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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行者难斗假猴王 如来佛祖辨忠奸

沙僧见他变了脸,不肯相认,只得朝上行礼道:“如若你还念师父昔日解脱之恩,便同小弟带行李回见师父,共上西天。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则请把包袱赐弟。”

那行者闻言,急抬头,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

行者闻言,呵呵冷笑道:“我今熟读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去也。”

沙僧听出他念的是通关文牒,近前厉声高叫:“师兄,师父的关文你念他怎的?”

沙僧笑道:“自来没有‘孙行者取经’之说。兄若不得唐僧去,哪个佛祖肯传经与你!”

沙僧捻了诀,驾起云光,直奔花果山。步近前,只听得一派喧哗声,见那山中无数猴精,滔滔乱嚷,孙行者正高坐石台之上,双手扯着一张纸,朗声念诵。

那行者道:“谁说我就没有唐僧?你不信,待我请来你看。”叫:“小的们,快请老师父出来!”果跑进去,牵出一匹白马,请出一个唐三藏,跟着一个八戒,挑着行李;一个沙僧,拿着锡杖。

唐僧吃了几口斋饭,定了定神,便吩咐沙僧去找悟空讨回行李。

这沙僧见了大怒道:“哪里又有一个沙和尚!吃我一杖!”把一个“假沙僧”劈头一下打死,原来是一个猴精。

八戒依言,把师父扶上马,直至山凹里的一户人家。那家里的老婆子留他们坐了,又烧了一罐热茶,递与沙僧泡饭。

那行者恼了,抡金箍棒,率众猴,把沙僧围住。沙僧东冲西撞,打出路口,纵云雾逃生道:“这泼猴如此惫懒,我告菩萨去来!”

沙僧道:“你且休发怒。我们先扶师父去化些热茶汤,调理一下,再去寻他。”

沙僧驾云到了南海,见了菩萨,倒身下拜。抬头忽见孙行者站在旁边,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脸便打,口里乱骂道:“造反的泼猴!你又来骗菩萨哩!”

八戒听说,咬响口中牙,发起心头火道:“这泼猴子,怎敢这般无礼!”

菩萨喝道:“悟净不要动手。有什么事先与我说。”

却说沙僧寻到八戒,二人一同返回。只见三藏面朝下倒在尘埃。沙僧将唐僧扶起,那长老口鼻中吐出热气,呻吟一会,醒来骂道:“好泼猢狲,打杀我也!”

沙僧收了宝杖,气冲冲地将前因后果向菩萨禀明。

那行者变了脸,骂长老道:“你这个狠心的泼秃,如此轻视我!”抡铁棒,丢了磁杯,望长老脊背上敲了一下。那长老昏晕在地,不能言语,被他把两个青毡包袱,提在手中,驾筋斗云,不知去向。

菩萨道:“悟空到此已有四日,何曾另请高僧?既如此,教悟空与你同去花果山看看。到那里真假自见分晓。”

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泼猢狲!只管来缠我做什么!”

这大圣闻言,即与沙僧辞了菩萨。不多时,到了花果山。按下云头,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高坐石台之上,模样打扮与大圣无异:也是金睛火眼,毛脸雷公嘴,腰系虎皮裙,手拿金箍棒。

行者道:“无我你去不得西天也。”

这大圣怒发,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

长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当认命!不要你了,你去吧!”

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沙僧在旁,欲待上前相助,又恐伤了真的,抡着宝杖,不好下手。

那师父正在怆徨之际,忽听得一声响亮,唬得长老欠身看处,原来是孙行者跪在路旁,双手捧着一个磁杯道:“师父,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斋。”

大圣道:“沙僧,你且去回复师父,等老孙与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萨前辨个真假。”那行者也如此说。

八戒便托着钵盂,驾起云雾化斋而去。那长老坐在路旁,等够多时,不见八戒回来,可怜口干舌苦难熬。沙僧便道:“师父,我去催水来。”长老点头应允。沙僧急驾云光,也向南山而去。

你看那两个行者,且行且斗,直嚷到南海,递相揪住到菩萨前告状。

却说唐长老教八戒引马,沙僧挑担,奔西走不上五十里远近,三藏勒马道:“哪个去化些斋来我吃?”

这边说:“我是真的!”那边说:“他是假的!”

菩萨道:“你那师父顷刻之际,就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你。你只需留在此处,待我与唐僧说,教他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

菩萨唤木叉与善财上前,悄悄吩咐:“等我暗念紧箍咒,看哪个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

不消一个时辰,早至南洋大海。望见菩萨,悟空倒身下拜,止不住放声大哭,将那打杀草寇被师父驱逐前后始终,细陈了一遍。

菩萨暗念真言,两个一齐喊疼,都抱着头,地下打滚,只叫:“莫念,莫念!”菩萨不念,他两个又一齐揪住,照旧嚷斗。菩萨无计奈何,叫声:“孙悟空”,两个一齐答应。菩萨道:“你当年官拜‘弼马温’,大闹天宫时,神将皆认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话。”

大圣疼痛难忍,见师父更不回心,没奈何,只得驾筋斗云去找观音菩萨。

这大圣谢恩,那行者也谢恩。

三藏发怒道:“我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快走!迟了些儿,我又念真言。这番决不住口,把你脑浆都勒出来哩!”

二人扯扯拉拉,口里不住地嚷斗,径至南天门外,众神搪抵不住,放开天门,直至灵霄宝殿。

行者只教:“莫念!我是有处过日子的,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

大圣把前情备陈了一遍。那行者也如此陈了一遍。玉帝即传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镜’来照这厮谁真谁假,教他假灭真存。”

唐僧不答应,颠来倒去,又念有二十余遍,把大圣咒倒在地,箍儿陷在肉里有一寸来深浅。

天王即取镜照住,请玉帝同众神观看。镜中乃是两个孙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发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赶出殿外。

行者害怕,只教:“师父,恕弟子这遭!以后再不敢行凶。”

这大圣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欢喜,揪头抹颈,复打出天门,坠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见师父去!”

三藏住口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

却说那沙僧先回去见了师父,把事情本末说了一遍。三藏闻言,大惊失色。正说间,只听半空中喧哗人嚷。慌得都出来看,却是两个行者打将来。

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慌得跌下马来,骂道:“这泼猢狲唬杀我也!快拿开!”遂念起紧箍咒来,把个行者勒得耳红面赤,翻筋斗,竖蜻蜓,疼痛难禁,只教:“师父饶我罪吧!”

沙僧和八戒上前,一人搀住一个落下云头,径至草舍门外。三藏见了,就念紧箍咒。二人一齐叫苦道:“我们这等苦斗,你还咒我怎的?莫念,莫念!”那长老遂住了口不念,却也不认得真假。

那厮们圈子阵把行者围在中间,举枪刀乱砍乱搠。这大圣把金箍棒晃一晃,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碰着的就死,挨着的就伤,乖些的跑脱几个,迟些的都见阎王!行者又将那老者儿子的首级割了下来,血淋淋提在手中道:“师父,那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

这大圣道:“兄弟们,保着师父,等我与他打到阎王前折辨去也!”那行者也如此说。二人抓抓挠挠,须臾,又不见了。

那长老忽听得喊声,回头观看,后面有二三十人,枪刀簇簇而来。便叫:“悟空,切莫伤人,只吓退他便罢。”

两个行者打嚷到森罗殿下。阴君近前挡住道:“大圣有何事,闹我幽冥?”这大圣备说前事,那怪亦如此说一遍。阴君闻言,即唤管簿判官一一从头查勘,更无个“假行者”之名。阴君对行者道:“大圣,幽冥处既无名号可查,你还到阳间去折辨。”

却说那厮们吃饱了饭食,一齐来到园中看处,不见了唐僧师徒,便追了出去。

正说处,只听得地藏王菩萨道:“且住!等我让谛听与你听个真假。”

那杨老汉听得此言,悄悄地走到后园,叫起唐僧四位,打开后门,放他们逃生。

原来那谛听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的一个兽名。他若伏在地下,一霎时,神仙鬼怪皆可以照鉴善恶,察听贤愚。

那厮闻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们,造化!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现正在我家借宿。等我煮饭熟了,大家吃饱些,一齐下手。”

那兽俯伏在地。须臾,抬起头来,对地藏道:“怪名虽有,但恐妖精恶发,令阴府不安,故不可当面说破。”

却说那伙贼内果有这老者的儿子。白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两个贼首,他们都四散逃生。约摸到四更时候,又结坐一伙,回到自家。那一伙贼都嚷道:“饿了,饿了!”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叫起他妻来,打米煮饭;他往后园里拿柴到厨房里,问妻道:“后园里白马是哪里的?”其妻道:“是东土取经的和尚的。”

地藏道:“似这般怎生祛除?”

是夜,师徒四人在老汉家的后园里安歇。

谛听说:“佛法无边。”

三藏闻说,心中暗想道:“或者悟空打杀的就是也。”

地藏省悟,即对行者道:“若要辨明,须到如来那里。”

老者道:“只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是小孙。那厮专不务正业,专好打家截道,杀人放火!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

看那两个行者,飞云奔雾,打上西天,跪于佛祖之前拜告。

长老问:“几位令郎?”

恰此时,观音菩萨也赶到。如来笑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仙非虫。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

斋毕,天渐渐晚了,又掌起灯来,都在草堂上闲叙。

菩萨道:“敢问是哪四猴?”

忽见路北下有一座庄院,遂行至庄舍边下马求宿。那村舍里是一个杨姓老汉,还有一个婆婆,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问明唐僧来历,便招呼师徒四人进去用斋。

如来道:“第一是灵明石猴,第二是赤尻马猴,第三是通臂猿猴,第四是六耳猕猴。我观‘假悟空’乃能知千里之事、能懂人言的六耳猕猴也。”

那呆子便一路跑去,见悟空已将两个强人打死,慌忙跑转去,报告唐僧。三藏就恼起来,口里不住地絮絮叨叨,猢狲长,猴子短;兜转马回去,见那血淋淋的死人,倒卧山坡之下。这长老甚不忍见,即令八戒用钉耙往山坡下筑了个深坑,把两个贼尸埋了。三藏下马,撮土焚香祷告后,重又上马依大路向西行走。

那猕猴闻得如来说出他的本相,胆战心惊,急纵身,摇身变作个蜜蜂儿,往上便飞。如来将金钵盂撇起去,正盖着那蜂儿,落下来。大众一齐上前,把钵盂揭起,果然现了本相,是一个六耳猕猴。孙大圣忍不住,轮起铁棒,劈头一下打死。

却说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吩咐八戒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

如来对悟空道:“你快去保护唐僧来此求经吧。”

行者见师父已逃脱,便耳中取出金箍棒,当的一棍,把一个打倒在地,再不做声;当的又一棍,把第二个又打死了,唬得那众喽啰撇枪弃棍,四路逃生而走。

大圣叩头谢道:“那师父定是不要我!望如来方便,把松箍咒念一念,褪下这个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吧。”

那伙贼闻言,都甚欢喜道:“这小和尚倒还慷慨。”说:“放下来。”那长老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行者,操着鞭,一直跑回旧路。

如来道:“你休乱想。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

那伙贼撒开势,围将上来。行者放下包袱道:“盘缠都在此包袱里。你们若要,就连包儿一并拿去,只望放下我师父来。”

那观音即领悟空,驾云而去。不多时,到了中途草舍人家。唐僧连忙出来迎接。

行者远远看见,认得是伙强人。即摇身变做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拽开步,来到前边。

此时猪八戒背着两个包袱,驾风而至。见了菩萨,倒身下拜道:“弟子前日至花果山水帘洞寻得包袱,果见一个‘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两个猴身。不知两行者下落如何?”

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口道:“和尚!哪里走!留下盘缠!”唬得个唐僧跌下马来。那贼便命众喽啰一齐下手,把三藏用一条绳捆了,高高吊在树上。

菩萨便把如来识怪之事,说了一遍。

自琵琶洞脱险后,唐僧师徒一路西行,但见那:熏风时送野兰香,濯雨才晴新竹凉。他师徒们行赏端阳之景,忽又见一座高山阻路。四众过了山头,猪八戒嚷饿,催着快行,行者把金箍棒晃一晃,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驮着三藏如飞似箭,顺平路往前去了。

师徒们拜谢了菩萨,整束行囊、马匹,找大路而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