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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7月14日

经过马塔潘角。船员对某些事情不满,看起来有些害怕,但并未说出口。

我对船员们有一些担心。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伙计,以前出海时都搭档过。大副也不清楚船员们出了什么事,他们只告诉他“有些事不太对劲”,然后在胸前画起了十字。大副对其中一人很生气,还打了他,随后双方发生了激烈争吵,但都在后来恢复了平静。

7月13日

7月16日

穿过达达尼尔海峡。更多的海关官员前来检查,还有警卫舰队的旗舰。官员检查得全面彻底,行动迅速,以便我们尽快离开。天黑时抵达爱琴海海面。

早晨,大副报告,船员佩特罗夫斯基失踪了,原因不明。昨晚他在左舷值了四个小时的班,之后由阿姆拉莫夫接替,但下班的他却没有回到铺位。大家越来越沮丧,纷纷预感将有未知事件降临,但除了说船上“有什么东西”之外再不肯多说。大副对船员很不耐烦,担心他们会出乱子。

7月12日

7月17日

于清晨抵达博斯普鲁斯海峡。土耳其海关官员登船检查。一切顺利。下午4时继续航程。

昨天,船员之一的奥尔加仑来到我的船舱,带着恐惧的语气对我说,他感觉有个怪人就在船上。在他值班的时候,由于突降暴雨,他躲在了船舱后面的顶棚下避雨,接着便看到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沿着扶梯走上来,顺着甲板往前走,然后就不见了,这个人看上去不像是船上的。他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可是到船头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舱门也是关着的。他非常害怕,这种恐惧感可能来源于某种迷信。我担心这种不安的情绪可能会蔓延,为了将其平息,今天应该把整艘船从头到尾地检查一遍。

7月11日

晚些时候,我召集了全体船员,并告诉他们,既然他们认为船上有了其他人,我们就该对全船进行彻底搜查。大副生气了,认为这个举动很荒唐,对愚蠢想法的回应只能让船员的士气更加低落,他说他宁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我决定让他掌舵,其他人去进行全面搜查,所有人拿着灯并列成排前进,没有漏过任何一个死角。而除了那些大木箱货物,已经没有任何可疑的角落能够藏人了。搜查完毕后,大家都如释重负,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大副有些不悦,但什么都没说。

装货任务已完成——是些银色的沙子和成箱的泥土。于正午扬帆起航,东风,空气清新。船上成员:五名水手……两名大副,厨师,还有我自己(船长)。

7月22日

7月6日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三天,所有船员都忙着工作,没时间去害怕。船员们似乎已把恐惧遗忘掉了,大副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夸奖大家在坏天气里的好态度。穿越了直布罗陀海峡,一切顺利。

记于7月18日:最近的事情都很奇怪,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准确地记下来,直到上岸为止。

7月24日

“德墨忒尔号”日志(瓦尔纳至惠特比)

我们的船似乎被厄运所笼罩。之前已有一名船员失踪,而进入比斯开湾时遭遇恶劣天气,昨晚又有一人不见了——消失了。和前一个人一样,他也是在值班之后失踪的。所有的船员都陷入了恐慌,因为害怕单独行动,他们联名要求双人值班。大副生气了,我担心会有麻烦,还不知道他们谁会先动粗。

因为没有什么需要被保密的,于是我被获准使用这些航海日志,所以我决定向读者们刊登一个副本,删掉的内容都是一些关于航海技术和货物押运方面的。我感觉船长在起航之前便处在一种狂躁状态中,而随着航程的进行,这种狂躁也越来越严重。当然,这种判断是有依据的,因为我的记录来自一位俄国领事的随从的亲口所述,热心的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为我做了详细的翻译。

7月28日

在贸易委员会调查员的友好帮助下,我得以翻阅“德墨忒尔号”的航海日志。日志里面按时间顺序记载了船出航后所发生的事情,但里面除了一些关于失踪船员的记录之外,并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内容。不过在瓶子中被发现的那卷纸倒是很有价值,它今天要被呈递上去接受审查,里面似乎藏着某些耐人寻味的秘密,可惜我还没能看到。

过去的四天简直如地狱一般,我们遭遇了漩涡、风暴,经受着狂风暴雨。没有一个人合过眼,船员们都已精疲力竭。无法决定谁去值班了,因为让谁继续干活都不大合适。为了让大家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二副自告奋勇去掌舵和值班。风力减弱了,而海面状况依旧险恶,但已不算十分严重,船已经平稳了许多。

稍后

7月29日

一部分人表示了自己的担心,他们认为这条狗身上存在着危险,因为它显然是一只猛兽。就在今天早上,有人发现了一只体型硕大的家犬——或者称之为经过驯化的獒,死在了主人院子对面的铁路上,它的主人是一位家住泰特山大堤附近的煤炭商。很明显,它在死前遭遇到了一位凶残的对手,因为它的脖子被撕开了,肚皮上也裂了个口子,看上去是受到利爪袭击而造成的。

悲剧再度上演。由于船员疲劳过度,无法再维持两个人值班,所以今天晚上只安排了单人值守。结果早上值班的船员去换岗的时候,发现甲板上除了舵手以外什么人都没有了。随着他开始大喊,大家都来到了甲板上。一番全面的搜查过后,我们仍然没有找到人。现在二副也失踪了,所有人都慌了阵脚。大副和我决定从今天开始随身配备武器,等待事态的发展。

而从船上跳下来的狗受到的关注却越来越多。在惠特比颇具影响力的“动物保护协会”的一些成员表示将努力收养这条狗。但令大家失望的是狗并未被找到,它似乎从镇子里完全消失了。有可能它由于受到惊吓而跑到了荒原,现在仍惊魂未定地躲在里面。

7月30日

除了这个奇怪的巧合事件之外,今天并没有太值得讨论的话题。贸易委员会的官员们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每一项手续,并认定一切都与现行的规章制度相符。既然这件事情即将“昙花一现”而慢慢降温,所以很自然地,这一组织将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昨晚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我们就要到英格兰了。天气良好,所有的帆全部撑开。我筋疲力尽,睡得很死,后来被大副叫醒,他告诉我两名值班的还有舵手全都失踪了。只剩下我自己、大副还有两名船员可以驾船了。

而俄国方面也派出了领事,并根据租船契约正式接管了这艘船,还支付了所有的港口费用。

8月1日

这些货物是要托运给一位惠特比的律师——S·F·比林顿先生的。他住在新月街7号,今天早上他登船办完了货物的接管手续。

大雾下了整整两天,我们看不到一艘船,只期望能在英吉利海峡发出求救信号或是能在某处得以停靠。现在已没有办法去控制船帆了,必须在起风之前尽快航行,而且船帆不能再往低放了,如果那样的话恐怕就再也升不上去了。我们似乎被厄运所围困,大副变得比任何船员都要沮丧,他本性中的坚强似乎在和心灵的恐惧进行着搏斗。船员们倒已不再害怕,只是在麻木地、耐心地工作着,心里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是俄国人,大副则是罗马尼亚人。

于昨晚在暴风雨里创造了进港奇迹的无主之船,对它进行的后续报道要比其本身更骇人听闻。根据相关人士调查,这艘从瓦尔纳起航的双桅船是由俄国制造的,名字叫德墨忒尔。船舱上装的几乎都是银色的细沙,用来压舱,只有极少的货物——几十个装满泥土的大号木头箱子。

8月2日 午夜

8月9日

刚刚睡了几分钟,我就被一阵哭喊所吵醒,听上去像是在我的船舱外面,但在雾中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冲上甲板,大副迎面而来,告诉我他听见哭喊声后跑了出来,结果发现值班的人不见了——又失踪了一个。上帝啊,请救救我们吧!大副说,我们一定是已经穿过了多佛尔海峡,因为在他刚才听到船员叫声而出来的时候,正好雾很薄,于是他发现到了北福兰角。若真如此,那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北海。只有上帝还能够在一片浓雾中为我们指引航向了,然而大雾却始终如影随形,我们似乎已经被上帝抛弃了。

有关这艘在暴风雨中创造了进港奇迹的无主之船的后续报道,我会在下期里及时为您奉上。

8月3日

这场突来的风暴已经散去了,人群也渐渐散去,约克郡荒原的上空也透出红色来。

午夜的时候我去接替舵手,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风速平稳,我们的船并未偏离航向,我不敢离开船舵,所以高声地叫大副过来,几秒钟之后,他穿着法兰绒上衣冲到了甲板上。他的眼神看上去很狂野,闪出了凶狠的光,面容却很憔悴,让我担心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当他走到我身边时,用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低语:“我现在知道了,它就在这儿。就在昨晚我值班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他。他看起来像个男人,又高又瘦,面色和幽灵一样惨白,当时就站在船头,向外面张望,我小心地走到他身后,拿刀刺了过去,但刀却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就像扎在了空气里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刀子在空中凶狠地比画着。然后他接着说道:“不过它还在船上,我一定能找到它。他就在货仓里,可能就藏在那儿的某个箱子里,我要把它们一个个地翻出来,你来掌舵。”话音刚落,他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脸上显露出一幅警告的表情,接着便朝船舱下面走了过去。这时突然起了风,让我无法离开船舵。然后我看见大副又走上了甲板,手里拿着工具箱和一盏灯,从另一个前面的舱口下去了。我想他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阻止他是徒劳的。他绝对弄不开那些大箱子的,那些箱子的货运清单上标着“黏土”,这意味着即使被撬开,大副也奈何不了它们。我守在这儿一边掌舵,一边记下日志。我只能信任上帝,等待大雾散去,然后,假使我不能在风中把船开到海港,我就收起船帆,把船停下,发出求救信号等待救援……

毋庸赘言,那名逝去的舵手已从他坚守至死的岗位上被转移走了,安置在了太平间等待验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恪尽职守,坚毅的精神如小卡萨卞卡一样崇高。

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就在我带着希望,期待大副能平静地回到我面前时——因为船舱里不停地传来他敲打东西的声音,我知道他很适合这种工作——从甲板下面突然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让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住了。紧接着,大副从底下爬到了甲板上,跌跌撞撞的样子好像挨了枪子儿一般,眼珠不停地翻转,写满了恐惧的脸也在抽搐着。“救命!快救命啊!”他一边叫喊,一边向浓雾里四下张望。很快地,他的恐惧变成了绝望。最后,他极为平静地对我说:“船长,你最好和我一起来,不然一切都晚了。它在这儿,我现在发现了这个秘密,而大海会将我从它的魔爪里拯救出来,这是我自己能找到的唯一出路!”我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或是向前一步抓住他,他就从高高的船舷边纵身跳进了海里。我想,我现在也发现这个秘密了——就是这个疯子,把船员一个接一个地杀害了,而现在连他自己也要随之而去了。请上帝帮帮我吧!当我到达港口的时候,该如何去向他人解释这所有的可怕事件?到港口的时候!这一天会来临吗?

海岸警卫说,这个人一定是自己把手绑起来,然后用牙齿打的结。事实上第一个登上船的人是警卫,这反倒省却了后来在海事法庭上的一些繁文缛节,因为第一个登船实施救援的公民可以申请补助费,但海岸警卫却不在此列。不过,法律行业的人总是巧舌如簧,一位年轻的法学学生大声断言,货主对船只的所有权已经不复存在,因为这种所有权违背了固定财产的定义,而且在未得到法定认证之前,产权的唯一象征是船舵,而它现在被握在一个死人手里。

8月4日

在尸体的口袋里有个瓶子,瓶口被软木塞紧紧地塞着,里面装着一小卷纸,经查看后是航海日志的一些附录。

大雾依然在弥漫着,晨曦根本无法将它穿透。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此时的太阳正在升起——因为我是一名水手,否则我也不会知道的。我不敢走到下面去,也不敢离开船舵,所以我在这儿守了整整一个晚上。漆黑的夜色中,仍透着黯淡的光线,我看见了它——不,是他!我恳求上帝能够宽恕我,大副的纵身一跃是正确的。像一个男人那样死去无疑是更好的选择,没有人会拒绝让水手葬身在蔚蓝的大海里。但,我是船长,我绝对不会离开我的船!我不会让这个魔头,或者是妖怪轻易得逞,在彻底失去力气之前,我应该把自己的手绑在舵轮上,还应当把它——他不敢去触碰的东西也绑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我都要坚守自己的灵魂,坚守我身为船长的尊严!我越来越虚弱了,黑夜也越来越近。如果他再次出现,我也许连反抗的时间都没了……如果我和我的船遇难的话,或许会有人发现这个瓶子,从而读到这一切……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所有的人都将明白,我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圣父、圣母和圣灵,请指引这个无知却又可怜的灵魂去完成他的使命吧……

现场的情况被详细地记录下来,一位大夫——外科医生J·F·卡芬,33岁,家住东艾略特街区——比我来得稍晚,在对尸体进行检查后,他宣称这个人至少已死了两天。

当然,审判是公开进行的,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凶手会不会是船长自己——人们无从知晓。但这里的人们一致认为这个船长是一位英雄,应该享有公开的葬礼。现在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的遗体会先由一列船只顺着埃斯克河送到上游,然后被带回泰特山大堤,接着登上通往大教堂的台阶,最后将被安葬于悬崖上的教堂墓地里。已有一百多名船主主动报名,要求护送他走到墓地。

也难怪守卫会被吓一跳,或者说是敬畏,因为眼前的场景真是难得一见。死者的双手是捆在一起的,一只手压着另外一只,然后被绳子固定到了舵轮的一根辐条上。在靠近舵轮的那只手与木头之间是条十字架,手腕和船舵被十字架的珠链缠绕在一起,同时还被绳索系得紧紧的。也许,这个可怜人曾经是坐在这儿的,不过抖动的帆在航行过程中被绞进了船舵的轮盘里,拖着他前前后后地摇晃,致使绑着他的绳子一点点地勒到了肉里,直到最后连骨头都露了出来。

依然没有人发现那条大狗的踪迹,已有很多人为它悲痛万分。而从目前公众的态度来看,如果这条狗还活着,这个小镇会接纳它。葬礼将于明天举行,此次的“海之谜”事件也将就此告一段落。

从西侧悬崖一路穿过德罗桥,再跑到泰特山大堤可是有好长的一段路,但是你们的通讯员——就是我自己了,可是名出色的短跑健将,本人正冲在人群的最前面。但是当我跑到那里时,却发现堤坝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而警卫还有警察都不允许他们上船。而我,作为大家的通讯员,受到了礼貌的邀请,获得了登船许可,从而成为了少数几个得以亲眼见到那个死水手的人之一。实际上,那个水手是被绑在船舵上的。

米娜·穆雷的日记

当这些发生时,泰特山大堤上已经没人了,居住在附近的人不是已经上床睡觉了,就是出来站在了高处。所以,从东边港口跑向大堤的值班警卫,是第一个登上船的人。负责控制探照灯的人在对港口的反复搜索中并未发现什么,便把灯光对准了那艘无主之船。警卫登上船尾,接着走到舵轮旁俯身检查了一番,结果他好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猛地把头缩了回来。这一举动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很多人纷纷朝那边跑了过去。

8月8日

当船搁浅在沙滩上时发生了强烈的撞击,它的桅杆、绳索还有柱子都因绷得太紧变了形,一些顶锤也从上面跌下来摔得粉碎。但令人奇怪的是,在船靠岸的一刹那,竟然有一只大狗从底舱跳到了甲板上,好像是被冲撞给吓到了,一直向前跑,从船头纵身一跃跳到了沙滩上,之后径直朝悬崖那边跑去,而悬崖上方就铺着一条通向东岸教堂墓地的小路。悬崖相当陡峭,让一些倾斜了的墓碑看上去就像是悬挂在了崖壁上。那条狗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那黑暗在探照灯的反衬下,显得更加漆黑。

整个晚上露西都不得安稳,我也一样。外面的暴风雨太可怕了,强风在烟囱之间咆哮着,让我浑身发颤。每当有大风出来的时候,那声音就像是远处有人在放枪。奇怪的是,露西居然一直没有醒,尽管她起来了两次,并穿上了衣服。好在每次我都及时醒来了,为她脱下了衣服并把她弄回到床上,而且没吵醒她。梦游真是一种奇怪的状态,因为一旦她的行动被任何外力,哪怕是很轻微的动作所阻拦,那么她的梦游意识——如果有的话——就会消失,然后便恢复正常。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猛然意识到,这艘奇迹般抵达港口的帆船,居然是由一个死人在驾驶!而这一幕发生得是如此之快,快到根本让人来不及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接着,帆船并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直接冲过了港口,驶向大堤东南角,最后搁浅在了那片被海浪和暴雨冲刷过的沙滩上,沙滩绵延到东岸的悬崖,当地人管那处的大堤叫做“泰特山大堤”。

我们早早就起来了,之后走到港口看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周围没什么人,阳光明媚,空气清爽而新鲜,不过那汹涌的巨浪却看上去更黑了,浪尖上的泡沫仿佛雪花一样,它们强行挤入狭窄的入港口,活像一个体型硕大的莽汉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幸好昨天晚上乔纳森不在海上,不过,哦,谁能知道他究竟是在海上还是陆地上呢?他到底在哪里?我真为他担心。如果我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好了,不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做!

风又突然转向东北,海雾被疾风所融化。然而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那艘置身于惊涛骇浪中颠簸前行的帆船,以惊人的速度被一个浪尖抛到另一个浪尖上,有数次马上就要被打翻沉入海底,最终却安全地驶进了海港。探照灯随之照了过来,而所有的目击者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掌舵的人居然低着头,恐怖地随着船的颠簸而前后摇晃——这是一具死尸!而人们在甲板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8月10日

马上就要涨潮了,而海浪依然汹涌,岸边的浅滩几乎要被卷起的波涛所吞没。那帆船快速地冲了过来,用一句古老的俏皮话来说就是:“她一定是急着往哪儿赶呢,哪怕是地狱。”接着,海雾再度升起,比之前的还要浓。这团巨大的潮湿的雾气就像一个巨大的灰幕,将所有的东西都笼罩起来,让人们只能用耳朵去听,去听暴风雨的怒号,去听轰隆的雷鸣,但什么都看不到。探照灯的光线一直照射在东边海堤的港湾入口上,而那里的人们正屏气凝神,等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海难。

船长的葬礼催人泪下,他的死真是一个悲剧!港湾里所有的船都到了,船长们为他抬棺,一路从泰特山大堤抬上了教堂墓地。露西跟我一起来了,我们早早地坐在了老座位上,那时船队正顺着河流向上行进,到了高架桥后再从原路折回来。我们的视野很好,几乎整个过程都尽收眼底。可怜的船长被停放在距离我们的座位很近的地方,所以到时候我们站在这里就能够看到一切。

不久之后,探照灯在不远处寻找到了一艘撑满帆的船,显然它就是那艘在傍晚时引起人们注意的纵帆船。此时狂风已转往东吹,在悬崖上的人群显得很恐慌,因为他们看得出这艘帆船正处在危险之中。在船与港口中间布满了暗礁,许多货船曾在此遇难,而且据当时的风向来看,这艘船很难安全抵达海港的入口。

让人心疼的露西看上去特别伤心,她一直焦躁不安,我只能认为这是梦游对她产生的影响。奇怪的是,她始终不肯对我吐露烦躁的原因,也许是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的景象看上去非常壮观,难以用语言描述。海浪卷起,如山一般高,泛着白沫的浪头冲向天际,似乎是被狂风暴雨裹住了,然后抛向了空中。疾风肆虐,将一艘艘渔船的船帆撕扯成了碎布,而渔船则在疯狂地往回赶,拼着命要在灾难降临前躲进避风港。同时还能看见挣扎着的海鸟,它们的白色翅膀在暴风雨中不时闪现。在海岸东侧悬崖的最高处,已经装备好了新的探照灯,但是从未使用过。负责看管的人正在准备启用它,趁着海雾散开的间隙,将灯光投射在海面上。有那么一两次它相当起作用,有一艘即将进水的渔船,正是借着灯光的保护才得以迅速地驶入了海港,避免了撞在堤坝上的厄运。每有一艘渔船安全回港后,岸上的人群就会发出激动的欢呼声,这声音仿佛已能把狂风劈开,但随即就被吹散了。

另外还有一件怪事,斯威尔先生居然死了。他的尸体在座位上被人发现,脖子已经断了。根据医生的说法,他先是受到了突然的惊吓,然后瘫倒在了椅子上。他脸上遗留的表情堪称是恐惧与惊慌相叠,让胆大的男人都不寒而栗。可怜的老人,也许他在离开人世的一刹那看见了死神!

雾渐渐散了,借着天空上的闪电之光,可以看见远处被照得通亮的海面。在迅疾的闪电之后,响起了震彻云霄的雷声,连天空都跟着颤抖起来。

露西总是那么的善良、敏感,所以她的情绪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感染。就在刚才,她还被一件小事弄得心神不宁,而我却并未注意到——虽然我也很喜欢动物:有位经常到这里散步的人也来看那些船了,他牵着自己的狗,那条狗总是与他形影不离。他们的性格都很安静,我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也没听那条狗叫过。但在葬礼进行的时候,那条狗却不愿到主人的身边来,而它的主人当时正和我俩坐在一起。一开始,主人还轻声地叫它过来,但后来就生气地嚷了起来,到最后简直是暴跳如雷了。但是那狗既不愿意过来,也不肯保持安静,它似乎处在一种愤怒的状态下,目露凶光,身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活像是一条因受到挑逗而倒竖起来的猫尾巴。

接着,没有任何预兆,暴风雨便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袭来了,没有人能了解为何天地万物在一瞬间都迸发出了威力。海浪在愤怒地将波涛卷起,一浪高过一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原本宁静的海面就变身为一只咆哮着的怪物,想要把一切都吞噬掉。巨浪向码头发起冲击,激起了四处飞溅的浪花,让白色的泡沫横扫着惠特比港两端的灯塔。拼命嘶吼的风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如雷鸣一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连身强力壮的男人都难以顶着它前行,要想稳住自己的脚步就必须将铁栏杆紧紧抱住。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想让今晚的死亡人数激增,就必须将还在堤坝上观潮的人群驱散。大团的海雾正向内陆飘过来,加剧了此时的困难与危险。如鬼魂一般的浮云正在向低空席卷,它又潮湿又冰冷,让你自然地联想到那些迷失在海上的阴魂,他们正在试图用自己潮湿的双手,来抚摸还活着的弟兄们。每一个被海雾笼罩过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个人忍无可忍,居然跳起来踹了那条狗一脚,然后拽着狗脖子上的项圈,半拖半扔地把它用力地摔在了椅子下的墓碑上。刚一碰到石碑,那条狗就安静了下来,但它并未试着逃走,而是趴了下来,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看上去很可怜。我尝试着安抚它,但却没有用。

将近10点时,空气寂静得令人非常压抑,以至于陆地上的羊叫声和镇上的狗吠声都能被清晰地听到。码头上有一支乐队在演奏着法国风格的音乐,奏出的声响似乎破坏了大自然的静谧。午夜刚过,海上便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声,而天空上也传来一种奇异的、若隐若现的、空洞洞的低沉轰隆声。

露西也很心疼它,但她并没有去抚摸它,只是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它。我为她这种过于感性的性格而焦虑,这会让她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过多的麻烦。我肯定,她会把这些事情带到自己的梦里。这一连串的事件:一只被死人开到港口的船、他用十字架和链子把自己绑在船舵上的姿势、催人泪下的葬礼、由愤怒到惊慌的小狗……都会成为她梦里的片段。我想,只有让她感觉到疲惫,才能够把好梦带给她,于是我决定再带她多走走,顺着这段悬崖走到罗宾汉湾再走回来。这一圈走下来的话,也许她就不会再梦游了。

如同一艘画中的船,镇定自若地漂在画中海面上。

注释

值班的海岸警卫立即做了报告:一位老渔夫已在东岸悬崖上观察了半个多世纪的气象,他以坚定的语气预测说,会有突然的暴风雨来临。美丽的落日正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给云霞染上了绚烂的色彩,此间的美景吸引了为数众多的游客,他们驻足在悬崖边上的教堂墓地周围。挂在西边的夕阳即将躲到凯特尼斯岬角背后,此时它焕发出的灿烂余光让云朵不断地更迭着色彩——火红色、紫色、粉色、绿色、紫罗兰色,以及深浅不一的金色。还有形状各异、零零碎碎的黑色云朵漫天地飘荡着,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剪影。画家们是绝对不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机会的,毫无疑问,一些冠名为“暴风雨的前奏”之类的画作,将会在明年5月被挂在皇家美术学院的墙壁上。许多船长在此时纷纷下令将他们的“鹅卵石”或是“骡子”——他们用这样的叫法来称呼不同级别的船只——停泊在海港内,直到暴风雨过去。大风于傍晚时分平息,到了午夜时则寂静得可怕,打雷前的闷热充斥在空气中,让人的感觉器官都变得迟钝起来。平常停靠在海岸边上的轮船都已经开走了,只剩一些渔船还在近海,所以从海面上只能看见一些星星点点的灯光。此外,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一艘外国双桅纵帆船,它所有的帆都撑了起来,看起来要向西航行。无论这艘船的船长是鲁莽还是愚蠢,它已经引起了人群的围观和讨论,同时人们还发信号警告船上的人及时收帆以免引起危险。天黑之前,这艘船还在海面上随意地悠荡着,在海浪的拍打下摇摆起伏。

该句出自英国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所著的《古舟子咏》(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第二章。

本地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史以来最猛烈、最突然的暴风雨,而它造成了不可思议又独一无二的后果。天气一直很闷热,但这在8月并不奇怪。星期六晚上的天气格外好,所以绝大多数的游客都选择了外出游览,比如参观马尔格雷夫森林、罗宾汉湾、里格磨坊、朗斯维克、斯泰兹,或是惠特比附近的其他几个景点。“艾玛号”和“斯卡伯勒号”游船不停地穿梭于海岸边,惠特比的往来游客明显要比平时多。在下午之前,天气都是非常好的。而到了下午,一些郊游爱好者来到了位于东岸断崖处的教堂墓地,站在那里的高处可以看到北方和东方的广阔海域。这些人声称在西北方的天空上发现了“马尾云”。在这之后就刮起了西南风,风速很慢,用气压学术语来说是“二级,微风”。

小卡萨卞卡,英国女诗人菲丽西亚·希曼斯(Felicia Hemans,1793—1835)所著浪漫主义叙事诗《卡萨卞卡》(Casabianca)中的角色。诗中叙述了13岁的小卡萨卞卡随作为舰长在法国海军服役的父亲一同远征埃及,与英军交战,尽管战败但仍顽强抵抗,最终与父亲一同在甲板上战死的故事。诗歌背景取材自1798年8月英法尼罗河河口海战。

本报通讯员于惠特比报道

德墨忒尔(Demeter),希腊神话中的丰产、农林女神。

8月8日《每日新闻》剪报(粘贴于米娜·穆雷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