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说得有道理!”教授说,“他考虑得很周到,果然名不虚传!我们的任务很艰巨,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听我说,老朋友,”莫里斯先生说,“把马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这确实是一条妙计。但是,当你那些时髦花哨的马车走在沃尔沃斯或是迈尔恩德的小路上时,你不认为这有些过于显眼了吗?在我看来,如果我们想去东边或者南边的话,应该坐出租马车,这样还可以把车停在我们要去的地方附近。”
米娜对大家讨论的事情越来越有兴致,我很高兴看到她可以借此暂时把昨晚的痛苦经历抛到脑后。她现在异常的苍白,白得有些让人害怕。她的嘴唇变得很薄,把她的牙齿显得更加突出了。我并未提起这些,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痛苦。但是,我一想到露西被伯爵吸完血之后的悲惨结局,浑身的血液就都要凝固了。虽然米娜的牙齿还没有变尖的迹象,但这是因为时间还不长,往后的日子我们还有的担心。
戈德明勋爵站了起来。“我的表现机会来了,”他说,“我可以发电报让我的人去准备马匹和车子,在合适的地方随时待命。”
随后我们开始讨论行动的步骤和人员的安排,这时大家产生了一些新的疑问。不过我们一致赞成在赶往皮卡迪利大街之前,应当先把附近伯爵的老巢端掉。为了防止他过早发现,我们应赶在他前面进行我们的摧毁工作。当他处于人形状态时,正是他最薄弱的时刻,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发现新的线索。
范海辛教授接着说:“如果我们在房子里发现了更多的线索,那么要留一些人守着那里,其余的人则要到博蒙德塞和迈尔恩德,这些地方可能埋藏着更多的箱子。”
至于人员的安排,教授建议说,当我们赶到卡尔法克斯以后,我们应该另外集中力量直捣皮卡迪利大街的房子。他让我和两位医生留在那里,戈德明勋爵和莫里斯先生则去沃尔沃斯和迈尔恩德,一旦在那边确定他的巢穴,就一举摧毁它们。教授强调,在白天的时候,伯爵可能会出现在皮卡迪利大街,那样我们就可以在那里与他较量一番。无论如何,我们至少也可以跟踪他。不过,我强烈反对这个计划,因为我想留在这里守护米娜。我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米娜却根本不理会我的异议。她说当遇到法律问题的时候,我会有用武之地,而且凭着我在特兰西瓦尼亚的经历,可以在伯爵的文件、书信里看出一些线索。最重要的是,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拥有战胜伯爵的非凡力量。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打算了,因为米娜的态度比我还要坚决。她说我们的共同奋战是她最后的希望所在。
这时我才体会到他的想法有多么正确,就连米娜脸上可怕的绝望也化解了许多。这番讨论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对我来说,”她说,“我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不论发生什么,都可能为我带来一线生机。去吧,我的丈夫!如果上帝愿意的话,他会保佑我平安无事的,还有你们每一个人。”
“那么,”他一边说,一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有可能遭到怀疑的就是雇主的动机,或者说警察要调查一下这个雇主是不是图谋不轨。你们这里的警察一定都很敬业,还聪明——太聪明了,他们懂得察言观色,而且很乐意管这种闲事。不,不,乔纳森,你完全可以在伦敦撬开一百所空房子的房门,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的,只要你在对的时间,选择对的方法,就没人会来管你。我曾读过一则报道,有个人在伦敦拥有一所豪宅,他打算趁夏天去瑞士度几个月的假。临走之前,他仔细地锁好了房门。他离开之后,一个窃贼从房子后面破窗而入。然后他打开门闩,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进进出出。后来,他在房子里开了一次拍卖会,还做了巨幅招贴广告,不久便卖掉了房主的所有财物。最后他联系到一个建筑商,和他签订协议,把房子卖给了对方,并要求对方在一定时间内把整栋房子拆了,再把所有的东西运走。而你们的警方和其他部门却始终在倾力协助他,当那个房主度假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家变成了一个大深坑。这些事情都是那个窃贼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大方方地完成的。所以,我们在做这件事情时,也要大大方方的!因此,不能去得太早,这会引起警察的怀疑。我们应当在10点之后去,那时候人头攒动,行动起来才更像是真正的房主。”
于是我起身大声说道:“那就以上帝的名义让我们立即出发吧,时间正从我们身边溜走,伯爵可能会比我们预想得更早到达皮卡迪利大街。”
“不会的,只要他们知道锁匠是在做正当生意就没事。”
“不会那么早的。”范海辛教授举起手说道。
“那么那些警察呢?他们会不会干涉?”
“为什么?”我问。
“我会找一个靠得住的锁匠,让他帮我把门打开。”
“或许你都忘了,”他面带微笑,“就在昨晚,他还饱餐了一顿,所以会睡到很晚的。”
“那么想象一下,假如你是这幢房子的主人,但是门钥匙丢了,你又不想破门而入,那你会怎么办呢?”
我忘了?我怎么会忘!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幕!米娜还在强撑着保持无谓的样子,但是痛苦还是控制了她,她用手捂住了脸,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无意之中,范海辛教授勾起了她不堪回首的记忆,而他只是在思考的过程中忘记了她也在场。当他反应过来后,他对自己的粗心大意非常内疚,并竭力地安慰米娜。
我点了点头。
“哦,米娜夫人,”他说,“亲爱的,亲爱的米娜夫人,唉,我同大家一样非常佩服你,但我的话却冒犯了你。我这张笨嘴!我这个蠢脑袋!我刚才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好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米娜深深地鞠了一躬。
“孩子,我当然知道。我真的不愿让你徒增烦恼。但是你要想一想,在开始最后的行动之前,我们都要做些什么,行动的时刻早晚会到来的。我想来想去,觉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现在,我们要进入那幢房子,但没有门钥匙,对吧?”
米娜握住了他的手,眼泛泪光地看着他,嘶哑地说:“不,我不应当忘记,记得它也并没什么不好。因为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能想起许多关于您的美妙记忆,这些都是分不开的。你们眼看着就要出发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定要先填饱肚子,这样才会更有力量。”
我一时语塞。我知道,如果教授真想推迟时间的话,那么他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于是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只要不耽误时间就好。您知道我正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今天的早餐气氛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怪异,我们都尽量地让自己显得很高兴,互相鼓励,而米娜则是我们当中最高兴的一个。早餐过后,范海辛教授起身对大家说:“现在,我亲爱的朋友们,让我们开始这场可怕的行动吧,让我们全副武装,就像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造访敌人老巢时那样。大家准备好了吗?”
“那警察该怎么办?如果他们来了,他们会说什么?”
我们纷纷向他确认。
“怎么都行!”我喊道,“如果需要的话,破门而入都行!”
“那就好。米娜夫人,从现在起一直到太阳落山,你都会很安全的。而在日落之前,我们就会回来——如果——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不过,在我们出发之前,让我看看你是否也做好了准备,以防袭击。在你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在你的房间里布置了一些我们都知道的东西,这样他就进不去了。现在,让我来保护你。我要在你的额头上贴上一块圣饼,以上帝的名义……”
但教授并没有动,他只是说:“那我们该如何进入皮卡迪利大街的那所房子呢?”
我们听到的竟然是一声惨叫,这几乎令我们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就在他把圣饼贴在米娜的额头的一瞬间,它烙在了上面——就像是一块灼热的烙铁嵌进了米娜的肉里。米娜不仅是因灼烧而疼痛,更因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意义而撕心裂肺,双重的痛苦击垮了我可怜的爱人,令她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哀号。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高声喊道,“我们正在浪费无比宝贵的时间!”
这痛苦的声音并未消散,还在房间里回荡,她无助地跪在地板上,任她美丽的长发散落到身前,遮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是麻风病患者戴上了自己的面罩,她大声啜泣:
“不,乔纳森,”他说,“如同谚语所说,‘欲速则不达’。等时机成熟时,我们自然会行动起来,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但想一想,问题的关键就是皮卡迪利大街的那幢房子。伯爵很可能买了很多房子,所以他应该有很多买卖合同、钥匙和其他东西。他会有签字文书、支票簿,他还需要一个存放财物的地方,要不然他为何选择这个地处城市中心,却又如此安静的地方呢?因为他可以随意地从前后门进进出出。那里虽然繁华热闹,但没人会注意到他。所以我们应该去那里搜查一下,等我们弄清楚之后,再把那些泥土销毁掉,这样就能捉住那只老狐狸了,不是吗?”
“污秽啊!污秽!就连万能的上帝也要抛弃我这被玷污过的身体!直到末日的审判来临之前,我都必须得背负着额头上这个屈辱的印记了。”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跳了起来,我不能置米娜的生命与幸福于不顾,任宝贵的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溜走,只说不做能有什么用!但范海辛教授却举手警告道:
其他人都怔在那里,我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悲痛,无助地扑倒在她身旁,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在这一刻,我们悲痛的心跳动在一起。我们的朋友已不忍心再看下去,纷纷转过脸,流下了无声的眼泪。随后范海辛教授转身庄严地说:
“对于箱子的分布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等我们完成对皮卡迪利大街上的那所房子的搜查,也许就能把最后几只箱子找到。今天属于我们,在今天的行动里,我能看到希望,在我们悲痛之中升起的太阳将会在今天守护着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那个魔鬼只能维持他现在的样子,他的法力将会受到限制——他不能变成云雾,也不能从任何缝隙中溜走。要是他想进屋的话,也必须像一个凡人那样打开门才能进去。我们拥有一天的时间去寻找他的藏身之地,然后再对它们进行彻底的净化。即便我们不能抓住和消灭他,也至少能够把他困起来。我们肯定能做到!”
“也许直到上帝了解你内心痛苦的那一天之前,你都不得不承受这个印记。但是他一定会在最后的审判日里,清除世界上所有的罪恶,纠正所有子民的错误。哦,米娜,亲爱的,愿我们这些爱你的人可以站在那里,见证这块红印——这个上帝的错误的标记——褪去的那一刻,我们会看到你的额头如你的心灵一样纯净。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能等到上帝为我们抚平伤痛、驱散罪恶的那一刻。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背负着十字架,就像他的信徒遵照他的意愿所做的那样。也许我们自己本就是上帝的子民,我们将遵从上帝的吩咐,承受鞭挞与耻辱,经受眼泪与鲜血的洗礼,熬过恐惧与怀疑的考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子民与凡人的区别。”
“我们当初的决定也许是对的,”他说,“在去卡尔法克斯之前,我们决定不去动那里的箱子。现在来看,如果我们对那些箱子动手脚的话,伯爵肯定会猜出我们的意图,然后他必然会提前采取措施阻挠我们找到其他箱子。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另外他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具备摧毁他老巢的能力,使他以后再也不能使用它们。”
他的话语饱含着安慰,透露着希望,也带着一份对命运的从容。米娜和我一起感受到了,我们几乎同时握住了教授的左右手,并俯身亲吻了它。我们什么都没说,纷纷跪了下去,手拉着手,发誓要忠于彼此,其他男人们则发誓要把她头上的悲哀的面纱揭掉。我们互道珍重,祈祷上帝能够在这场可怕的任务中,赐予我们帮助与指引。是时候出发了,我向米娜不舍地道别,这是一次令我们至死不忘的离别。随后我们出发了。
同往常一样,范海辛教授再次想在了别人的前头,他已经制订好了详细的工作计划。
有一件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假如我们发现米娜不得不变成一个吸血鬼,那么我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到那个未知的、可怕的地方去。我猜想,在古代,一个吸血鬼会制造出很多个吸血鬼。正是由于他们肮脏的身体只有在圣土上才能得以安息,所以他们最神圣的爱可以让他们可怕的队伍不断地壮大。
她身上的勇敢与善良深深地鼓舞了我们,我们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坚实有力,完全可以迎接更多的挑战,忍受更多的痛苦。随后我们便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我告诉她要和以前一样,妥善保管好所有的文件、日记还有录音,这些都是我们以后能用得上的。她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如果可以用“欣然”来形容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的话。
我们顺利地来到了伯爵在卡尔法克斯的房子,与上次离开时相比,所有的东西都一动未动。很难想象,这个无人看管、满是灰尘、残破不堪的地方,竟然还能藏着一个令我们感到恐惧的人。若不是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若不是有可怕的记忆在激励着我们,我们根本就无法继续我们的任务。在这个房子里,我们并未找到任何文件,也没有发现任何使用过的痕迹,那些大箱子仍然放在上次的地方。
可怜的米娜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就像涨潮时被海水拍打着的沙堆一样。房间里一片沉寂,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她平静了一些,转身向教授伸出自己的手,温和而又忧伤地说道:“我向您保证,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上帝还让我活着,我就会坚持到底,直到他被消灭的那一天,一切的恐怖都将离我而去。”
当我们站在范海辛教授身边时,他郑重地对我们说:“现在,朋友们,我们又面临着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们一定要摧毁这些泥土。这些泥土是多么神圣,他却把它们从遥远的地方带来,只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欲望。现在我们要用他自己的武器击败他,我们将会让这些泥土变得更为神圣。这些泥土本因被人类所用而被上帝神化,现在就由我们把它还给上帝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了,但他强忍着酸楚继续说道:“我们会站在你和死神之间,你绝不能死,你的死也不会被任何人所操纵,而是由你自己来决定。在那个玷污你的魔鬼彻底死掉之前,你绝对不会死!因为只要他还活着,你的死只会让你成为和他一样的亡灵。不!你一定要活着!为了活着,你要坚持下去!虽然死亡是一种更简单的解脱,但你必须同它搏斗,不论它带给你的是痛苦还是快乐。不要再有自杀的念头了,直到这个恶魔消失的那一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螺丝刀和一个扳手。没用多久,其中一个箱子的顶盖就被打开了,里面的泥土散发出浓重的霉味,但我们不为所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教授身上。他从自己的盒子里取出一片圣饼,虔诚地放在泥土上面,然后盖上盖子,再把螺丝拧紧,我们在一旁帮忙。
教授本是坐着的,此刻他站了起来,走向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庄严地说道:“我的孩子,如果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最安全的选择的话,我一定要为你找到一种方法,让你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的孩子……”
就这样,我们把所有的箱子都处理了一遍,清一色放上了圣饼,然后把它们按照原来的样子摆好。当我们关上大门离开时,教授认真地说道:“我们的任务已告一段落。如果针对其他箱子的工作也能如此顺利的话,那么当今晚的落日照在米娜夫人的额头上时,那里会如象牙一般洁白无瑕!”
“我会。如果没有这些朋友爱护我,没有人能帮我抚平这些创伤,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教授。
当我们穿过路上的草坪,往火车站方向赶的时候,能够看到精神病院的前门。我急切地眺望着,在我住的房间的窗口,我看到了米娜。我向她招手,并向她点头以告诉她我们已经胜利地完成了任务。她也同样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了。我看到她的最后一眼是她在向我们挥手道别。我们带着沉重的心情赶到了火车站,这时火车恰好开始鸣笛,即将出发。
“你不会自杀吧?”范海辛教授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以上内容便是我在火车上写的。
她的回答真可谓是斩钉截铁,仿佛在描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会密切注意自己的表现,一旦发现自己有伤害爱人的迹象,我就去死!”
12点30分 皮卡迪利大街
“为什么下决心呢?”他温柔地问。我们都沉默不语,因为大家都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的意思。
当我们就要到达芬丘奇大街的时候,戈德明勋爵对我说道:“昆西和我去找锁匠,您最好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免得遇上什么麻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即便闯进空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您可是一位律师,还是法律协会的成员,这表明您应该更懂得道理。”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但眼里却闪烁着身为殉道者的大无畏光芒:“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对自己不能与他们共担风险而表示反对,但是他继续讲道:“最关键的,我们人越少,就越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而且我的封号可以博得锁匠和警察的信任。你最好和约翰还有教授一起待在格林公园里,顺便找一个能看见房子的地方。等到门一开,锁匠离开时,你们再过来。”
在米娜说话的时候,范海辛教授一直在注视着她,然后突然平静地对她说道:“不过,亲爱的米娜夫人,你真的不害怕吗?不仅仅是为你自己,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难道你不为别人害怕?”
“这个主意不错!”范海辛教授也表示了赞同,所以我也就没再说什么。戈德明勋爵和莫里斯先生搭上一辆出租马车便匆匆离开了,我们坐上另一辆马车尾随其后。行驶到阿尔灵顿大街的拐角处时,我们这支小分队来到了格林公园。当我看到那幢寄托着我们救赎希望的房子时,我怦然心跳。这房子虽然地处闹市,但却安静得可怕,一片凄凉。我们挑了一个视线不错的长凳坐了下来,然后开始吸烟,尽量不惹人注意。
随后我们开始商量下一步计划。我们率先做出的决定就是要恢复对米娜的全部信任。不论是什么事情,不论有多么痛苦,我们都不应当剥夺她的知情权,她本人也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决定。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她表现出的勇敢与悲伤无不令人心酸。“不要再隐瞒下去了,”她说,“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再说,我已经经历了最痛苦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它给我带来的都会是勇气和希望!”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终于,我们看见一辆四轮马车开到了房子门口,随后戈德明勋爵和莫里斯先生从里面从容地走出来,另一个带着工具箱的人也下了马车。莫里斯先生把车钱付给了车夫,车夫抬抬帽子表示了谢意,便驾车离开了。三个人一起走上了台阶,戈德明勋爵向锁匠交代了任务,随后锁匠不紧不慢地脱下衣服,挂在了围栏的钉子上,并对刚走过来的警察说了些什么。那位警察点点头表示默许,于是锁匠便低下身子,把工具包放在了身旁。他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挑出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并把它们按照次序摆在了身旁。然后他站了起来,看了看锁孔,又往里面吹了吹气。这期间他还对戈德明勋爵与莫里斯先生说了些什么,戈德明勋爵笑着点了点头。在这之后,锁匠拿起一大串的钥匙,从中筛选了一把,试探着往锁孔里捅了捅,折腾了一番后又试了第二把,接着又动用了第三把。最后,他轻轻一推,门被打开了,他们三个一同走进了房间。我们在这边无声地坐着,我的雪茄要燃尽了,范海辛教授的已经灭了。就在我们耐心等待的时候,锁匠拎着包走了出来。他让门半开半掩,并用双膝把门板撑住,再次试了试那把钥匙。最后他把钥匙交给了戈德明勋爵,戈德明勋爵掏出钱递给了他,他抬了抬帽子算是致谢,便穿上外套,背着工具包离开了,整个过程没有被别人注意到。
后来西沃德医生对我们说,当我们人手并不充足时,他不希望大家贸然行事。我们需要考虑考虑警方验尸的问题,因为到时我们不能说出真相,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他认为根据看护人提供的证据,可以为病人开具一份“不慎从床上跌落”的死亡证明。若是验尸官询问具体情况的话,我们务必要统一口径。
锁匠走远后,我们三个便穿过街道,来到那幢房子前敲响了房门。门马上被昆西·莫里斯先生打开了,在他身旁的戈德明勋爵正点着一支雪茄。
西沃德医生问走廊里的当值看护人是否听到过什么声音,这位看护人说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过他承认自己当时有点瞌睡,然后他从伦菲尔德的房间里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后伦菲尔德大喊了几声:“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之后就是东西摔下来的声音。当他赶过去时,发现病人摔倒在了地板上,脸是朝下的,和两位医生后来看到的一样。范海辛教授问他听见的是一个人的声音还是几个人的声音,看护人却说不清楚。一开始他觉得好像有两个人在说话,但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伦菲尔德自己。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上帝”那声绝对出自病人之口。
“这地方的味道真够恶心的。”当我们进屋时,戈德明勋爵说道。确实如此,这里就像是卡尔法克斯的老教堂一样。从上次的经验来看,这地方一直被伯爵以他的方式使用着。随后我们便开始了对房子的搜索,大家走在一起以防被袭击。我们知道我们的敌人狡猾而强大,而且我们还不能确定伯爵现在是否在这个房子里。
范海辛教授先生和西沃德医生在看过可怜的伦菲尔德后回来了,我们面色凝重地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首先,西沃德医生告诉我们,当他和范海辛教授下楼走进伦菲尔德的房间时,发现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脸被撞坏了,颈骨也折断了。
大厅的后面有一个餐厅,在那里我们找到了8箱泥土。我们本应找到9箱的,可现在少了一箱!哪怕只剩下一个箱子没找到,这任务都不算完。
我必须得找点事做,不然就要疯了,所以我决定写下这篇日记。现在是凌晨6点,半小时后,我们会在书房集合,然后一起吃点东西。范海辛教授和西沃德医生一致认为,只有把肚子填饱,才能保证工作的效率。上帝啊,最好的工作状态,您知道这就是我今天最想要的。只要有空闲,我就要记日记,因为我根本不敢停下来思考。不论是大事小事,我都要记下来,说不定那些不起眼的小事也会给我们留下许多教训。谈起教训,对米娜和我来说,没有哪次比今天领会到的教训更深的了。但我们必须坚守信念,永不放弃。可怜的米娜刚才还流着眼泪,告诉我说正是由于这些磨难,我们的信念才得到了真正的考验,所以我们必须彼此信任对方,上帝会帮助我们,直到最后!最后!哦,上帝!何时才是最后?还是接着写吧!接着写!
我们拉开了百叶窗,窗对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路面上铺着石板。院子后面是一面光溜溜的马厩的墙,墙上没有窗户,所以我们不必担心遭到偷窥。我们一刻也没耽误,马上带上我们的工具打开了箱子,然后再按照老套路对它们进行处理。不用猜,伯爵现在不在这房子里,随后我们继续寻找他在这里留下的其他东西。
10月3日
在对从地窖到阁楼的其他房间进行了匆忙的搜查后,我们得出了结论:餐厅里的那些东西可能就是伯爵的所有东西。于是我们返回餐厅,对那些东西进行了更仔细的检查。在餐厅的大桌子上,整齐地叠放着一沓已被捆好的地契,这里面不仅有这所房子的,还有在迈尔恩德和博蒙德塞的两处房产的地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便条、信纸、信封、钢笔和墨水。这些东西一律被蒙上了一层薄纸,以防落灰。我们还找到了一把衣服刷子、一把梳子、一个罐子还有一个脸盆。脸盆里还残留着一些污水,像是被血染红了。最后我们还找到了一小堆钥匙,它们大小不同、型号各异,可能是其他房子的。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当我们检查完时,戈德明勋爵和昆西·莫里斯先生把位于伦敦东部和南部的那两所房子的地址抄了下来,带上了那堆钥匙,然后便出发去摧毁那两个地方的泥土。我们剩下的人则留下来,尽量耐心地等待他们的归来,或者是……伯爵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