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亲爱的,第二位求婚者是午饭后过来的。他是位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好人,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让人无法想象他曾经到过那么多地方、经历了那么多冒险。我同情那可怜的荻丝梦娜①,她听信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即便是出自一个黑人之口。我觉得女人是如此懦弱,总是幻想着让男人将自己拯救于恐惧之中,然后嫁给他们。如果我现在是一个男人的话,我会知道如何让一个女孩爱上我。不,我不知道,毕竟这故事是莫里斯先生讲的,但是亚瑟从来没有讲过。我还是……
亚瑟刚刚离开,我的心情比上次停笔时要好多了,所以我可以继续和你聊聊今天的事。
亲爱的,我有些太心急了。昆西·P·莫里斯先生发现我独自一人坐着。看起来男人总能发现这样的机会。不,他没有,因为亚瑟曾尝试着创造两次机会,我也尽力地配合了他。现在说这些可不会再难为情了,我必须先告诉你,莫里斯先生并非总是说俗话,或者说他从不当着陌生人的面说俚语,因为他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举止大方、谈吐高雅。只是当他发现我爱听他的美国俚语时,他便会趁旁人不在时对我讲这些有意思的东西。亲爱的,我担心这些都是他编的,因为这些话被他运用得太圆熟了。不过,俚语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我无法想象自己讲俚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我也猜不出亚瑟是否会喜欢,因为我从未听他讲过。
现在已是晚上了。
莫里斯先生来到了我身边,看起来轻松愉快,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拉起我的手,深情又温柔地说:
哦,米娜,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所以请你体谅我在信纸上留下泪渍。被人追求是件开心的事,但当你看着一个用心去爱你的人伤心地离开,从此以后你只能从他的生活中离开的时候,那就根本不会开心了。亲爱的,我必须停笔了,我非常的伤心,尽管我又是那么的高兴。
“露西小姐,我知道自己还不够优秀,不能让你无法自持地随我而走,但是我想,等到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你已经是满头白发了。那为什么不与我共乘一辆马车,一起走过这漫长的人生路呢?”
好了,亲爱的,第一个求婚者是在午饭之前过来的,他就是我曾提到的约翰·西沃德医生,那个经营着一家精神病院的先生。他有着坚挺的下巴和漂亮的前额,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其实他也很紧张。很明显他事先想到了各种该注意到的细节,但他却差点一屁股坐到自己的丝质帽子上,而一个镇定的男人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的。接着他为了显示自己很轻松,就一直在摆弄着一把手术刀,这让我几乎尖叫起来。米娜,他非常坦诚,他对我表白说尽管还了解不多,但他已爱上了我。和我在一起,会让他的生活变得幸福快乐。他还说假如我不在乎他的话,他会有多么伤心。不过当我哭泣的时候,他便责怪自己太鲁莽了,其实他并不想给我带来烦恼。随后他停了一下,问我是否会爱他。当我摇头时,他的手颤了起来。在一阵犹豫后,他又问我是否已心有所属,并委婉地说他并非想侵犯我的秘密,只是渴望了解实情,因为只要一个女人还没有心上人,那么他就仍然有希望。然后,米娜,我觉得我必须负责地对他讲我已爱上了别人。我只告诉了他这句话,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上去是那么坚强,但也非常伤心。他捧起我的双手说,他希望我能够幸福,如果需要朋友的话,那么请让他成为最好的那一个。
他真的很幽默,也很豁达。所以拒绝他的阻力要比拒绝可怜的西沃德先生要小得多。所以我尽量避实就虚地说,我还不会骑马,而且也没有骑马的打算。接着他便反省自己,说自己刚才的话不够庄重,还说如果他这样说话犯了轻浮的错误的话,请我原谅他。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面对着一天之中的第二位求婚者,我心里不免有些窃喜。然后,亲爱的,我还来不及开口,他便向我滔滔不绝地倾诉衷肠,将他的心与灵魂都交给了我。面对着他的真诚,我再也不会认为总是嘻嘻哈哈的男人,就真的不会严肃认真了。我想他一定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因为他突然停住了,然后用一种充满阳刚与热情的语气对我表白,要不是我已心有所属,我真的会爱上他。
亲爱的,俗话说“不雨则矣,一雨倾盆”,这话真的没错。九月份我就将年满20岁了,而在今天之前还没有人向我求过婚——正式的求婚。但就在今天,竟然有三个人同时向我求婚!想想吧,一天之内居然有三次求婚!恐怖吧!但我要对其中的两个可怜人表示歉意,发自内心的歉意。哦,米娜,我真是太开心了,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三次求婚!不过,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女孩儿,这会让她们胡思乱想的。她们会觉得如果没能在一天之内得到六次求婚,都是对她们的忽视和伤害。有些女孩是很虚荣的!但你和我,亲爱的米娜,我们都已订婚,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所以我们可以不再爱慕虚荣。我要和你聊聊这三次求婚,可是亲爱的,你一定要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当然,乔纳森除外,你可以告诉他,因为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和亚瑟说的。一个女人应当和她的丈夫聊所有的事情,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所以,亲爱的,我要对你公平。男人希望女人,尤其是他们的妻子,能够做到和他们一样公平。但是在公平方面,女人未必能每次做到她们该做的。
“露西,我知道你是位真诚的女孩。如果我不相信连你的灵魂最深处也没有一丝虚伪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推心置腹。请告诉我吧,就像朋友之间那样,你心里是否已有了别人?如果有,我便不会再打扰你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愿意成为你最忠实的朋友。”
谢谢你!谢谢你,再次感谢你甜蜜的来信。对你倾诉并得到共鸣的感觉真好!
亲爱的米娜,为什么男人总会如此高尚,而女人却总是难以和他们相比?刚才我几乎是在调侃这位心胸宽广的真正的绅士,但现在我再一次地哭了出来。亲爱的,恐怕这封信会让你觉得充满了泪水,但我的心确实充满了悲伤。为什么一个女孩不能同时嫁给三个男人呢?或者嫁给所有想娶她的人,解决所有的困扰?但这想法是荒谬的,我不能这样说。唯一令我高兴的是,尽管我已泪流满面,但我还能直面莫里斯先生那坚定的双眼,并不加遮掩地告诉他:“是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虽然他从未对我表白。”看得出,坦白是对的,因为他的脸色已经好了一些,并拉起我的手——也许是我主动将双手交给他的——以一种真挚的口吻说:
亲爱的米娜
“这才是勇敢的女孩。尽管我迟来一步,没能先走进你心里,但这也比得到其他任何女孩都要值得。如果你是在为我哭泣的话,那么请收回泪水吧,我可是块硬骨头,我能挺得过去。但如果那个家伙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那么他可要早些醒悟过来了,否则,我一定会与他一决高下。小女孩,你的诚实与勇气已让我成为了你的朋友,这要比成为你的爱人更为珍贵,因为爱情是自私的。亲爱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在到达天国之前,必定要走过一段孤独的旅程。你可以吻我一下吗?这将驱散我旅途上的黑暗。你可以的,你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因为那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一定是善良的,不然你不会爱上他——还没对你开口呢。”
5月24日
我完全被他的话打动了,米娜,他不仅拥有勇气与体贴,就连在面对情敌时也如此高尚,不是吗?看着悲伤的他,我凑近并给了他一个吻。
露西·韦斯特拉致米娜·穆雷的信
他握着我的双手站了起来,当他低头凝视着我的时候,恐怕我的脸已羞得通红,他说道:“小女孩,我已经牵过你的手,而你也吻过我,如果这一切还不能让我们成为挚友的话,那真的再没有什么能做到了。谢谢你给过我的温柔与真诚,再见。”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接着便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没有泪水,没有颤抖,没有停留,而我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又及——不必说你也会知道吧,我所讲的现在还都是秘密哦。再道声晚安!
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孩在他身边爱着他,他却还要经历如此的伤心?如果我不是有了心上人,我就会选择他的,但是我不想放弃那个人。亲爱的,这让我非常心痛,所以当我在讲完这件事之后,我没办法再去写高兴的事。我希望当我调整好心情后,再来对你讲第三个人的故事。
露西
永远爱你的
我多么渴望现在就在你身边,和从前一样,围坐在火炉旁,我会向你倾述我所有的心事。而在这封信里,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达自己。我不敢停笔,我怕一停下就会把这封信撕掉,而且我也不想停下,我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给你。快些给我回信吧,告诉我你的看法。米娜,请为我的幸福祈祷吧!
露西
好了,要讲的就是这些了。米娜,在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彼此倾吐着所有的心事,一起生活、一起入睡,一同欢笑,也一同哭泣……所以,虽然我现在已经讲了很多,但总感觉没有聊够。哎,米娜,难道你猜不出来吗?我爱他!写到这里我的脸都已经发烫了,虽然我感觉出他也爱我,但他却从未对我表白过。但是,哦,米娜,我爱他!我爱他!这种感觉让我沉醉。
另外——哦,至于第三个人,我想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不是吗?而且,一切都是那么妙不可言。从他来到房间到与我相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他便吻了我。我是如此幸福,真不明白我做了什么才换来了这一切。我只有在未来的时间里,努力地证明我并未辜负上帝对我的厚爱,感谢他赐予了我这样的爱人、这样的丈夫和这样的朋友。
他称赞说,我让他拥有了一个独特的心理学研究对象,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了解我的,我不痴迷于打扮,所以也不会去赶时髦。‘臭美招人烦’——这话有些粗俗,但请不要介意,亚瑟每天都会这么说。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用留声机记录)
你是否也曾试着去读懂自己的表情?我试过,而且很有趣。我得告诉你,如果没试过的话,你不会知道这有多复杂。
5月25日
我们还遇见了一个人,哎,要不是你和乔纳森已经订婚了的话,他真的非常适合你。他会是个很好的伴侣,长相英俊、家境宽裕、出身高贵。他是名医生,非常聪明。想想看!一个只有29岁的人,就已经拥有一家颇具规模的精神病医院了。我们先是经霍姆伍德先生介绍认识,接着他拜访了我一次,而现在已经走动得很频繁了。我认为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定冷静的人,看上去很沉着。我能想象他在精神病人面前会有着一副威严的面孔。他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就是喜欢去注视别人的脸,仿佛要读出别人的所思所想。他也注视过我,但我可以自信地说,我可没那么容易被读懂——是镜子告诉我这一点的。
今天食欲不振,寝食难安,索性写日记吧。在昨天被拒绝之后,我的心一直空荡荡的,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值得去做了。我知道工作是唯一的良方,于是我将注意力放到了病人身上。我选择了一位有研究价值的病人,他的情况很离奇,我决定倾尽我的全部精力去了解他。而今天,我似乎比以前任何一天都更加接近他那颗充满着谜题的心。
他是霍姆伍德先生,他经常来看望我们,还与妈妈相谈甚欢,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
今天的询问比以往更为详尽,我想接触到令他产生幻觉的本质因素。从现在来看,这样的做法有些残忍。我似乎希望使他保持疯狂的状态,而这是我在其他病人身上所杜绝的,就像禁止打开地狱之门一样。
城市生活让人很惬意,我们经常去看画展,还会到公园里骑马、散步。至于你提到的那位有着一头卷发的高大男士,我想应该是那个与我一起听音乐会的男人。显然,有人在制造流言蜚语。
(备忘:在什么情况下我才不会逃避地狱呢?)但即便是地狱,也是有价值的。如果这是他的一种本能状态的话,那么对其进行仔细的追踪调查无疑是有价值的。我最好立刻着手去做,所以——
不得不说,你对我的抱怨真是不公平。自上次一别后,我已经给你去了两封信,而你上次的来信才是你写给我的第二封。另外呢,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边没有什么能让你感兴趣的事情。
R·M·伦菲尔德,59岁,性格急躁,力大无比,病态,容易亢奋,周期性沮丧。我无法弄清他头脑中的问题。我认为是他急躁的性格加上外界的纷扰最终造成了他的精神错乱。他具有潜在的危险性,尤其是在丧失自我的状态下,这部分危险性就更容易暴露出来。对于自我的人来说,保持谨慎,无论针对敌人还是自己都是一道安全屏障。所以我认为,如果他的问题是找不到自我,那就应该用离心力去平衡向心力。如果问题是出在责任感或是其他原因上,那么离心力就会无比强大,只有利用一系列突发性事件才能平衡它。
亲爱的米娜:
昆西·P·莫里斯致亚瑟·霍姆伍德的信
星期三 查塔姆街17号
5月25日
露西·韦斯特拉致米娜·穆雷的回信
亲爱的亚瑟:
又及:回信时一定要告诉我你所有的消息,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对我讲了。我已经听说了你的绯闻,他是不是一位英俊挺拔、有着一头卷发的男士?
我们曾经围坐在茫茫草原的篝火旁讲述传奇,曾在尝试登上马克萨斯群岛②后为彼此包扎伤口,曾在的的喀喀湖③边为健康而干杯。但还有更多的传奇在等着我们去讲述,还有更多的伤口要让我们去治愈,我们还要再一次地为健康而干杯。为什么你不让这些愿望明晚在我的营帐边实现呢?我毫不迟疑地邀请你,因为我知道你的那位小姐将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是自由之身。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个家伙要来,那就是我们在朝鲜结识的老朋友——约翰·西沃德。约翰也会来,到时我们就可以让泪水与酒水相拥,然后一饮而尽。我们还将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而干杯,因为他赢得了上帝创造出来的、最高贵也是最值得拥有的芳心!我们保证,你会得到热烈的欢迎,真挚的问候,还有为你健康而干的酒杯。我们已许下承诺,如果你醉得不省人事,一定会收留你过夜的!来吧!
米娜
昆西·P·莫里斯
爱你的
亚瑟·霍姆伍德致昆西·P·莫里斯的电报
不论怎样,我们应当再见见面,到时我会对你讲我的小计划。我刚刚收到了乔纳森的信,是他从特兰西瓦尼亚寄回来的,不过只有寥寥数行。信上说他现在一切都好,在一周之后就可以回家。要知道我一直在盼望着他的来信。在外国旅行一定会很有意思。我希望我们——我和乔纳森,有一天可以结伴出游。十点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再见!
5月26日
也许别人会觉得我的日记没意思,但我并不是写给他们看的。如果里面有什么值得分享的话,我也只会给乔纳森看,但现在那还只是一本练习册。也许我该学学那些女记者,去采访别人、进行描述、试着记下所有谈话。有人说,只要经过一点点练习,一个人就可以记住一天之内发生的全部事情和所有谈话。
无论哪次都要算上我一份,我这儿有能让你们两个都感到兴奋的消息。
我和他有时会用速记码彼此通信,在海外的他仍然坚持用这种方法来写日记。等我能够和你在一起时,我也应该用同样的办法来记日记。当然我指的不是那种流水账的日记,而是将随想记录下来的那种。
亚瑟
请原谅我,这么长时间都没给你写信。这段时间我简直要被工作累垮了,教师助理确实是份苦差事。我期待着能够再次和你相聚,到那时我们可以到海边去散步,在那里自由自在地聊天,将世俗纷扰抛在一边。最近我一直在非常努力地充实自己,比如不断地练习速记码,因为我想要赶上乔纳森。这样在我们结婚之后,我还可以为他分担一些工作。如果我能够熟练地掌握速记码的话,那我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将他要说的话记下来,再用打字机帮他写信——所以我还在用心地练习打字。
注释
亲爱的露西:
①荻丝梦纳(Desdemona),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的角色,天真烂漫,纯洁无邪,相信了恶人的谎言,且被恶人诬为不忠,被自己的爱人奥赛罗亲手杀死。
5月9日
②马克萨斯群岛(Marquesas Islands),位于太平洋,为法属波利尼西亚所有。
米娜·穆雷致露西·韦斯特拉的一封信
③的的喀喀湖(Titicaca),南美洲最大的淡水湖,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交界的安第斯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