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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每次我遭到骚扰或是威胁,身处险境抑或是感到恐惧,都是发生在晚上,至今我还没有在白天见到过伯爵,是不是他总在别人醒着的时候睡觉,而在别人睡觉的时候醒着呢?如果能进到他的卧室里,我就能找到答案!但这是不可能办到的。门一直是锁着的,我根本进不去。

还是不要对它有所顾虑了。该行动了!

对了,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需要足够的勇气。有些方式他可以用,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呢?既然我已亲眼看过他从自己的窗户爬出来,为什么我不能模仿他,也从他的窗户爬进去?这个方法有些孤注一掷,但现在的我没有其他选择,最多也不过一死!何况人的死不会与牛马的死相提并论,也许我死后还可以等待来生,求上帝保佑我吧!永别了,米娜,如果我失败的话。永别了,我亲爱的朋友们,还有我的继父。永别了,所有的人。最后再说一次,永别了,我生命的全部——米娜!

趁着这光明赐予我的勇气还在,我必须采取行动。就在昨晚,那些事先写好且标上了日期的信应该已被寄走了一封,也就是说,伯爵将我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系列计划,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同日 稍后

没有在茫茫黑夜里挣扎过的人,是不会体会到清晨对于他的眼睛和心灵来说,有多么甜美和宝贵。就在今天早上,当旭日升起,照在我窗外的大门上方时,那道光芒之于我,就像是从诺亚方舟上飞来的一只白鸽。这让我的恐惧渐渐地散了,仿佛它不过是一件由雾气凝结而成的外衣,一旦与温暖相拥,就会被蒸发、融化。

在我的不懈努力还有上帝的保佑下,我平安地回来了,现在必须把这一过程的所有细节按顺序记下来:凭着勇气,我从南面的那扇窗户爬到了外面。城墙上的石头很大,而且相当粗糙,彼此之间的灰泥已经脱落了。我将靴子脱下,开始在这面危险之墙上攀爬。

6月25日

我先故意往下面看了一眼,好确定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到底有多高,免得等会儿不经意地发现下面深不见底而被吓瘫。但是从这之后,我就再也没往下看一眼。我能够确定伯爵房间窗户的位置和距离,并尽最大努力朝那里爬过去,要知道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也许是处在亢奋状态的缘故吧,我居然没觉得头晕。很快地,我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窗台上,并且举手便可以把窗棂推上去了。当我弯腰钻爬进窗户,脚尖着地的时候,我全身都在因兴奋而颤抖。然后我四处寻找伯爵的踪影,不过房间里空无一人!屋子里倒是摆放着一些古怪的东西,看上去好像从未被人用过。

我该去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我如何才能从这漫漫的永夜、无边的黑暗和没有尽头的恐惧里逃离出去?

这里的家具风格跟南边那些房间的没什么不同,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我四下里寻找门钥匙,但它并没插在锁孔里,也不在别的地方。我唯一的发现,就是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堆各式各样的金币,有罗马的、英国的、奥地利的、匈牙利的还有希腊的、土耳其的,上面盖着一层尘土,所以应该堆放了很长时间。我看到的所有金币,都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些链子和饰品,有的还镶嵌着珠宝,但都已经很陈旧了,还布满污痕。

我无法同情她。因为我早已知道,在她的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而她步入死亡的方式,已经足够平静了。

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有道厚重的门。我试了试,看能不能把它推开,因为我没能找得到房门钥匙或者外门的钥匙,而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想要拿到的。我必须要再做更进一步的探索,否则一切努力都将白费。门被推开了,它后面是一段石铺的过道,连着一座旋梯直通下面。

没有女人的哭喊声,只有几声短促的狼嚎。这群野狼只是舔了舔嘴巴,便一个接一个地消散而去。

我沿着楼梯走了下去,心里还在盘算着这楼梯将通向何处。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点点微光从厚墙上的小孔透过来。在楼梯的最下面,是一条很像隧道的走廊。走廊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像是陈腐的泥土被挖掘出来的味道。随着我在走廊里越走越深,这股气味也变得越来越浓,离我越来越近。走廊的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门,我推开它,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教堂里,但显然这里已经被用来做墓地了。屋顶是破的,有两处台阶通往地下墓室。地面上有刚被挖掘过的痕迹,而挖出来的泥土都被装在了巨大的木箱子里。看得出来,这些箱子就是那群斯洛伐克人搬过来的。房间里没有人,但我依旧仔细地搜索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因为我不能错过任何机会。最终我走进了这个令我感到恐惧的地下墓室,这里面的光线非常微弱。我查看了其中的两间墓室,那里除了一堆破碎的棺材板和难以拂去的灰尘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过,就在这第三个墓室里,我终于有了重大收获。

就在这时,从我的上方,也许就是塔楼那里,传来了伯爵如金属般冷酷的低语声。随后,他的召唤似乎从四面八方得到了回应,周围响起了野狼的嚎叫声。没用上几分钟,庞大的狼群有如泄闸的洪水,从大门口奔涌到了院子中。

这里总共有50个大箱子。其中一个被放在一堆刚挖出来的泥土上,而躺在里面的,正是伯爵!但我无法判断他是死了还是睡着了。他的眼睛是睁开的,虽然一下都不眨,却也不像死人那般呆滞;他的脸颊苍白无血色,又似乎还带着温度;他的嘴唇依然如往常一样红润,而他的整个身躯却纹丝不动,让人感觉不到脉搏,听不到呼吸,也看不到心跳。我俯身仔细地观察他,看看他是否还有活着的迹象,但却没有发现。可以确定的是,他躺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因为箱子里泥土的味道依然很清新,要知道,这种气味一般在几个小时内便会挥发干净的。箱子盖就放在旁边,上面被钻了很多小洞。我估计钥匙也许在他身上,于是便决定去搜他的身。但就在这时,我看见一股仇恨的目光似乎从他那死人般的双眼发出来。虽然他不会察觉出我在这里,但我还是迅速地逃走了。我跑到伯爵房间的窗户旁,爬了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思索着这一切……

她跪在地上高举起双手,不断地哭喊着这句话。然后她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同时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激愤的情绪完全冲昏了她,令她无法自拔。最后,她冲了过来,虽然这时我已经无法再看到她,却依然能够听到她的手捶打大门的声音。

6月29日

那里确实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双手正捂着胸口,就像是经历过一场狂奔而喘不过来气一样。她靠在大门的拐角里,当看到正从窗外探头的我时,马上冲了过来,高声嘶喊着:“你这个魔鬼!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最后一封信上所标的时间就是今天。伯爵又在采取行动去执行他的计划,以证明这封信的“真实性”。因为我又一次看到他穿上了我的衣服,从那扇窗户里爬出来,接着离开了城堡。当看到像蜥蜴一样的他沿着城墙向下爬的时候,我真的希望手里能有一支枪或者是其他武器来干掉他。但也许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类武器都奈何不了他。我不敢在那里等他回来,因为我害怕再碰见那几个邪恶的女人。所以我回到了书房,不停地看书,直到睡着。

就在我呆坐的时候,外面的庭院里传来一个女人的痛苦声音。我冲到窗户旁把它打开,透过窗栏向下张望。

后来,当我被伯爵叫醒时,他正用一种无比冷酷的眼神看着我,同时说道:“我的朋友,明天我们就不得不面对分别了。你将回到美丽的英格兰,而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忙,所以我们可能再也看不到彼此了。你的家信已经寄出去了,虽然明天我不在家,但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了行程上的安排。明天一早,一些茨冈人会过来,他们要在这儿干点自己的活,还会来几个斯洛伐克人。他们一走,我的马车便会来接你,把你送到博尔戈关口,从布科维纳到比斯特里察的大马车将从那儿经过。我仍将期待着,你能够再次光临德古拉城堡。”

大概在几个小时后,伯爵的卧室里传出了一些动静,听上去像是一阵尖厉的哭声被猛地压抑住了,然后就恢复了平静,陷入一种可怕的死寂中,这让我禁不住颤抖起来。我的内心开始战栗,我试着去打开门,但门已经被锁死了,我被困在了自己的囚室里——只能坐以待毙了。我的眼泪渐渐流了下来。

这番话让我很是怀疑,我决定试探一下他的诚意——诚意!噢,把“诚意”这个词用到这个邪魔身上,简直是一种亵渎。于是我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在今晚就出发呢?”

我惊慌地逃回到自己的卧室。这里只有明亮的灯火,没有月光,我感到安全多了。

“亲爱的先生,因为我的马车夫赶着马车出去了,他们另有任务在身。”

那些微尘的幻影在月光下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是那三个妖精一样的女人!

“那就步行好了,我想即刻出发。”

微尘的舞动变得越来越剧烈,连月光在我身后投下的影子也都随着颤动起来。它们越积越多,慢慢聚集成了模糊的、鬼魂一样的形状。这时我被惊醒了,我完全明白了,然后惊叫着逃离了这个地方。

他微微一笑,笑得如此温柔谦恭,但我看得出这微笑后面暗藏诡计。他说:“那你的行李呢?”

我应该等伯爵回来,所以我一直守在窗户旁。这时候,我注意到月光中有一些奇怪的小斑点在飘浮着,它们像尘埃一样旋转着,然后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团朦胧的云雾。看着它们,我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我换了一个更舒服的方式斜靠在墙上,这样能更好地欣赏这些微尘的飘舞。突然,我跳了起来,因为从远方的山谷里传来了一阵低沉且可怜的狗吠声,但我看不到它们。随着这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大,那些飘浮的微尘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形状,仿佛在月光中迈起了欢快的舞步。我感到我的本能正在努力地呼唤我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断,我的灵魂在拼命挣扎,半苏醒的意识正在设法回应这种呼唤。粉尘的舞动变得越来越剧烈,似乎月光也都跟着颤动起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心底在本能地呼唤我的元神,不,是我的灵魂在拼命挣扎,半清醒的意识正在努力去回应那个呼唤。我正在被催眠!

“这是小事儿,我可以择日来取。”

想到这里,我满腔激愤。但此时,我不过是个被监禁的囚犯罢了,而且连那些真正的囚犯所能得到的法律保护和基本权利都没有。

他站了起来,以一种极为含蓄、温和的语气同我交谈,让我禁不住去揉揉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说得简直和真的一样。他说:“你们英国有一句俗话,我深有同感,当然也是我们贵族的处世原则,叫‘聚时要如一团火,散时也要化作满天星’。请随我来,年轻的朋友,虽然我会为你的离开而遗憾,但既然你去意已决,那便无须违心地在这里多等了,来吧。”然后他以一种高贵庄严的姿态,拿着灯带我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厅里。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听!”

我在窗边呆了将近半个小时。突然,一个东西从伯爵的窗户里爬了出来。我将身子稍稍收回,仔细地观察:从窗户爬出来的是一个人的整个身子。接下来的发现更令我吃惊——这个人是伯爵,但他身上的衣服却是我在旅行时穿的!他的肩上还挂着一个口袋,就是前些天晚上被那三个女人拿走的那个。现在,一切疑团都解开了,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衣服了。在他的阴谋中,他要让所有人都以为看到的是我,为此他也许还故意在城镇或是村子里出现,让人们认为我曾经在那些地方寄过信。这样,所有的人都会把本是他做的卑鄙事儿算在我的头上。

就在不远处,传来了狼群的嚎叫声。而这叫声仿佛是随着他抬起的手而发出来的,简直就像是一个交响乐团随着指挥棒的挥舞而进行演奏一样。片刻之后,他继续以那种淡定的姿态向前走去。到了门前,他拨开门闩,解下沉重的链条,随即缓缓地把门打开。

昨天晚上伯爵早早就离开了我,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还反锁上了房门。我鼓起勇气飞跑上旋梯,透过那扇朝南的窗子向外张望。我必须留意伯爵的行踪,他肯定在谋划着一些事情。此时,那些茨冈人被他派到城堡的某个地方,执行着某个计划——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确定,因为从远处有锄头和铲子沉闷的挖掘声传过来。不论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伯爵所策划的阴谋应该已处在收尾阶段了。

令我异常诧异的是,这道门并没有上锁。带着疑虑,我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钥匙的东西。

6月24日

当门微微打开的一刹那,狼群的嚎叫越来越震耳,越来越疯狂。它们正张开血口,呲出尖牙利齿,刀刃般的爪子随着跳跃而挥舞,似乎马上就要从门外蹿进来。此刻,我明白了:与伯爵对抗是徒劳的。这群猛兽为他所控,令我无计可施。

他们把这些箱子从车上一一卸下,然后堆放在了院子的一角。茨冈人给了他们一些钱,他们接过后,朝上面吐了几口唾沫以求好运,接着便懒洋洋地回到各自的马车上。片刻之后,传来了阵阵鞭子声,这声音一下比一下微弱,最后消失在了远方。

门仍在缓缓开启,伯爵依然站在门口。

在这之后,我便彻底无能为力了。无论是撕心裂肺的大喊还是痛苦万分的哀求都无法让他们再看我一眼。后来,他们无情地转身走开了,马车上装满了方形的大箱子,有粗绳绑在上面做把手。这些斯洛伐克人搬箱子时的样子很轻松,箱子被挪动时还发出空空的回声,看得出来,这些箱子都是空的。

在这一瞬间,我醒悟到我的死期已到,并且是以何种方式步入死亡的——我将被群狼所吞噬,而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伯爵的用心,真如魔鬼般狠毒啊!但就在最后的生死关头,我哭号了起来:“关门吧!我决定等到明天早上!”我捂住自己的脸,去掩饰苦涩绝望的泪水。伯爵将他强有力的手臂一挥,门便猛地关上了,大厅里回荡着门闩的撞击声。

于是我跑到窗边向他们呼喊。这些人迟钝地抬起头,冲我一阵指指点点。这时一个首领模样的茨冈人走了出来,当他看见他们正指着我的窗户时,便走过去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些人大笑起来。此后,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哀求,他们都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不看我。

一片沉默中,我们回到了书房。一两分钟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离开伯爵时,他向我飞吻告别,眼里放出了得意的光芒,而他的笑容,恐怕连在地狱里的犹大都会自叹弗如。

今天早上,就在我坐在床边苦思冥想时,外面传来了鞭子的抽打声,还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我一下子兴奋起来,立即跑到窗户旁,看见庭院里有两辆大马车驶进来。每辆马车都由八匹高大的骏马拉着,前面还都坐着一个斯洛伐克人,戴着宽边帽,穿着脏兮兮的羊皮袄,扎着钉满铜钉的腰带,蹬着高筒靴,手里还攥着一根长棍。我跑到门口,想冲下楼穿过大厅,到他们那里去,却只能再一次吃惊——我的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当我回到卧室准备躺下的时候,似乎有人在门外窃窃私语。我悄悄地走过去侧耳探听,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是伯爵的声音:“回去!回你们那里去,还没轮到你们。再等一等,耐心点!今晚是属于我的,明晚才是属于你们的。”然后里面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甜美的笑声。

6月17日

我心底顿时燃起一股强烈的怒火,这怒火迫使我将门打开,门外正是那三个可恶的女人,正舔着她们的嘴唇。见我出来了,她们同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接着便离开了。

我来时穿的衣服已经不在了,外衣和毛毯也都没了。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新的阴谋……

我回到卧室,无助地跪在地上。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明天!明天!上帝啊,救救我,还有那些爱我的人们!

我连一张纸都找不到了,同时与火车和此次旅行相关的笔记、备忘录,还有借贷信,总之一切在我逃出城堡后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打开皮箱和衣柜查看了一番。

6月30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想从行李中拿出一些信纸和信封放到口袋里,这样一旦有机会的话,我就可以写信了。但令我无法预料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我无比震惊!

也许这将是我在这本日记里所写的最后一段文字了。我一直睡到了黎明时分,醒来之后,我又跪在了地上。在死神来临的那一刻,望他能发现我已经准备好了。

5月31日

最后,我感受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外面已是清晨了。有公鸡的啼叫声传来,这让我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喜悦重新占据了我的内心,我打开门冲到了楼下大厅里。我已经看到了那扇并没有上锁的门,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回到房间后,我躺在了床上,奇怪的是我安稳地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看来人在走投无路时反而会回归于平静。

我急切地用颤抖的手拔开了沉重的门闩,解开铁链,然而门却依然死死不动,我推不开它。绝望在这一瞬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内心。一次又一次地,我用尽全力去推拉摇晃这道门,但它太重了,始终纹丝不动,我只能够让它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显然,在我昨晚离开伯爵后,它被人锁死了。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伯爵悄悄地走了回来,当时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动作惊醒了我。见到我在睡觉,他恭敬地说:“我的朋友,你累了吧,那么到床上去睡吧,这样才能休息好。很抱歉,今天晚上大概不能与你畅谈了,太多事情要忙,但衷心祝你晚安。”

我突然陷入到了狂热的冲动中,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到钥匙,所以我要再一次爬回到伯爵的卧室里去。也许我会死在他的手里,但相对于忍受邪恶来说,死亡未必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我迅速跑到东面的窗户旁,沿着城墙爬了下去,然后来到了伯爵的卧室里。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我找不到钥匙,只有那堆金币还在墙角。我打开屋角的门,顺着旋梯走了下去,最后穿过漆黑的走廊来到老教堂。我的直觉在告诉我这个魔头在那儿。

我无奈地将信重新封好,一语不发地递给了他。当他离开时,门的锁眼里传出钥匙转动的声音。过了一分钟,我走过去试图把门打开,但它已经被锁死了。

之前的大箱子还在原来那个地方,不过已经被盖上了盖子。盖子还没有被盖严,但是钉子已经被放在钉眼里了,还没被敲进去。我决心要从他身上拿到钥匙,于是我掀开盖子,把它靠到墙上。但就在这一刻,眼前的一幕让我毛骨悚然!

然后他开口说道:“这封给霍金斯先生的信,我一定会把它寄出去的,因为这是属于你的。对我而言它很神圣,不容侵犯。所以请原谅,朋友,我未征得你的同意便拆开了它,现在能否请求你再把它封上呢?”然后他把那封信还有一个新的信封递给了我,还很绅士地向我鞠了一躬。

伯爵依旧躺在箱子里,不过他似乎重新焕发了青春。原来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现在已经变成深灰色,两颊也更为丰满圆润了,之前苍白的皮肤也有了血色,嘴唇也更加鲜红,而且唇边还沾着鲜血,这些血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到了下巴和脖子上。他的眼眶已经肿了起来,让他那双深陷的、冒着怒火的眼睛如同镶在一堆浮肉里面,看起来这个罪恶累累的身躯现在已被鲜血所充盈。他在那里躺着,就像是一只吸饱血后筋疲力尽的蚂蝗。

伯爵回来了。他在我身边坐下,拿出两封信,同时用极其平静的腔调对我说:“哦,是茨冈人给我的,尽管我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但我,当然,我还是会很关心很重视的。看,”——显然他已经看过信了——“这封是你写的,写给我的朋友霍金斯的。而另一封……”他将信拆开,然后看见了那些奇怪的代码,这时他的脸马上阴沉下来,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这封信堪称肮脏龌龊!是对情感和热心的亵渎!不过信上没有署名,所以是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的。”话音刚落,他便面无表情地将信放在了灯火上,直至它们化为灰烬。

我弓着身子,颤抖着碰了碰他。此时我身体的每一条神经都绷紧了,抗拒着我对他的触碰,但我必须去搜他的身,否则我就只能赴死了,而且还很可能成为那三个妖怪的晚餐。

我把这些信连同一块金子从窗户扔了下去,还在信封上做了标记,以确保它能顺利邮寄出去。有个人将它们捡了起来,然后把信按在胸口,向我鞠了一躬,然后把它放在了帽子里。我能够做到的已经全都做完了,于是便悄悄地溜回了书房。趁伯爵现在还没来,我找出笔记起了日记。

我搜遍他的全身,还是找不到钥匙。我停下来注视着伯爵,他浮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这副嘴脸简直要把人逼疯了。这就是那个在我的帮助下,马上就要入住伦敦的家伙,也许在以后的漫长世纪里,他会潜伏在伦敦的人潮人海里,满足自己疯狂的嗜血欲望,然后无休止地创造出一种半人半兽的种族,去掠食无助的人类。

信已经写好了。给米娜的信是用速记码写的,我向她谈起了我的处境,但对于恐怖的事只字未提,我担心那些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再说,如果将我的全部感受都说出来,肯定会让她担惊受怕的。而另一封是给霍金斯先生的,在信里我只是请求他联系米娜。如果不是后来这些信被伯爵拿到了,他还不可能知道我的这些秘密,也不会知道我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他的秘密。

想到这儿,我涌起了一腔热血,想现在就把这个魔头从世界上铲除。但手头没有能致命的武器,身边只有一把工人用来填土的铁铲。于是我将它高高举起,利刃朝下,向他那张无比可憎的脸狠狠砸了下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突然向我转了过来,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几乎要被他这个表情吓瘫了,手里的铁铲不听使唤,从他的脸前滑过,只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然后铁铲就从我手里滑了出去,掉在了箱子里。

我应当写几封家书,并争取让他们帮我寄出去。为了先认识一下,我之前已经从窗口和他们打过了招呼,而他们也向我脱帽致敬,还附带了许多手势。但正如我听不懂他们所说的一样,我也看不懂他们所做的。

当我再次把铁铲拿起来时,它凸起的一边刮到了箱盖,接着盖子便重新关上了,遮住了里面的那个怪物。留在我眼里的最后一幕,是他那张浮肿的脸——那张脸已被鲜血所浸透,定格着一抹狞笑,那笑容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最底层。

总算有逃跑的机会了,或者说是一个至少能让我传出消息的机会:一群茨冈人来到了城堡,在庭院里支起了帐篷。他们是吉普赛人,我把他们记了下来。尽管与其他地方的吉普赛人在外貌上没什么不同,但是在这个地区生活的他们还是有些特殊。他们在匈牙利和特兰西瓦尼亚人数众多,几乎不受任何法律约束。这群人通常依附于某个贵族,并给自己冠上这个贵族的姓。他们无所畏惧,没有信仰,却有着根深蒂固的迷信,除了吉普赛语外不讲其他语言。

我反复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头却像着了火一样,我只能被绝望的情绪所包围。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吉普赛歌声从远处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鞭子挥舞时的噼啪声和沉重车轮的滚动声也夹杂其中。伯爵提到的茨冈人和斯洛伐克人来了。我看了看四周,最后向这个装着恶魔身躯的箱子打量了一眼,接着便跑回伯爵的卧室,我要趁着开门的那一瞬间冲出去。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钥匙转动的声音在楼下响了起来,随后便是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可以肯定,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进来,或者某个人带着其中一扇门的钥匙。没过多长时间,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脚步的回音在走廊里渐渐消散。我再次转身跑回墓室,或许在那里可以发现新的入口。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掠过,把通往旋梯口的那道门猛地关上了,连门楣上的灰尘都被震得飘舞起来。我立即冲上去想把门挡住,但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再一次成为了囚徒,早就把我包围的死亡之网现在收得更紧了。

5月28日

就像我前面提到的,楼下的走廊传来阵阵密集的脚步声,还有重物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很显然是装满泥土的箱子正在被卸下来。后来又有锤子敲击声,那应该是敲砸箱盖上的钉子的声音。现在,沉重的脚步声又回荡在大厅里,后面还伴随着许多零碎的脚步声。

他盘算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道:“第一封信写6月12日,第二封写6月19日,第三封写6月29日。”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死期了。上帝啊,救救我吧!

门被关上了,接着是锁链缠在上面的喀哒声,钥匙在锁孔里的摩擦声。我还能听见钥匙被拔了出来,然后另一扇门被打开又关上,接着是锁和门闩的嘎吱声。

不得不说,我在干着一件苦差事。昨天夜里,伯爵以极为温和的语气命令我写了三封信。一封大致是说我的工作即将收尾,再过几天就将起程回家;另一封说我会在写完该信的第二天早上动身;最后一封写我已离开了城堡并抵达了比斯特里察。我很不情愿动笔,但转念一想,假使我真的公开与他争辩的话,那确实是太疯狂了,要知道我现在不过是他砧板上的鱼肉罢了。如果让他察觉出我已知道得太多,那我肯定会被他灭口。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和他周旋下去,等待机会逃离这里。在他把那个金发女郎甩到一边的时候,他眼中燃烧的怒火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向我解释道,这里的邮差不仅很少,而且很不守时,所以我现在写信会让朋友们安心。接着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把后面两封信暂时放在比斯特里察,等时候一到他再从那里寄出去,以防我不能按原定时间离开。我知道,如果我不听从他的指示,必定会引起他新的怀疑。所以我只好假装顺从,然后问他信上的日期该怎么写。

听!在庭院里和石板路上,响起了沉重车轮的滚动声、鞭子的飞舞声、还有茨冈人的歌声,不过一切声音都渐渐飘远了……

5月19日

现在,城堡里只剩下我自己和那些可怕的女人们了。女人?呸!米娜才是女人,与她们根本不是同类。这些女人是地狱里的魅魔!

为了找出事情的真相,我要趁着天亮去看看昨天去过的那个房间。当我走到楼梯的最上面时,发现房门被死死地关上了,连门框都被硬生生地挤裂了。不过从外面的门闩没有被插上这一点来判断,门应该是从里面被关上的。这样看来,我昨晚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所以我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我决不能再单独和她们待在一起,我应该试着在城墙上爬得更远一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需要带走一些金子,以备不时之需。也许,我会绝地逢生!

5月18日

然后我要回家!我要坐上离我最近的最快的火车!我要逃离这个受诅咒的城堡,逃离这片被恶魔和他的子孙践踏着的土地!

但有一点令我非常庆幸,那就是伯爵离开的时候肯定相当匆忙,以至于他根本没想到要去翻我的口袋。我深信这本日记对他来讲意味着秘密,他不会允许它的存在,会拿走它或是毁掉它。环视屋里的四周,虽然觉得到处都充满着恐惧,但这时的房间已然成为了我的避风港,要知道没有什么会比那些吸人血的女人更恐怖的了。

至少,接受上帝的宽容要好过与魔鬼相拥。脚下的悬崖是如此陡峭,深不见底,但在它的脚下,一个人应该能得到永久的安息!再见了,所有的人!再见了,米娜!

我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如果之前不是在做梦的话,那应该是伯爵把我弄回来的。我试着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判断,但却不能完全做到。当然,我已经发现了一些能够印证这些判断的小线索,比如:衣服的叠放方式和我习惯的不一样;表也和平时不同——我在睡觉之前是要给它上足发条的。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我却觉得这些不足以说明什么。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我现在有些心烦意乱,我必须要找到确切的证据。

注释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续

即罗姆人(Roma),起源于印度,散居全世界的流浪族群,欧洲一些国家称其为茨冈人,亦称吉普赛人。罗姆人多以罗马帝国国民后裔自居,在欧洲受到一定程度的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