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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三藏谈诗木仙庵 四僧遭难假西天

老妖王闻声惊醒,慌忙起来,聚点群妖,各执器械,一拥赶到宝台之下。行者即携星众,驾云跳在九霄空里。

行者现了原身,掣出铁棒,照铙钹当的一声打去,就如崩倒铜山,可惜把个佛门之器,打做个千百块散碎之金!

行者挺着铁棒喝道:“你是个什么怪物,擅敢假装佛祖,虚设小雷音寺!”

亢金龙把身变小了,那角尖儿就似个针尖一样,顺着钹合缝口上,用尽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行者摸着他的角,叫道:“你忍着些儿疼,带我出去。”好大圣,即将金箍棒变作一把钢钻儿,将他那角尖上钻了一个孔窍,把身子变得似个芥菜子儿,拱在那钻眼里蹲着。这星宿又不知费了多少力,方才拔出,使得力尽筋柔,倒在地下。

那妖王道:“此处唤做小西天。我名乃是黄眉老佛。你若斗不过我,就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也。”

众星宿都到铙钹之外,使枪用剑、弄刀抡斧,弄到有三更天气,漠然不动,就是铸成了囫囵的一般。

行者道:“妖精,上来领棒!”

那揭谛便纵起祥光,直上灵霄宝殿之下,启奏玉帝。玉帝闻奏传旨:“差二十八宿星辰,快去释厄降妖。”

那妖王喜孜孜,使狼牙棒抵住。众神把那魔头围在中间。老妖魔一只手使狼牙棒,架着众兵;一只手去腰间解下一条旧白布搭包儿,往上一抛,“滑”的一声响,把孙大圣、二十八宿与五方揭谛,一搭包儿通装将去,挎在肩上,拽步回身。

行者急了,却捻个诀,念一声咒语。拘来那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命他们作法将这铙钹掀开。众神齐力掀铙,但就如长就的一般,莫想揭得分毫。

众小妖个个欢然得胜而回。老妖教小的们取了三五十条麻索,解开搭包,拿一个,捆一个,俱掷之于地。

却说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的,燥得满身流汗,左拱右撞,不能得出。无论他变长变小,那金铙都随他身形变化,全无一些瑕缝孔窍。他又拔下两根脑后毫毛,变做钻头,钻有千百下,也不能钻动分毫。

捆至夜半,好大圣,使了个遁身法,将身一小,脱下绳来,将众人一一解了绳索走出去。簇拥着唐僧,共弄神通,一阵风,奔大路,下了山坡,屯于平处等候。

原来那莲花座上假扮佛祖者乃是个妖王,众阿罗等都是些小怪。现在遂收了佛祖体相,依然现出妖身,将三众抬入后边收藏。

老妖精惊醒,急传号令,率众赶至山坡之下。四五千大小妖精,一个个威强力胜,与众神混战在西山坡上。那妖见天晚,又取出宝贝。孙行者看得分明,道声:“不好了,走啊!”一路筋斗,跳上九霄空里。众神、八戒、沙僧不解其意,被他抛起去,又都装在里面。

行者仔细观看,见得是假,遂掣棒在手,喝道:“你这伙孽畜,十分胆大!怎么敢假倚佛名!”双手抡棒,上前便打。只听得半空中叮当一声,撇下一副金铙,把行者连头带足,合在金铙之内。慌得个猪八戒、沙和尚连忙使起钯杖,就被些阿罗、揭谛、圣僧、道者一拥近前围绕。他两个措手不及,尽被拿了。然后又将三藏捉住,一齐都绳缠索绑,紧缚牢拴。

行者落在那东山顶上,嗟叹多时,复又宁神思虑道:“我记得有个北方真武,号曰荡魔天尊,等我去请他来搭救师父一难。”

又闻得莲台座上厉声高叫道:“那孙悟空,见如来怎么不拜?”

大圣纵一朵祥云,驾筋斗,径转南赡部洲去拜武当山,参请荡魔天尊。那祖师听悟空说明来意,派龟、蛇二将并五大神龙助悟空前去擒妖。

只见殿门外宝台之下,摆列着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四金刚、八菩萨、无数的圣僧、道者。那长老与八戒、沙僧一步一拜,拜上灵台之间。只有行者公然不拜。

行者拜谢了祖师,即同龟、蛇、龙神各带精锐之兵,复转小雷音寺。

长老战兢兢地爬起来再看,真个是四个字,乃“小雷音寺”。三藏道:“就是小雷音寺,必定也有个佛祖在内。我们可进去来。”即命八戒取袈裟,换僧帽,整理好衣冠,举步前进。

那黄眉大王随即披挂,走出山门应战。这五条龙,翻云使雨;那两员将,播土扬沙,各执枪刀剑戟,一拥而攻。

行者赔笑道:“师父,山门上乃四个字,你怎么只念出三个来,倒还怪我?”

战经半个时辰,那妖精即解下搭包在手。行者见了心惊,叫道:“列位仔细!”那妖精刷的一声,把搭包儿撇将起去;孙大圣驾筋斗,跳在九霄逃脱。他把个龙神、龟、蛇一搭包子又装将去了。

那长老策马加鞭,至山门前,见“雷音寺”三个大字,慌得滚下马来,口里骂道:“泼猢狲!害杀我也!现是雷音寺,还哄我哩!”

大圣落下云头,斜倚在山巅之上,没精没采,懊恨道:“这怪物十分厉害!”日值功曹赶来道:“大圣宽怀。南赡部洲盱眙山有个大圣国师王菩萨,神通广大。他若施恩相助,准可捉怪救师也。”

唐僧道:“既有雷音之景,莫不就是灵山?”

行者即纵起筋斗云,直奔盱眙山。那国师王菩萨遂命徒弟小张太子领四将与悟空同去降妖。

行者看罢,道:“观此景象,也似雷音,却又路道差池。我们到那厢,决不可擅入,恐遭毒手。”

妖王披挂出门,见了小张太子,笑道:“你这孩儿有什么武艺,擅敢到此轻薄?”

正行之间,忽见前方祥光蔼蔼,彩雾纷纷,有一所楼台殿阁,隐隐地钟磬悠扬。

小张闻言,心中大怒,缠枪当面便刺,四大将一拥齐攻,孙大圣使铁棒上前又打。争战多时,不分胜负。那妖精又解搭包儿。刷的一声,把四大将与太子,一搭包又装将进去,只有行者预先知觉走了。

八戒闻言,不论好歹,一顿钉钯,把众树俱筑倒。然后请师父上马,顺大路一齐西行。

这行者立于西山坡上,怅望悲啼。忽见那西南上一朵彩云坠地。行者急走前看处,原来是东来佛祖,连忙下拜。佛祖道:“我此来,专为这小雷音妖怪也。”

行者笑道:“就是这几株树木在此成精也。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凌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枫树,杏仙即杏树,女童即丹桂、腊梅也。”

行者道:“敢问那妖是哪方怪物?”

三藏扯住行者,将昨夜之事道来。他三人同师父看处,却原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后有一株丹枫。再看崖那边,还有一株老杏,二株腊梅,二株丹桂。

佛祖道:“他是我面前司磬的一个黄眉童儿。他把我这几件宝贝偷来,假佛成精。那搭包儿俗名唤做‘人种袋’,那条狼牙棒是个敲磬的槌儿。我今来与你收他去也。”

三藏大惊失色。凭他们怎么胡谈乱讲,只是不从。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忽听得哪里叫声:“师父!你在哪方言语也?”原来那孙大圣与八戒、沙僧,穿荆度棘,寻到这里。那长老挣出门来,叫声:“悟空,快来救我!”那四老与鬼使,那女子与女童,晃一晃,都不见了。

行者道:“这妖精神通广大,你又无些兵器,何以收之?”

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这和尚好不识抬举!我这姐姐,哪些儿不好?你怎么这等推辞!”

弥勒笑道:“我在这山坡下,设一草庵,种一田瓜果在此,你引他到我这瓜田里。你变做一个大熟瓜,待我将你与他吃。吃下肚中,任你怎么在内摆布他。”

三藏听言,遂变了颜色,跳起来高叫道:“你们怎么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道理!”

行者依计,直至山门外,高声叫阵。那妖王走出门来,悟空一只手抡棒上前。妖王举狼牙棒,上前来斗。孙行者虚晃一下,败阵就走。那妖精直赶到西山坡下。

孤直公道:“果是杏仙有意,可教拂云叟与十八公做媒,我与凌空子保亲,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行者见有瓜田,打个滚,钻入里面,即变做一个大熟瓜。那妖精停身四望,不知行者哪方去了。他赶至庵边叫道:“瓜是谁人种的?”

正说话间,只见石屋之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个美貌仙女而来。那女子对众道了万福,落座后,挨挨轧轧,靠近唐僧,呼道:“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

弥勒变作一个种瓜叟,出草庵应答。

长老欠身向石屋前观看。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遂此同入,又叙了坐次。四老便与唐僧吟诗联句,各展文采。

妖王叫:“摘个熟的来,我解渴。”

拂云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

弥勒即把行者变的那瓜,双手递与妖王。妖王接过手,张口便啃。那行者乘此机会,一骨碌钻入腹中,翻跟头,竖蜻蜓,疼得那妖精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口中只叫:“谁人救我一救!”

十八公道:“霜姿者号孤直公,绿鬓者号凌空子,虚心者号拂云叟。老拙号曰劲节。”

弥勒现了本相,嘻嘻笑叫道:“认得我么?”

三藏这才定下心神。这时又来了三个老者,都与三藏作礼。

那妖抬头看见,慌忙跪倒在地。弥勒上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袋儿,夺了他的敲磬槌儿,叫:“孙悟空,看我面上,饶他命吧。”

那老者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石屋之前,轻轻放下。与他携手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是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

行者才叫:“你张大口,等老孙出来。”

那老者见他打来,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个长老摄将起来,飘飘荡荡,不知摄去何所。慌得那大圣、八戒、沙僧俱相顾失色。

那怪忍着疼,把口大张。行者方才跳出,现了本相,急掣棒还要打时,早被佛祖把妖精装在袋里,斜跨在腰间,手执着磬槌,骂道:“孽畜!金铙偷了哪里去了?”那怪在袋内哼哼唧唧道:“金铙是被孙悟空打破了。”

行者喝一声:“你是什么土地,来诳老孙!看棍!”

行者引佛上山,回至寺内,收取金铙的碴儿。那些小妖,都要四散逃生。被行者尽皆打死。各现原身,都是些山精树怪、兽孽禽魔。

八戒乘兴又努力前行。师徒们,人不住手,马不停蹄,又行了一日一夜,却又天色晚矣。那前面却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间乃是一座古庙。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的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下道:“大圣,小神乃荆棘岭土地。知大圣到此,特备蒸饼一盘,奉上老师父,聊吃些儿充饥。”

佛祖将金铙碴儿收攒一处,吹口仙气,念声咒语,即时返本还原,复得金铙一副。他别了行者,驾祥云,径转极乐世界。

三藏见了甚喜,即策马紧随。这一日未曾住手,行有百十里,将次天晚,见有一块空阔之处。当路上有一通石碣,上有三个大字,乃“荆棘岭”。

这大圣却才解下唐僧、八戒、又打开地窖,将众等解了绳,请出珍楼之下。三藏披了袈裟,朝上一一拜谢。各路神仙各自回境。

师徒四众,走上大路,一直西去。忽见一条长岭,布满荆刺棘针。好八戒,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躯;把钉钯晃一晃,教“变!”就变了有三十丈长短的钯柄;拽开步,双手使钯,将荆棘左右搂开:“请师父跟我来也!”

师徒们临行时,放上一把火,将那些珍楼、宝座、高阁、讲堂,俱尽烧为灰烬,这才无挂无牵脱身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