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物种,区别于所有已知的物种,是一种拥有双重生命形态的特殊生物。当初她在恍惚状态下,也就是梦游的时候,被吸血鬼咬过。哦,你居然这么吃惊,也许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但你以后会知道的。处在不清醒状态时,就容易被吸走更多的血。而且她死的时候,也处在恍惚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下死去,她就会成为亡灵②,这便是她有别于常人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当亡灵在家里睡觉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在棺材上挥了挥,示意我哪里才是亡灵的“家”,“他们的脸记录着一切。不过这张脸太可爱了,这就是她处在非亡灵状态时的脸,跟普通的死人并无区别。在这张脸上,我们看不到任何邪恶,所以,想要趁她睡着时杀死她是很困难的。”
这个问题让我哑口无言,只能保持沉默。但范海辛教授似乎并未在意我的沉默,而且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懊恼或是得意,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死者的脸。他拉开了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睛,接着又扒开了她的嘴唇,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牙齿。随后,他转身对我说道:
这番话听下来,我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它驱使着我渐渐地接受了范海辛教授的论断。不过要是她真的死了,那么杀死她又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呢?
“好吧,不过她已经死了一个多礼拜了,绝大多数人在死亡一周之后,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毫无疑问,他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因为他正用着一种堪称愉悦的腔调对我说道:“哦?这么说你现在相信了?”
“那我猜不到,反正肯定是有个人干的。”
我回应道:“但也不要一下子就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我愿意接受您的想法,您打算怎样进行您的血腥计划?”
“当真如此?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会是谁干的呢?”
“我要割下她的头,然后在她的嘴里塞满大蒜,最后再用一根木桩刺穿她的身体。”
此时我的逆反心理再度控制了我,我抵触他口中这个令人窒息的事实。所以,我狡辩道:“可能是昨天晚上被人放回来了。”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这番话苍白得很。
我一想到居然要如此摧残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就不禁浑身颤抖。不过,这种颤抖的感觉并未如我想象中那般猛烈。实际上,我更为那种可怕物种的存在而感到更强烈的颤抖——亡灵,也就是范海辛教授提到的那种令人憎恶的物种。爱,会不会是完全发自主观的?或是完全客观地存在的?
“现在你信了吧?”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了进去,扒开了死者的嘴唇,于是里面的白色牙齿露了出来。这一连串动作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瞧啊,”他继续说着,“它们比以往更加锋利,瞧瞧这颗,还有这颗,”他点了点其中的一颗犬牙还有它后面的那颗牙齿,“正是这些牙齿,咬伤了那些孩子。现在,你可以相信了吧,约翰?”
我在一旁等待教授开始行动,但过了很久,他仍迟迟不动手,站在那里默默地沉思着什么。良久,他“啪”地扣上了工具包的搭扣,说道:“我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好该怎样做了。如果只是按照我的想法来,那么现在就可以动手。但如果这样的话,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至,会招惹上比现在还难缠的困扰。道理其实很简单:现在她处在死亡状态,所以立即动手会永久地消除她的危险性。但是,如果考虑到我们日后还要向亚瑟请求帮助,那我们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呢?即便是你,你看见过露西脖子上的伤口,知道她的伤口与医院那个孩子的非常相似;你还看见了昨晚空空的棺材,然后在今天又发现它装着人,而且里面的人非但在死去一周后未发生任何变化,反而更为娇艳动人。不仅如此,你还于昨晚目睹了那个白影是如何将一个孩子拐骗到墓地的。是的,你亲自见证了这一切,还依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那我又如何指望亚瑟,这个没看到过真相的人去接受这一切呢?
“这不会是在变魔术吧?”我向教授说道。
“在露西的临别之际,我还阻止了亚瑟和她的吻别,因此他曾对我心生猜疑。虽然我知道他已经原谅了我,但他心中恐怕还会有这样的念头——觉得我是在为他们二人的告别制造障碍,觉得我是错的。他甚至可能会有更离谱的想法,认为露西是被活埋的。当然,最糟糕的就是他也许还会认为是我们杀死了露西。等到那时,他就会指责我们两个坏人,认为露西的死亡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将陷入永远也挣脱不掉的苦海。要是他一直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就是最坏的结局了。他会时不时地想起自己最爱的人居然是被活埋的,而他的梦里也会浮现出爱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这会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苦涩中挣扎。不过他也许会在最后认识到,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他爱的人曾是一个‘亡灵’。不!我虽然和他谈过一次,但在那之后我又了解到了更多的事。既然现在我已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确信在他找到幸福之前,必然要先经历重重苦难。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我们一定要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让他亲眼看看这个天使般的脸庞,是如何在他面前香消玉殒的。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着手实施全部的计划,让他得到彻底的安宁。我已决定,就这么干,今晚你先回医院,由我在这里守夜。明天晚上10点,你到伯克利旅店来找我,到时我会叫上亚瑟,还有那个热心的美国小伙,然后我们就将大干一场了。现在,咱们俩到皮卡迪利大街吃饭,我得在日落之前赶回这里。”
露西躺在里面!而且她现在的容貌,和下葬前一天晚上的几乎一模一样!事实上,她看上去比那时候更迷人了,我怎么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的嘴唇依旧红润,而且比之前更富血色,脸颊上还泛着动人心魄的红晕。
于是我们锁上了墓室离开了。在墓地里翻墙这种事,对现在的我们来讲也并非难事,随后我们便踏上了皮卡迪利大街,一路向前。
直到2点钟,我们才等到了行动机会。当时我们正躲在桤木丛里向外观察,在中午进行的葬礼此时都已结束,随着最后一批哀悼者恋恋不舍地散去,教堂司事锁上了墓地的门。我们清楚,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早上,我们都是安全的。不过教授告诉我说,我们需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又一次觉得恐怖的现实是自己无法想象得到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次行动要冒着违背法律的危险,而且我觉得这一切都会是徒劳。我们要打开一口棺材,却只为了看一眼在一周前离世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死了,这种行为是多么粗鲁啊!何况我们已经亲眼看过棺材是空的了,现在何必要再打开它呢?难道这不荒谬吗?我耸耸肩膀,低头不语,因为我知道一旦教授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人能改变他。他拿着钥匙打开了墓室的门,接着再次恭敬地让我走先。此时的墓室并不像昨晚那般阴森,只是当阳光洒进来的时候,这里的景象会显得破败不堪。我跟随着教授走到了露西的棺材旁,他再一次地弯下腰掀开了棺材。随后,眼前的一切令我大惊失色!
范海辛留在皮箱里的纸条(在伯克利旅店发现,未送出)
9月27日
9月27日
我根本就睡不着,便写下了这些东西。但我必须得休息几个小时,因为范海辛教授还要在中午过来找我,他要我必须跟着他进行另一次冒险。
我的朋友约翰: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如何安置这个孩子,所以我们俩讨论了一下。要是把他交给警局,那我们不得不向警察提起昨晚的行动,或者至少要编造一个是怎样碰巧遇到这孩子的理由。所以,我们最终决定把他送到汉普斯特德去。如果能在路上碰见警察,那我们就可以把这孩子放到他们的必经之地,而且我们还能尽快回家。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就在快到汉普斯特德山的时候,我们从远处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是一位警察的,于是我们连忙把孩子放在了路中央,接着躲在一旁观察。当警察借着探照灯发现那孩子时,我们都听到了他吃惊的叫声,所以我们便悄悄地离开了。之后,我们在“西班牙人”酒吧附近幸运地碰上了一辆马车,接着便乘着它直接回到了城里。
写下这些是为了有备无患,因为我要独自去墓地看一看。不过令我开心的是,那个亡灵——露西今晚不会有所行动,这样的话,她会在明天晚上更加饥渴。为此,我要准备一些她讨厌的东西——大蒜和十字架,并把墓室的门也封上。身为亡灵,她还是个新手,对这些东西将格外敏感。这些不仅可以阻止她出来,还有可能让她再也不想进来,到时亡灵就将陷入绝望,将会因此全力寻找救命稻草,不论是什么。我会从日落守候到天明,如此我才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对于露西小姐本人,我并不担心,不过使露西成为亡灵的那个家伙可能会找到这个墓室。我从乔纳森先生那里得知,这个人很狡猾,在与我们进行的露西小姐的生命争夺战中,他耍了很多诡计,最终把我们击败。而且从很多方面来讲,亡灵拥有着超常的能力,他的力量抵得上20个成年男人。况且我们四个还都为露西献过血,所以我们的力量也被他吸收了过去。除此之外,召唤狼群或是其他野兽也是他的手段之一。要是他今晚过来的话,我就会被他发现,这样我就将面临着生命危险。不过他也有不来的可能,毕竟他没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他拥有比这墓地更刺激的狩猎场。
“我们来得很及时!”教授很激动。
所以,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把记录这一切的纸、哈克的日记还有其他东西一并带走。随后你要认真地读一下,从而找到那个亡灵的头领,然后砍下他的头,焚烧掉或者用木桩刺穿他的心脏,从此这个世界就将获得安宁了。
“我说对了吧?”我不禁有些得意。
若是真有意外的话,那就永别了。
“那我们来看一下吧。”教授回应说。随后我们迅速地离开了墓地,而那个孩子仍在他的怀里熟睡着。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片树林里。教授点着了一根火柴,借着光亮查看小孩的脖子,但上面并未有任何划伤或是疤痕。
范海辛
“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孩子,但是他是被谁带到这儿的?他有没有受伤?”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难道你没看见这个孩子?”
9月28日
“还没。”我的语气带着顶撞的意味。
美美地睡了一晚上,感觉真好。昨天我几乎相信了范海辛教授的那些诡异理论,不过现在想想,那些不过是一堆耸人听闻的怪谈罢了,违背常识。而他却对自己的论断深信不疑,这让我怀疑他的思维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当然,这些神秘事件一定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教授自己做的?他的智慧远超常人,所以一旦他丧失了理智,那他完全可以凭借绝妙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我还是讨厌自己去这么想,实际上,要证明范海辛教授是疯子无异于创造一个天大的奇迹。但不论怎样,我必须要仔细地看着他,也许这个疑团会被我解开。
“这下该满意了吧?”
9月29日
突然,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在离墓室最远的墓地边上,有一道白影在两颗紫杉树中间穿梭而过,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教授藏身的那边追赶过来,并迅速靠近了白影。我立即跑了过去,不过路上有很多墓碑和围栏,我不得不绕过它们,所以跑得跌跌撞撞。此时天色依然阴沉,远处响起了几声鸡叫。跑了一段路后,我到了通向教堂的小路上,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白色的暗影正朝着坟墓的方向移动,不过由于坟墓被树林遮住了,所以我无法看清白影到底消失在了何处。之后,我又从最初发现那个白影的地方,听到了沙沙的响声。走过去后,我竟然看到教授站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看见我后,他把孩子抱给我看了一下,然后说道:
昨晚快到10点的时候,亚瑟和昆西来到了教授的房间。教授向我们讲解了他的意图,他尤其侧重亚瑟,好像我们要以他为中心一样。他还表示了希望我们都随他同去的意愿。“这是因为,”他说道,“我们要去挑战一项相当重要的任务,不用多说,你对我的信感到吃惊吧?”他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亚瑟。
守夜真是件孤苦难熬的差事。就在我藏好之后,远处传来了午夜12点的钟声,随后就是1点、2点的钟声。我感觉又冷又焦躁,心里抱怨着教授给我的这个任务,同时也责怪自己不应该跟着他来。饥寒交迫之下,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观察,不过也并未严重到让我辜负教授信任的程度。但总的来说,这段时间真是无比沉闷,让人备受煎熬。
“是的,而且还让我难过。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家里发生了这么多麻烦事,简直让我应付不过来。您提到的事情,令我很好奇。我还和昆西就此进行了交流,但我们越聊越糊涂。现在,我可以说自己是进退两难,一头雾水。”
我藏在了一棵紫杉树的后面,注视着他移动的身影。最后,他消失在了墓碑和树丛中。
“我也同样如此。”昆西附和道。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把钥匙放回了口袋。随后,他让我看着墓地的一边,另一边则由他来守着。
“哦,”教授说,“你们二位和这位约翰朋友相比,无疑更接近真相了。他本就绕了一个大弯子,现在却又要缩回原点。”
我不由得笑了,但这并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告诉他还是由他来保管吧。“不过是一把钥匙,”我说,“可能还会有更多备用的,而且不管怎样,想撬开这样的锁头也并不算难。”
毋庸置疑,虽然我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但他依然看出了我回到了一开始的质疑状态。随后他转身面向他们两人,郑重地说道:
他合上了棺材盖,收拾好了所有工具,然后吹灭了蜡烛,把它也装进了包里。随后我们开门走了出来,他把门关上后又给它上了锁,还把钥匙交给我,说道:“你愿意拿着它吗?也许这能让你更安心些。”
“我想要你们承诺,在今晚随我一起,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尤其是当你们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之后,你们还会觉得更加过分。因此,我能否请求你们私底下向我保证,这样即便等会儿你们对我感到气愤——我不能骗自己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也请你们不要为自己所做的而自责。”
教授长叹。“好吧,”他说,“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请随我来。”
“不管怎样,您这番话非常坦率,”昆西插话道,“我很愿意答应教授,虽然我还不了解他的意图,但我可以为他的正直而发誓,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可能是盗墓者所为,”我分析道,“也有可能是某些丧葬人员偷走了尸体。”我晓得自己的这番话底气不足,但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唯一理由了。
“非常感谢你,先生。”范海辛教授很骄傲,“我为自己能拥有你这样值得信赖的朋友而感到荣幸。这样的认可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随后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昆西的手。
“不错的逻辑分析,”他回应道,“不过对于她不在里面这个事实,你想怎么解释呢?”
此时亚瑟开口说道:“范海辛教授,我并不喜欢盲目行事,比如像苏格兰人说的那样——‘买蒙在口袋里的猪’。如果此事会对我绅士的名誉造成玷污,对我身为基督教徒的信仰造成侵犯的话,那我就不能发这个誓。假如您可以保证,您要我做的事不会违背这两个原则的话,那我就立即答应您的要求,虽然我还不知道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就是露西根本不在里面。”
“我接受你的要求,”范海辛教授说道,“而我对你的全部请求就是,假如你觉得想谴责我的某些行为,那请先考虑一下,然后我会让你明白这有没有违背你的规定。”
“哦?什么事情呢,约翰?”
“那好!”亚瑟说道,“这样就很公平了。现在,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下一步我们做什么呢?”
这番话似乎激起了我全部的逆反心理,我回答说:“露西的尸体不在这里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我需要你们随我一起,秘密进入到金斯泰德墓地去。”
我走过去,往里面一看——棺材竟然是空的!这太令人意外了,我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震惊!但范海辛教授却依然不为所动,反而显得比之前更具信心了,更加干劲十足地继续着手头的行动。“现在,你满意了吗,我的朋友?”他问道。
亚瑟的脸瞬时沉了下来,说话的语气显得无比惊讶:“那不是露西的安眠之地吗?”
但他只是说:“你会明白的。”于是又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号的钢丝锯,然后用改锥猛地往铅罩上一戳,钻出一个小孔,我不禁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个孔真的刚好能让钢丝锯伸进去。此时我能猜到,等会儿就将飘出来一股腐臭味,毕竟尸体在里面已经一个星期了。身为医生,我们必须具备对于潜在危险的感知能力,所以我不自觉地退到了门边,而教授他却依然不停,继续沿着铅罩锯了几英寸①,接着又换了个角度从另一边锯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把铅罩的一边锯开,并成功地把铅皮掀开,随后他把蜡烛伸进了铅罩,要我随他一起往里面看。
教授点头表示肯定。
说完他便着手拆卸那些螺丝钉,棺材盖最后被他掀开,露出了里面的铅罩。眼前的这个情景强烈地刺激了我,我深深觉得这是对死者极大的冒犯,简直就像是在露西活着的时候,趁着她熟睡而扒光了她的衣服。于是我拽住他的手,想制止他这么做。
亚瑟追问:“到了那里之后呢?”
“把棺材打开,好让你相信。”
“进入墓室。”
“您这是要做什么?”我问道。
亚瑟猛地站起来:“教授,您是认真的,还是在开一个恐怖的玩笑?请原谅我,我觉得您是认真的。”随后他又坐了下来。不过我依然能从他的坐姿中看出他的坚定与尊严。一阵沉默过后,他再次开口问道:“那,进入坟墓之后呢?”
范海辛教授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的意图。他举着蜡烛,想要看清棺材牌上面的文字。白色的蜡油一滴滴地洒下来,凝结在了金属牌上。最后,他认准了这是露西的棺材,于是从包里把改锥掏了出来。
“打开棺材。”
白天的墓室,因被鲜花环绕而显得神圣肃穆,但现在几天过去了,花朵都已经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来,花瓣早已腐烂,从白色变成了锈黄色,绿叶也变成了褐色,蜘蛛和甲虫在这里肆虐得很。抖动的烛光里,被风化的石头、落满灰尘的石墙、锈迹斑斑的铁器和已经暗淡的银漆让这里显得更加凄凉、肮脏。眼前的一切毫无疑问地说明——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风化腐朽的,并不只是人与动物的生命。
“这太过分了!”他抗议道,紧接着懊恼地站了起来。“我愿意对任何合情合理的事保持忍耐,但这件事,简直就是对墓地的一种玷污,而且,那里面还是我的……”他已经愤怒得失语了。
教授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门,随后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礼貌地示意让我先进去。不过在这吓人的场合下,他对我的这种谦让还真是有些讽刺。他紧跟着我进了墓室,在确认门锁是落锁而非弹簧锁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因为如果是弹簧锁的话,那就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凶险。接着他从袋子里掏出了蜡烛,并拿出火柴点亮,然后走在前面带路。
教授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我真希望自己能分担你的痛苦,可怜的小伙子,”他说道,“上帝会明白我的用意的。但今晚,我们的双脚必须勇敢地踏上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否则从此以后,甚至是永远,你爱人的双脚将永远饱受地狱烈火的炙烤。”
“先别急,我没料到会这么晚。这样,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接着干活。”随后,我们在名为“杰克·斯特劳城堡”的饭店共进晚餐,这里聚集着一帮自行车手还有其他人,很热闹。大约10点左右,我们上路。这时夜幕已经降临,散乱的街灯让光线不及之处更显黑暗,但教授却能轻松地认出路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迈步,我倒是有点摸不着方向。随着我们越走越远,街上的行人也就越来越少,后来甚至还碰上了在郊区巡逻的骑警。最后,我们终于到了墓地,并从外面的围墙翻了进去。由于当时天太黑了,加上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所以我们费尽了周折,才找到了韦斯特拉家族的墓地。
亚瑟抬起头,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了:“先生,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辞,注意点!”
我们在医院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等我们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范海辛教授说:
“难道你就不能听听我要说的吗?”范海辛教授说道,“至少你要了解一下我的目的吧。我可以接着说吗?”
“那当然不会,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以后。如果伤口恢复得不好,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这很公平。”昆西插话道。
“我建议,”范海辛教授说,“等你把这个孩子送回家的时候,一定要叮嘱他的家长,务必看好自己的孩子。希望使自己陷入迷途的念头是最可怕的,如果这个孩子再一次在外面过夜的话,很可能会丢掉小命。至于今天,我想你还不会放他回家吧?”
片刻的沉默后,范海辛教授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露西小姐去世了,不是吗?是的!那她就没有什么过错。但假如她没有死……”
到医院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睡醒了,还吃了点东西,看上去总体情况还不赖。文森特医生把他脖子上的绷带拆了下来,指着露出的伤口让我们看。没错,这些伤口和露西脖子上的很相似,只不过它们更小、伤痕更新而已。随后,我们向文森特询问造成这些伤口的原因,他回答说可能是某种动物咬伤所致,比如说老鼠。不过,他更倾向于是蝙蝠,它们大量聚集在伦敦北部的高地上。“在多种无害的蝙蝠之外,”他推测说,“还有一种来自于南部的蝙蝠,它凶猛而且有毒。大概是哪个水手把它带回家,之后它又从那儿逃走。同时,动物园里养的小蝙蝠也有可能飞到外面,甚至是吸血蝙蝠的幼崽。这类事件确实发生过——十天之前就有一头狼逃了出来,而且我认为它就是向这个方向流窜的。一周后,这里又出现了‘神秘女郎’的恐怖事件,这下倒成了孩子们的狂欢了,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没什么娱乐活动,也就是玩玩‘小红帽’一类的游戏。但现在,就拿这个可怜的小不点儿来说吧,他今天醒来后就问护士,自己可不可以回家,而当护士问他为什么时,他竟然说想和‘神秘女郎’一起玩。”
亚瑟猛地跳了起来。“天哪!”他喊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出了差错,她是被活埋的不成?”他痛苦地咆哮着,难以自控。
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我意识到,我们面临的是一场可怕而严峻的挑战,但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振作起来,于是说道:“那就尽快行动吧,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我并没有说她还活着,小伙子。我可没这样认为,我的意思是说,她可能变成了亡灵。”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然后把它举起来说:“然后咱俩——你还有我,今天就得躺在露西的墓地里过夜了。这个是我从守墓人手里得到的坟墓钥匙,本来是准备交给亚瑟的。”
“亡灵?没活着?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会是一场噩梦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
“人们总在试图解开一些谜团,但世世代代过去了,人们也不过仅仅掌握了一小部分。请相信我,我们马上就要解开其中之一了,但我们还并未展开行动——我可以割下已经死亡的露西的头吗?”
他察觉到了我的纠结,于是对我说:“其实这个逻辑很简单,并不像深陷在泥泞的沼泽中那样让人晕头转向。如果这不是真的,那我们反倒要为这个结果而松一口气,起码这样不会有什么害处。但如果是真的呢?啊,那就真的是一个噩梦了。不过每一个可怕的事实,都会对我的猜测提供线索,这也能为我增添些自信。来吧,让我对你讲讲我的计划:首先,我们要去医院那边看看。那个孩子是在‘北方医院’就诊的,而那儿的文森特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想当年你在阿姆斯特丹学习时也见过他。他现在想请两个专家——呃,如果他不想是两个朋友的话——去看看这个病例。我们去的时候,什么也不要对他讲,就说我们是去学习参观的。然后……”
“天啊!绝对不行!”亚瑟终于爆发了,“我不会容忍世界上任何人侵犯她的身体,不管是什么理由!范海辛教授,您太过分了,我究竟对您做了什么,以至于您要如此地折磨我?这个可怜的姑娘又做过什么,导致您要如此亵渎她的坟墓?您是不是疯了,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还是我疯了,才会听您在这里胡说八道?不要再去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我是不会同意您做的每一件事的。我有保护她坟墓不遭受侵害的义务。我向上帝发誓,我一定要做到!”
这让我难以抉择。我想任谁也不会愿意去证实这种事的。拜伦曾在他的诗集《嫉妒》中写道:“去证明吧,那个他最憎恶的事实!”
这时,一直坐着的范海辛教授终于站了起来,他用严肃而坚定的语气说道:“戈德明勋爵,你要知道我也肩负着重担,这重担与别人有关,与你有关,也与死者有关。我也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会这么做!我现在的要求就是,你要和我一起到那里去,你可以用眼睛去看,去耳朵去听,只要当我再提出相同的要求时,你别比我更着急去做就好。到时候我会履行责任的,无论它是什么。然后,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向你详细地讲明一切,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他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满腔同情地继续说道:
他继续说道:“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一直深爱着那个可爱的姑娘,所以我才这么说,好让你能够从容地接受事实。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指望你能接受。毕竟要一下子接受一个抽象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当我们一贯认为它不可能发生时,就更加倾向于质疑它的可能性,更不用说是这种悲哀又可以触摸的真相了。而当这件事和露西小姐有关,那就更难了。但今晚我就要去求证这些事,你敢和我同去吗?”
“不过我恳求你,不要对我存有埋怨。我这一生做了很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有些甚至让我心痛,但像今天这样严峻的任务,还是头一遭。请相信我吧,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对我的看法,那么你只需看我一眼,我就会忘掉所有不愉快的记忆,我会倾尽全力为你抚平伤痛。我离开家乡至此,本是为了让我的朋友约翰开心,然后是帮助一位可爱的年轻女士,而且我也渐渐地爱上了她。我还为她献出了你曾献给她的东西——珍贵的鲜血。说这么多,我真有些羞愧,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她的爱人,而我只是她的医生、她的朋友。我曾日日夜夜地守望着她,无论是在她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哪怕她现在已成了亡灵,如果我的死能够对她有用的话,她也可以随时取走我的生命。”带着沉重与自尊,教授说完了这番话。此时,亚瑟已被深深地感动了。
“请您原谅。”我回应道。
他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声音已经哽咽了:“真的没想到,尽管我现在也还无法理解,但至少我要和您一起去看看。”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不知为何,他此时温和的神情让我忽地冷静了下来。“我倒希望是我疯了!”他说道,“比起这样的事实,说我疯了更容易让你接受吧。唉,朋友,你想想看,我说了这么多,拐了这么多弯,难道只为了告诉你一件如此简单的事?难道我会在现在或者过去恨你吗?是因为我想让你陷入痛苦才这么说吗?还是我想在你救我一命之后,反而要报复你?哦,不!”
注释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火了起来,这简直就像是在露西还没死的时候,当着她的面给了她一记耳光。我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吼道:“范海辛教授,您疯了吗?”
①长度单位,1英寸约折合2.54厘米。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续
②原文为“Undead”,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