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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7月19日

针对他的神经紊乱,我已经有了一个对策,原有那个想法的雏形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成熟,就快有眉目了。到那个时候,哦,无意识的大脑思考,将被有意识的思考所取代!我这几天没去看他,这样如果有什么变化,我就能立刻发现。结果,我发现他处理掉了一些原来的宠物,又养了一个新的宠物,除此之外一切如旧——他抓到了一只麻雀,而且已经对它进行了驯化。他的驯化方式非常简单,这就是为什么蜘蛛正在减少的原因。蜘蛛剩下得不多了,但它们都吃得很好,因为他依然在用自己的食物招苍蝇来喂蜘蛛。

我们取得了进展:我的朋友现在养了一群的麻雀,而他的苍蝇和蜘蛛已经几乎灭绝了。当我进去的时候,他跑到我面前,说想请我帮个忙,一个很大很大的忙。他说话的表情好像一条巴结我的狗。我问是什么忙,他狂喜地说道:“一只小猫,一只小小的、皮毛柔顺的、淘气的小猫咪,我可以陪它玩耍,驯驯它,还可以喂它、喂它、再喂它!”

7月8日

对于他的请求,我并非毫无思想准备,因为我注意到他的宠物个头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活力。但是我并不打算要像除掉蜘蛛和苍蝇那样除掉那些可爱的麻雀家族,于是我说我会考虑一下,并问他是否确实想要一只猫。他难以自持地流露出殷切的渴求:“哦,是的,我想要一只大猫!只是我刚才怕你不让我养大猫,所以才提出养小猫咪的要求,没有人会反对我养小猫的,是不是?”

我斥责了他,但是他却沉着冷静地诡辩说这样很好,而且有益健康,它是生命,顽强的生命,能给他带来活力。这件事情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或者说是一个想法的雏形:我得观察他是如何除掉那些蜘蛛的。显然,他的脑子里有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因为他总是随手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常常在上面写些东西。本子上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一般都是几个数字被分批加到一起,然后把得出的结果再分组相加,就好像他正在进行审计员们所谓的“整理账目”工作。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目前恐怕行不通,但我会考虑考虑。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看到了一种危险的警告,因为他这种突然的凶猛表情让人联想到了杀戮。这个人是个潜在的杀人狂,我要利用他的这种渴求测试他一下,看看结果会是什么样,那时候我就能了解得更多。

接下来的一幕令我感到恶心:一只可恶的绿头苍蝇飞了进来,肚子被腐烂的食物撑得圆滚滚的。他抓住了它,然后兴高采烈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它把玩了好几分钟。过了一会儿,还没等我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居然把苍蝇扔到了嘴巴里,嚼了几下之后就吞下去了。

晚10点

他的蜘蛛现在变得和那些苍蝇一样讨厌,今天我警告他必须把它们处理掉。他听到之后很伤心,所以我又改口说先处理掉一部分就好。他高兴地接受了。

我又去看了他一次,当时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沉思。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猛地跪在了我面前,然后痛苦地请求我允许他养一只猫,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救赎。但我还是坚决地告诉他不能养,他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坐回到了原来的那个角落里,啃着自己的指甲。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再来看他。

7月1日

7月20日

现在,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蜘蛛身上,盒子里已经有好几只大个儿的了。他不断地用那些苍蝇喂蜘蛛。尽管他掏出自己的一半食物来吸引更多的苍蝇,但它们的数量还是在急剧下降。

我很早就去看了伦菲尔德,当时看护人还没有开始查房。他已经起床了,嘴里还哼唱着小调,把自己积攒起来的糖块撒在了窗台上,显然是要开始捉苍蝇了。他似乎很乐意玩这种把戏,一副悠闲的样子。我到处找他的麻雀,但却看不着它们,于是我问他鸟都到哪儿去了,他头也不回地告诉我说它们已经都飞走了。我发现房间里散落着一些羽毛,他的枕头上还有一滴血迹。我没说什么,只是去找了看护人,要他们随时向我报告他任何反常的举动。

6月18日

上午11点

我渴望弄清他的动机。他似乎已经制订好了自己的计划,但是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当他寻求自我解脱时,就会表现出对动物的喜爱,不过他爱动物的方式特别怪异,我有时甚至会怀疑那只是他的变相残忍。他养的宠物都很古怪,比如,现在他的嗜好是捉苍蝇,而且他已经养了一大堆苍蝇,我不得不警告他了。令我吃惊的是,他竟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立刻发火,而是说:“可不可以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我会把它们弄走的。”当然,我答应了他,我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他。

看护人刚刚来过,告诉我伦菲尔德病得很严重,还吐了一大堆羽毛。“我个人认为,医生,”他说,“他把他养的鸟全吃了,而且是生吞下去的!”

伦菲尔德的病例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他有一些特征变得非常突出:自私、自闭、目的性强。

晚11点

6月5日

今天晚上,我给伦菲尔德注射了一针强力镇静剂,足以让他沉睡。随后我拿走了他的小笔记本,准备看看有什么线索。最近在我脑中零零星星的想法已经趋于成熟了,我的理论也得到了验证。这个具有杀人倾向的狂躁患者堪称是一个极特殊的病例,我只能为他的病专门设立一个类别,姑且称其为“生吃型躁狂症”。他所希望的就是尽其所能地吃下更多的生命体,以一种积累型的方式设法达到自己的目的——让蜘蛛吃苍蝇,让一只鸟去吃蜘蛛,然后又想用一只猫吃下更多的鸟,那他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呢?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这个实验值得继续做下去。如果有充足的条件,那么它就可以被完成。人们总是对活体解剖嗤之以鼻,但看看今天的成果吧!为什么不让科学研究突破它的瓶颈呢?比如在大脑研究方面再进一步?如果我可以掌握大脑的一部分奥秘,哪怕是关于一个疯子的,我就完全可以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科学分支。那样的话,伯顿·桑德森的生理学和费里尔的大脑研究可就不值一提了。愿我能拥有这样的条件!或许我不该想这么多,否则反而会被诱惑。一个好的机会没准能改变我自己,说不定我也是个天才呢?

同一天,情绪很低落的我又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儿。还是没有我的信,我祈祷乔纳森不要有什么意外。9点的钟声敲响了,小镇里灯火通明。灯光时而照在街上,排成一条直线;时而照在孤寂的小路上,零零散散。它们沿着埃斯克河顺流而上,在远处的谷底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修道院旁边的一幢黑房子的房顶挡住了我左边的视线,远处的田野里传来羊群的咩咩叫声,人行道上还有驴子的蹄声传来。码头上有一支乐队在演奏着欢快的华尔兹舞曲,而码头远处的后街上,有救世军在那里举行集会。两拨人群互不干扰,他们听不见彼此,不过坐在高处的我,却能够听见下面的一切。我好想知道乔纳森在哪儿,他是否也在想我?我好希望他现在就在这儿。

这个家伙思考得多么投入啊!精神病人总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很想知道,一条人命在他眼里抵得上多少条命,或者只是一命换一命?他的统计以一个非常精确的结果结束了,今天又开始了新的计算。我们之中又有多少人会在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开始新的记录呢?

露西和我在这儿又坐了一会儿,我们手牵着手,欣赏着眼前的美丽景致。她将她和亚瑟的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还有她们即将举行的婚礼。听了这些我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楚:要知道,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乔纳森还没有任何消息。

对我来说,我的生命仿佛在昨天就已和我新的希望一起结束了,于是我也开始算起了一笔新账。这本账就交给那位最伟大的记录员吧,让他记录到我人生的最后一刻,等到那时再告诉我人生的所有得失,告诉我这一生究竟是盈利了还是亏损了。哦,露西啊露西,我不能生你的气,也不能生我朋友的气,因为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我只有毫无希望地等待着,并工作,工作,再工作!

“这没什么,俏姑娘,有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少女坐在可怜的乔治身上,他也许还会感到高兴呢。不会有事的,我都在这里坐了20年了,什么事都没有。请你也不要担心那些在你脚底下的,还有不在你脚底下的墓碑。等到哪天你发现这儿所有的墓碑都不见了,这里成了一片刚刚收割完的空荡荡的庄稼地时,再担心也不迟。听啊,钟响了,我也该回家了,很荣幸能为女士们效劳!”说完他便步履蹒跚地走了。

如果我能像可怜的疯子朋友一样,拥有一种不知疲倦的、向上的、无私的动力让我不停地工作,那也算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露西把话题岔开了,她边起身边对老人说:“哎!您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事呢?这本是我最喜欢的位子,我舍不得离开,但现在我却发现自己原来坐在一个自杀者的坟墓上。”

米娜·穆雷的日记

“你没觉得哪里好笑?哈哈!那是因为你不晓得这个所谓的‘悲痛的母亲’其实是个泼妇,她憎恶她的儿子,就因为他是个残废。她的儿子也恨她,所以他宁愿自杀,也不愿让她母亲拿到投在他身上的保险费。他拿着步枪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以前拿枪是用来驱赶乌鸦的,但这一次没能赶走乌鸦,却给他招来了牛虻和苍蝇。至于什么‘神圣复兴’,我倒是常听他说他要下地狱,因为她的母亲非常虔诚地想升上天堂,所以他不想再和他母亲在一起,现在,这石板上写的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敲着这块石板,“是不是一堆谎言?就好像是大汗淋漓的乔治背着这块石板爬到这里来,还要把它作为自己圣洁的证明,怎么能不写些废话在上面!”

7月26日

“‘谨以此纪念乔治·卡农,他于1873年7月29日怀着对神圣复兴的希望而死,从凯特尼斯岬角上坠落。此碑由其悲痛的母亲为爱子所立。’他是这位母亲的独子,而这位母亲是一位寡妇。说真的,斯威尔先生,我没觉得哪里好笑。”她郑重地,甚至有些不高兴地说出了她的看法。

我感觉很焦虑,而写日记能让我稍稍安心,就像是自己对自己倾诉,同时自己聆听自己一样,而偶尔穿插着的速记码会让这显得与普通日记不太一样。露西和乔纳森让我很担心。很长时间都没有乔纳森的消息了,这让我非常担心。但在昨天,和蔼的霍金斯先生捎给我一封乔纳森的信。我曾写信问过他是否曾收到乔纳森的信,他说这封信便是他刚刚收到的。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是在德古拉城堡写的,说他马上就会回家。这不是乔纳森的风格,我看不懂这封信,它让我寝食难安。

他指了指我们脚下的一块石板,上面放了张椅子,就在悬崖的边上。“念念那刻在石头上的谎言吧。”他说。从我所站的位置看那些碑文是颠倒的,不过露西的角度要好些,于是她俯身念给我们听:

还有露西,虽然她还算不错,但是她梦游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母亲曾和我聊过这件事,我们决定由我在每天晚上把我们卧室的房门锁上。

“对他们的亲人是一种慰藉,你想。”他非常不屑地说,“他们的亲人都晓得那是谎言,而且当这里所有的人都晓得那是谎言时,他们的亲人又能得到哪门子慰藉呢?”

韦斯特拉夫人认为,梦游的人总会走到屋顶上或者悬崖边上,在跌落的一瞬间才会突然醒来,最后那绝望的尖叫声会响彻云霄。

“对他们的亲人是一种慰藉,我想。”

可怜的夫人,她自然会为露西担心,而且她告诉我说,她的丈夫,就是露西的父亲也有同样的毛病。他总是在夜里起来,如果不被人阻拦的话,就会自己穿好衣服走出去。

“呵呵,那么这些墓碑还能做什么用呢?请回答我,小姐。”

露西在秋天就要结婚了,而且她现在就已经开始准备婚纱,考虑如何布置新居了。对此我感同身受,我也在准备着自己的婚礼,只不过我和乔纳森要的是简单纯朴的生活,还要努力做到收支平衡。

“但是,”我说,“您也未必全对,因为您一开始就主观地假设这些可怜的人,或者是他们的灵魂,会在审判日来临时拖上他们的墓碑,您觉得这真的必要吗?”

霍姆伍德先生——也就是汉·亚瑟·霍姆伍德,戈德明勋爵的独子,在安顿好他身体欠安的父亲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来到我们这儿。我猜露西一定在默默地掐算着日子了。

我走了过去,只见上面刻着:“爱德华·斯本西拉夫,大副,1854年4月于安德烈斯海岸被海盗杀死,享年30岁。”当我看完后,斯威尔先生接着说道:“这我就纳闷了,是谁把他带回了家,然后葬在这儿的呢?他可是死在安德烈斯海岸的,你觉得他的尸骨会在这下面吗?你还要问为什么?我能说出一连串的人,而他们的尸骨就在格陵兰的海底里,”他指了指北方,“或者再告诉你,他们会被洋流带到何方。但你的周围却立满了他们的墓碑,你可以用自己年轻的双眼去读一读刻在上面的谎言。这位是布雷斯威特·洛瑞,我认识他父亲,他在20岁时于格陵兰岛附近的莱弗利海失踪;还有这位安德鲁·伍德豪斯,在1777年时,溺死在同一片海域;一年之后,约翰·帕克斯顿,淹死于法韦尔角;还有老约翰·罗林斯,在50岁时死在芬兰湾,他的祖父还曾与我一同出海。你觉得这些人会因听到号角声而赶回惠特比吗?我已经看透了。而且我告诉你,即便他们回来了,也依然会彼此诋毁、争吵,就像以前我们在冰天雪地中搏斗似的,从白天到黑夜,再用极地的阳光为自己抚平伤痛。”这番话显然带着当地的笑料,因为他说完之后便呵呵地乐了,而他的朋友们也随之笑逐颜开。

她说想带他去教堂边的椅子上坐坐,让他欣赏一下惠特比的美景。我敢肯定,是等待让她有了这种想法,只要他人一到,露西的病就会好了。

他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人,接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啊!他们怎么可能在那里呢?好好看看吧,在墓碑后面刻着的,念一下。”

7月27日

他接着说:“你还是觉得这些传说都曾经发生过,是神圣的、真实的,对吗?”我再次点了点头,他继续道:“这就是谣言的源头。为什么?因为这些墓其实都是空的。”

依然没有乔纳森的消息,我越来越担心他了。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但我真的渴望他能写封信过来,哪怕只有短短的一行也好。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觉得最好还是表示赞同,虽然我有些听不懂他的方言,不过我想这些会和教堂有关。

露西梦游的次数比以前更多了,每天夜里我都会被她在房间里的走动声吵醒。好在天气还热,不会冻着她。但由于焦虑,以及在睡觉时不断地被吵醒,我自己也有了变化,我变得越发紧张并且失眠了。不过感谢上帝,露西的健康状况还算不错。霍姆伍德先生被紧急召回家乡,去看望他病危的父亲,使得露西不得不推迟和他相见的时间。虽然这让露西心烦意乱,但她并未把情绪表露出来。露西性格开朗,现在她的双颊泛着可爱的玫瑰粉色,可不像她原来贫血时的样子了,我祝福她能永远保持下去。

“当然!不过也有真的,但绝对少得可怜,没准还是造谣者自己的墓!但所有的事情绝对是谎言。你不过是个新来的陌生人,还是先看看这些墓地吧,用你的眼睛好好瞧一瞧。”

8月3日

“哦,斯威尔先生,您不会是来真的吧,所有墓碑都是假的?”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但即使是从霍金斯先生那儿,也得不到任何关于乔纳森的消息。哦,他可千万别是病了,我想他应该能写信过来。我注视着他的最后一封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并不能让我心安。信上的话不像是他说的,但确实是他的笔迹,这一点绝对没错。

我注意到了,这老家伙的脸上扬起了几分得意,还环视着四周,试图从他的同伴那里得到会意的表情。看得出,他这是在“炫耀”。于是我插了句话,好怂恿他继续说下去:

上个星期露西的梦游次数有所减少,但是出现在她身上的一个奇异现象让我很不明白,就是她即便是在睡梦中似乎也在看着我。她试着去开门,但发现门锁着的时候,便在屋子里到处搜钥匙。

“这些全是疯话、傻话、胡言乱语,除此之外什么都算不上!那些所谓的诅咒、谣言,还有里面提到的妖魔鬼怪,只能用来骗骗无知的女人和小孩!它们不过是一捅即破的泡沫罢了!所有的鬼怪、凶兆和预言,都是那些愚蠢的牧师编造出来的,好诱导别人去做些不愿去做的事。一想到这些谣言,我就觉得这些家伙太可耻了。但为什么连被报纸报道、成为牧师的布道内容,都不能满足这些谣传呢?它们还要求被刻在墓碑上!看看你四周的墓碑吧,它们不是被刻上了‘某某之墓’,就是写着‘纪念某某’。但事实上,有将近半数的坟墓,根本就没有人躺在里面!这些墓碑倒是傲然地挺立着,但这些谎言让它们丧失了价值!这地方对已死之人的纪念价值,还不如一撮鼻烟——毫无光荣可言!这一切都是谎言,五花八门的谎言!我的天啊,等到世界末日那一天,这些亡灵一定会在慌乱之中拖着自己的墓碑为自己辩护,去证明自己曾有多么好。”

8月6日

在我们坐下之后,我发现这几个老人都喜欢时不时地在她身边坐一会儿,而她也显得很乖巧,以至于让我觉得他们已经爱上了她。即使是和我谈话的那个老人也没能抵御得了。他从不去反驳露西,但对我可就不一样了。当我把话题引到那些传说上的时候,他立即摆出了一幅说教的架势。我要把所有他说过的话努力记下来:

又是三天过去了,乔纳森依然杳无音信。我的焦虑越来越严重了,要是知道该往哪儿写信或者该去哪儿,我会好受些的。可是自那最后一封信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得到过任何关于乔纳森的消息了。我只能祈求上帝再赐予我一些耐心了。

露西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看上去清纯可人,自她到这儿后气色就一直很好。

露西比以往要更激动了,但身体还算挺好。昨天夜里很吓人,渔夫们说会有暴风雨来袭,我必须仔细地观察观察,看看有没有变天的征兆。

他对任何事都不持认可态度,对任何人都没好脸色。当他争论不过其他人时,就会转而恐吓他们,然后将他们的沉默看成是自己的胜利。

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藏在凯特尼斯岬角上空的厚厚云层里。天地间的一切都成了灰色——只有草地还是绿色的,看上去就像是镶嵌在灰岩中的一块碧绿翡翠。从云层中透出的光线,给灰色的云镶上了边,高高地悬在灰色的海面上。而绵延在海边的沙丘,现在看上去仿佛像是灰色的雕塑。海浪在浅滩上翻腾,然后消退在被海雾所笼罩的陆地上。地平线在一片灰蒙蒙的雾中消散,这让一切都显得无边无际。高高堆起的云层仿佛一块巨石,海啸声仿佛奏响了末日来临的乐章,沙滩上立满了黑色的雕塑,时而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如人于树林里穿梭。渔船争先恐后地往回赶,冲进海港时,被海浪掀得上下摇晃,渔夫们弯下腰不停地给船排水。这时,斯威尔先生出现了,径直向我走来。从他脱帽致意的姿势来看,一定是有话对我说。

几个小时前,我和露西来到了这儿。我们与我的那位“老朋友”,还有两个常和他在一起的人进行了一次有趣的讨论。我感觉这位老人肯定是他们的主心骨,他年轻的时候,可能还习惯独断专行。

这个可怜老人的变化让我十分感动。当他在我身边坐下时,他非常礼貌地说:“我有些话想告诉你,小姐。”

8月1日

我感觉得到他有些不安,便握住他那布满皱纹的手,示意他慢慢地告诉我。

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我能感觉到,他在尽力地让自己快点从台阶往下赶。说起台阶,真可谓是这个地方的一大标志了。从小镇一直到教堂,布满了数百级台阶,我是查不过来。它们排成了优美的弧线,蜿蜒曲折,而且坡度很缓,连马儿都能上下自如。我感觉它们的兴建应当和修道院有些关联。好了,我也该回去了。露西并不在家,她母亲带着她出去串门了,由于只是礼节性的走动,所以我并没有跟去。

于是他把手放在我手里,讲道:“亲爱的,几周前我讲的那些关于死人的事恐怕吓着你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当我死了的时候,还请你铭记这一点。我们这些老家伙耳朵都聋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都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我们不想为此感到害怕,这就是我为什么轻视那些事的原因,因为这种态度能让我觉得轻松一些。不过,上帝是爱你的,小姐。我并不怕死,真的,但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并不想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我太老了,一百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长了。我离死期不远了,所以我在等待着它。你看,这个谈论死亡的习惯我一时还改不了。无须太久,死神就将为我吹响号角了,但请不要为我而难过,亲爱的!”——他看到了我的眼泪——“如果他今晚就来的话,我也不会拒绝他的召唤。毕竟生命的目的就是去等待一些事情,而不是我们正在做什么——死亡便是能让我们完全依靠的事。我很欣慰,因为它正在走来,亲爱的,它正快速地走来。也许就在我们张望和踌躇的时候,死亡便降临了;也许它就藏身在海风里,将损伤、失事还有悲惨的海难和受伤的心灵都一起吹来。看哪,快看!”他突然喊了起来,“这风中有什么东西,它就在这阵阵的海浪声中,无论是看啊,听啊,还是闻啊,它都像是死亡。它就在这空气里,我感觉到了它的到来。上帝啊,当它对我的召唤来临时,请让我愉快地答应吧!”他虔诚地将手臂和帽子举起,嘴唇在蠕动,好像在祷告。几分钟的沉默后,他起身和我握了握手,并送上祝福,然后说了句再见,便蹒跚地走远了。这一切都触动着我,让我非常难过。

“我必须得回家了,小姐。我的孙女可不愿意在准备好茶水之后,还得再浪费时间等我。而讲完这些事情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我是真饿了。”

直到我看到夹着望远镜的海岸警卫向我走来时,我的情绪才好转起来。他和往常一样站住和我说话。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一艘奇怪的船。

我觉得从他这里可以打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我问他是否介意向我介绍介绍过去捕鲸的事。但正当他要开始说的时候,6点的钟声却敲响了。他吃力地站起来,说道:

“我认不出这艘船,”他说,“从外形来看,这是艘俄国的船,但是它航行的方式太奇怪了,似乎拿不定主意。它好像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但却不知道该向北走还是该进港。你再看那儿!那船开得太古怪了,掌舵的人仿佛在随风摇摆,风往哪儿吹他就往哪儿开。明天这个时候,我们肯定会听到更多关于它的消息。”

“我不想让这些话题来浪费我的时间,小姐,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不过请注意,我的意思不是说它们未曾发生过,而是说它们没发生于我所在的时代。这些话题适合让那些过来旅游的外地人去谈,但并不适合你这样善良的年轻女士。那些从约克市和利兹市过来的背包客,嚼着咸鱼干,品着茶,四处搜罗便宜货,对什么话都信以为真。我不晓得谁会有工夫把这些谣言讲给他们,即便是写满弱智话题的报纸,也不会干这事儿!”

注释

这是位很有意思的老人,看得出他岁数一定很大了,脸上已经布满了疙瘩和皱纹,像树皮一样。他对我说,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当年滑铁卢战役打响的时候,他还是位格陵兰渔船上的水手。但他恐怕还是一位很喜欢质疑的人,因为当我提起铃铛和白衣女郎的事情时,他激愤地说:

埃斯克河(River Esk),一条自南向北流经惠特比,注入北海的河流,将惠特比分割为东西两部分。惠特比修道院与圣玛丽教堂均位于河东岸,河西岸为住宅区。

这里流传着一个故事:每当有船只在大海里迷失方向时,此处的铃声就会为他们指明前进的路。我得向老人们打听打听这件事,而有一位老人正朝我走来……

惠特比修道院(Whitby Abbey),建于657年,于867军遭受丹麦人攻击而毁,现仅存废墟,为当地著名景点。

这儿在涨潮的时候很美,但退潮之后就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浅浅的在沙岸间流动的埃斯克河水和随处可见的石头。这边的海港外部,还有一座约半英里高的巨礁,它走势险峻,是从南面的那座灯塔后面穿过来的。巨礁的尽头,是个绑着一串铃铛的的浮标,在天气恶劣的时候它便会摇动起来,随风哀鸣。

《玛米恩》(Marmion),英国作家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1771—1832)所著长篇叙事诗,出版于1808年。该诗以1513年苏格兰与英格兰对抗战争(弗洛登战役)为背景,描写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深受英国女性欢迎。

我的脚下便是海湾,远处是面长长的花岗岩墙壁,它一直延伸到海边上。在墙的尽头有道湾,当中立着一座灯塔。而在近处,这面墙壁则是向反方向弯过来的,在末端也立着一座灯塔。两个灯塔间,便是一道狭窄的入海口,不过当海水流过海湾后,海面便变得宽阔起来。

此处为惠特比修道院西侧另一古迹圣玛丽教堂(St Mary's Church),位于埃斯克河河口以东。

我想我应该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常到这儿来做点事。实际上,我现在正坐在这儿,膝盖上面放的就是这本笔记本。我一边记着日记,一边听着身边的三位老人闲谈。看上去,他们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只聊天就可以了。

位于旧约克郡的两个工业城市。

其中有个地方,那里有一些坟墓的砖石已经延伸到了沙石路上,还有一些两旁设有座椅的小路穿过教堂墓地,很多人赶到这里散心,在椅子上面坐上一整天,享受微风的吹拂,浏览眼前的美景。

法韦尔角(Cape Farewell),位于格陵兰岛最南端。

露西接的站,她现在的样子要比以往更加清纯、甜美。我们驾车前往位于新月街的房子,这是个可爱的地方。埃斯克河流淌在深深的峡谷中,快到入海口时,河面变得很宽阔。一座高架桥横跨在上面,它有着高高的桥墩,站在中间可以向远方眺望,那里的景色更为飘渺。这里还有着美丽的绿色峡谷,峡谷非常陡峭,当你站在河流两岸的高地时,只能看得到对岸,唯有贴着悬崖边,才能看得到下面。这座古镇的房子看上去离我们很远,都有着红色的屋顶,鳞次栉比,很像图片上的纽伦堡。而城镇的上方就是惠特比修道院的废墟,很久之前丹麦人将其攻陷,而它也是《玛米恩》中的一处场景。这处景点闻名于世,面积很大,很多或唯美或浪漫的戏剧曾在此上演。据传,有人曾在其中的一扇窗户边,看见一位白衣女郎坐在那儿。而在修道院与旧城区之间,还有一座教堂,它周围是立满墓碑的墓地。在我看来,整个惠特比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因为它地处郊区,海港的全景在此一览无余,还能看到凯特尼斯岬角延伸入海而形成的海湾。海港边地势陡峭,甚至连一部分海岸都坍塌了,一些墓碑也因此被毁。

救世军(The Salvation Army),成立于1865年,是一个仿军队行政架构,以基督教作为基本信仰的国际性宗教及慈善公益组织,以街头布道和慈善活动、社会服务著称。

7月24日 惠特比

伯顿·桑德森(John Scott Burdon - Sanderson,1828—1905),英国生理学家,最早发现霉菌具有抗细菌作用的学者之一。

米娜·穆雷的日记

戴维·费里尔(David Ferrier,1843—1928),英国心理学家、神经病学家,对大脑皮层功能分区的研究有突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