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道:“我蒙大王辱爱,今已三年,也是前世之缘,做了这场夫妻;闻得你有三个铃铛,想就是件宝贝。你就拿与我收着,待你用时取出,未为不可。此也是做夫妻一场,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
这行者还变作心腹小校,去请妖王。妖王闻听娘娘有请,欢喜来至后宫。
妖王大笑道:“宝贝在此,今日就当付你收之。”便即揭衣,将贴身带着的三个铃儿解下来,将些棉花塞了口儿,把一块豹皮做一个包袱儿包了,递与娘娘。
行者道:“你假意与他叙个夫妻之情,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待我偷了铃儿,降了这妖怪,好带你回去。”那娘娘依言。
娘娘接过手放妆台之上,便叫小的们安排酒菜,哄着那妖饮酒。孙行者在旁挨挨摸摸,行近妆台,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慢慢移步,溜出宫门。到了无人处,行者展开豹皮看那铃儿,他不知厉害,就把棉花扯了。只闻得当的一声响,骨嘟嘟地迸出烟火黄沙,急收不住,满亭中烘烘火起。惊动了妖王,出来看时,那行者慌了手脚,丢了金铃,掣出金箍如意棒,撒开解数,往前乱打。那妖王收了宝贝,传号令,教:“关了前门!”
娘娘道:“是三个金铃。”
那行者难得脱身,收了棒,摇身一变,变作个麻苍蝇儿,飞入后宫,落在那娘娘乌云散髻之上,悄悄地叫道:“圣宫娘娘,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救你也。”
行者道:“我且问你,他那放火、放烟、放沙的,是件什么宝贝?”
娘娘真个依言,亲自去请妖王。好行者,摇身变做一个侍女的模样,在旁侍立。
娘娘闻言,喝退两班狐鹿。行者掩上宫门,把脸一抹,现了本相。将事情本末对娘娘一一说明。又取出宝串,双手奉上。娘娘一见垂泪,下座拜谢。
娘娘叫众侍女奉酒、起舞,哄的那妖王骨软筋麻。叙笑了一会,娘娘问道:“大王,宝贝不曾伤损么?”
行者上前悄悄道:“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特来上禀。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
妖王道:“没有!我带在腰间哩。”
行者接了,驾筋斗云,又至麒麟山上。摇身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径撞至獬豸洞。直到后面宫里,见有两班妖狐、妖鹿,妆成美女之形,侍立左右。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手托着香腮,双眸滴泪。
行者闻得此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得粉碎,轻轻挨近妖王,将那毫毛放在他身上,吹了三口仙气,变做虱子、跳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着皮肤乱咬。
国王见了妖尸果然大喜。行者又道:“我恐娘娘见我面生,不肯跟我回国。须是得她平日心爱之物一件,她方信我,我好带她回来。”国王便将一双黄金宝串取来递与行者。
那妖王燥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行者变的侍女在一旁道:“大王,拿铃子来,等我也与你捉捉虱子。”
行者听毕,掣出棒,望小妖脑后一下,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见小妖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上写“有来有去”。行者遂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将棍子举起,把小妖挑在空中,径回本国报功。
那妖王也不认得真假,将三个铃儿递与行者。行者接在手中,即将金铃藏了,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三个铃儿,一般无二,拿向灯前翻检后,把假金铃儿递与那怪。
小妖道:“自前年摄得来,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她自穿了那衣,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我大王但挽着些儿,手心就痛。自始至今,尚未沾身。”
行者得了手,将宝贝带在腰间,使个隐身法,直至门外,现了本相,厉声高叫道:“赛太岁,还我金圣娘娘来!”
行者听了,嘤的一声,一翅飞离了妖精,摇身变做一个道童,转山坡,迎着小妖,行礼问道:“朱紫国那娘娘,可曾与大王配合哩?”
那妖王闻得乱撺撺的喧哗,起身点出妖兵,出了门。行者喝道:“贼泼怪!不要走,吃我一棒!”
大圣摇身一变,变作个虫儿,轻轻地飞在他书包之上。只听得那妖精絮絮叨叨地自语道:“今年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什么孙行者打败了。我大王因此发怒,要与他国争持,教我去下什么战书。”
那妖慌了手脚,即闪身躲过,使宣花斧劈面相迎。他两个战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那妖王见行者手段高强,料不能取胜,便转身回到洞里,问娘娘要了三个铃儿,复走出洞,叫道:“孙行者,休走!看我摇摇铃儿!”
行者急现本相下来。又看时,只听得叮叮咚咚的,忽见是个小妖儿,担着黄旗,背着文书,敲着锣儿,急走如飞而来。
行者笑道:“你有铃,我就没铃?你会摇,我就不会摇?”
大圣正自恐惧,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真个是遮天蔽日!过了片刻,沙灰烟火俱息。
行者去腰间解下三个真宝贝来,妖王见了,心惊道:“你那铃儿是哪里来的?”
行者将身一纵,早见一座高山,阻住雾角。即按云头,立在那巅峰之上。这大圣正欲找寻洞口,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霎时间,扑天红焰,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比火更毒。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林内飞禽羽尽光。
行者道:“你那铃儿却是哪里来的?”
孙行者抖擞神威,持着铁棒,踏祥光,起在空中。那怪展长枪就刺行者。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不几下,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慌得顾性命,拨转风头,径往西方败走。
妖王老实,便就说道:“我这铃儿是太上老君八卦炉中久炼而成的至宝。”
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九尺长身多恶狞,一双环眼闪金灯;两臂红筋蓝靛手,十条尖爪把枪擎。
行者笑道:“老孙的铃儿,也是那时来的。我的雌来你的雄。”
正说间,只见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风响,播土扬尘。慌得那国王丢了行者,即钻入避风楼。唐僧也就跟入,众官亦躲个干净。
那妖王将头一个铃儿晃了三晃,不见火出;第二个晃了三晃,不见烟出;第三个晃了三晃,也不见沙出。慌了手脚道:“怪哉!这铃儿想是惧内,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
国王道:“他每隔几月便要来取两个宫娥,说是伏侍娘娘。寡人建了一座避妖楼,但闻风响,知是他来,即入楼躲避。”
行者道:“等我也摇摇你看。”好猴子,一把攥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你看那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唬得魄散魂飞,走投无路!
行者道:“陛下,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这一向可曾再来?”
只闻得半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了也!”行者急回头上望,原来是观音菩萨。慌得行者把铃儿藏在腰间,即合掌倒身下拜。
饮宴多时,国王滴泪道:“三年前,正值端阳之节,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吃粽子。忽然一阵风至,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自称赛太岁,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访得我金圣宫娘娘生得貌美姿娇,教朕送与他做夫人。否则就要将满城黎民,尽皆吃绝。朕无奈,将娘娘献出,被那妖响一声摄将去了。寡人为此着了惊恐,把那粽子凝滞在内;况又昼夜忧思不息,所以成此苦疾三年。”
那菩萨将柳枝连拂几点甘露,霎时间,烟火俱无,黄沙绝迹。
国王下了龙床,大排筵席酬谢唐僧师徒。
菩萨道:“这妖怪是我跨的个金毛犼。因牧童盹睡,失于防守,这孽畜咬断铁索走脱了。”
那国王将着“乌金丹”并甘雨分三次服下。不多时,腹中作响,如辘轳之声不绝;即取净桶,连行了三五次;服了些米饮,倒在龙床之上。少顷,渐觉气血调和,精神抖擞。
那菩萨言罢,喝了一声:“孽畜!还不还原,待何时也!”只见那怪打个滚,现了原身,将毛衣抖抖,菩萨骑上。
次日一早,众官来会同馆取了药去献给国王。行者又念声咒语,唤来东海龙王敖广。那老龙在空中,渐渐低下乌云,直至皇宫之上,隐身潜相,一口津唾,遂化作甘霖。那文武多官并三宫六院妃嫔,一个个擎杯托盏,来接甘雨。
菩萨又道:“悟空,还我铃来。”
好大圣,径回馆中。至半夜,天街人静,万籁无声。行者命八戒取大黄一两,碾为细末;又命沙僧取巴豆一两,去壳碾碎;再将锅脐灰刮了半盏,碾细了;又接了半盏子白龙马的马尿,把这几样搅和一处,搓了三个大丸子。收在一个小盒儿里,取名“乌金丹”。
行者道:“老孙不知。”
那国王在内闻言,满心欢喜道:“果是此疾!请出外面用药来也。”
菩萨喝道:“你这贼猴!等我念念紧箍咒。”
孙大圣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以金线一头系在国王左手腕下,一头理出窗外。行者接了线头,诊了脉,将身抖了一抖,把金线收上身来。厉声高呼道:“诊此贵恙:是‘双鸟失群’之症。”
那行者慌了,只教:“莫念!铃儿在这里哩!”
行者道:“若见不得生人面啊,我会‘悬丝诊脉’。”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声“变!”即变作三条丝线,托于手内。
菩萨将铃儿套在犼项下,飞身高坐,径回南海。
国王闻奏,便叫众臣以君臣之礼拜请孙长老。行者随众臣来到殿上。那国王见行者相貌刁钻,唬得战兢兢,跌倒在龙床之上,声声唤道:“叫他去吧,寡人见不得生人面了!”
孙大圣轮铁棒打进獬豸洞去,把群妖众怪,尽情打死。又扎了一条草龙,教娘娘闭眼跨上。行者使起神通,只听得耳内风响,半个时辰,带进城,按落云头,同登宝殿。
那呆子低头看时,怀里有一张字纸。展开一看,咬着牙骂道:“那猢狲害杀我也!”忙道:“这榜是我师兄孙悟空揭的。我与你寻他去。”
那国王见了,急下龙床,就来扯娘娘玉手,欲诉离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手疼!”
却说那楼下众人,见没了皇榜,左右追寻。忽见猪八戒怀中露出个纸边儿来,众人近前道:“你揭了榜来耶?”
行者道:“娘娘身上生了毒刺,自到麒麟山,那妖不曾沾身。”
行者便教八戒在墙根边站定等他。八戒便嘴拄着墙根,背着脸,死也不动。行者到人丛近处,闪开火眼金睛,仔细看时,乃是皇上悬赏招精通医药者治病。好大圣,使个隐身法,轻轻地上前揭了榜。将榜文折了,偷偷揣在八戒怀里,自己拽转步,先往会同馆去了。
忽听得那半空中,有人叫道:“大圣,我来也。”行者抬头观看,乃是紫阳真人。
不时,到了鼓楼边,只见那楼下无数人喧嚷。八戒见了道:“我若挤到人丛里,唬得他跌死几个,我倒要偿命!”
紫阳真人直至殿前,躬身施礼道:“小仙三年前打这里经过,见朱紫国王有拆凤之忧,是我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教王后穿了防身。毒刺者,乃棕毛也。”
却说行者想要逗弄八戒,便道:“我去买些儿好吃的请你如何?”那呆子闻说,口内流涎。行者便与八戒携手相搀,径上街西而去。
真人走向前,对娘娘用手一指,即收了那件棕衣。真人长揖一声,腾空而去。慌得那国王、王后及大小众臣,一个个望空礼拜。
国王看毕关文,又听三藏讲了取经经过,呻吟叹道:“诚乃是天朝大国,君正臣贤!似我寡人久病多时,并无一臣拯救。”长老听说,偷睛观看,见那皇帝果然面黄肌瘦,形脱神衰。
拜毕,即命大开东阁,酬谢四僧。欢宴之后,唐僧执意西行。那国王恳留不得,遂换了关文,大排銮驾,请唐僧稳坐龙车,那君王、妃后,俱捧毂推轮,相送而别。
光阴迅速,又值炎天。唐僧师徒不觉来到朱紫国。进得城门,三藏吩咐徒弟们在“会同馆”内安排斋饭,自己急急整束了,进朝倒换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