”
却说行者驾云走脱,径至狮驼洞里,一路棍,把那万数小妖,尽情剿绝。急回来,到城边,摇身变作个小妖儿,潜入城里打探消息。满城里俱道:“唐僧被大王夹生儿连夜吃了。”
三个老魔,笑呵呵问道:“小钻风,你去巡山,打听孙行者的下落何如?”
行者闻言凄凄惨惨,急翻身驾起筋斗云,径投天竺。见如来倒身下拜,两泪悲啼。将师父遭难一事如实禀明。
行者毫不惧怕,大踏步,径直进门,朝上叫声“大王”。
如来闻言道:“你且休恨。那妖精我认得他。老魔、二怪乃文殊、普贤二位菩萨的座骑。但那三怪,与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是一母所生,说将起来,也是与我有些亲处。须是我去,方可收得。”
见那洞内高坐三个老妖,十分狞恶。中间的那个是个青毛狮子怪,左手下是个黄牙老象,右手下那个是金翅鲲头、星睛豹眼的大鹏雕。
菩萨便带文殊、普贤与大圣一起驾云至狮驼国。
行者闻言大怒,掣出铁棒,把小妖一棒打成肉坨!自己摇身变作小钻风模样;拽回步,径寻至狮驼洞。
大圣按云头,径至城上,脚踏着城垛骂道:“泼孽畜,快出来与老孙交战!”
小钻风道:“我大王神通广大,一口曾吞了十万天兵。二大王鼻似蛟龙,若与人争斗,只消一鼻子卷去,就是铁背铜身,也就魂亡魄丧!三大王名号云程万里鹏,随身有一件宝贝,唤做‘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化为浆水。三大王原住处离此西下有四百里远近的狮驼国。特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伙儿捉那个唐僧也。”
三个魔头,各持兵器,赶上城来,举兵器一齐乱刺。行者轮铁棒掣手相迎。斗经七八回合,行者佯输而走。
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大王有什么本事,你可晓得?”
三个精即驾云来赶。行者将身一闪,藏在佛爷爷金光影里,全然不见。
小钻风连声应道:“长官,我们俱是真的。”
文殊、普贤念动真言,唬得老怪、二怪不敢撑持,丢了兵器,打个滚,现了本相。
大圣变做个小妖儿,去骗来那小妖的腰牌一看,上面写着“小钻风”三字,他便将尾巴梢儿的小毫毛拔下一根,变做腰牌,写着“总钻风”,拿出来,递与小妖看道:“大王恐孙行者变作小钻风,来这里打探消息,把我升作总钻风,来查勘你们这一班可有假的。”
只有那第三个妖魔不伏,腾开翅,轮利爪要捉猴王。被佛爷把手往上一指,那妖翅膊飞不去,只在佛顶上,不能远遁,现了本相,乃是一个大鹏金翅雕。
好大圣,纵筋斗云,跳上高峰。只听得山背后有梆铃之声。急回头看处,见是个小妖儿,掮着一杆“令”字旗,从北向南而走。
行者向如来叩头道:“佛爷,你今收了妖精,除了大害,只是没了我师父也。”
大圣对三藏道:“你且下马来坐着。等老孙先上岭打听打听。”
大鹏咬着牙恨道:“泼猴头,寻这等狠人困我!你那老和尚如今在那锦香亭铁柜里呢。”
三藏闻言,毛骨悚然。那老者忽然不见了。原来是太白金星变化了特来报信。
行者闻言,忙按落云头,直入城里,解救了八戒、沙僧,径入内院,找着锦香亭,放出三藏。
行不数里,见一白发老者远远地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进的长老,不可前进!此山叫做八百里狮驼岭。中间有座狮驼洞。洞里有三个魔头,专在此吃人。”
师徒们在那宫殿里寻了些米粮,饱吃一餐,收拾出城,找大路投西而去。
三藏师徒们放马西行。走多时,又是夏尽秋初,新凉透体。三藏正然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星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