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我难住了,因为我一时想不起来以诺是谁,所以只好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尽管我觉得在一个精神病人面前这样做会自贬身份:“为什么是以诺?”
他再次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哦,不。我可不想妄自尊大、以神自居。我对上帝的活动特别是精神层面的事情毫不关心。若是给我的精神境界做一个界定的话,那么在我所知的纯粹的地球上的生物之中,我与以诺②颇为相似。”
“因为他与上帝同行。”我弄不清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所以我绕回到已被他否定的问题:“所以你既不关心生命,也不渴望灵魂,这是为什么呢?”我问得很急,语气强硬,意在刁难他一下。
这番话把我弄糊涂了,于是我接着引导他:“这么说来,你可以操纵生命。那么我可以把你当成神来看待吗?”
我的尝试没有白费,因为他马上就无意识地回到了以前的卑微状态,甚至还有些谄媚地对我说道:“我不想要任何灵魂!真的!真的!我不需要。就算是给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利用它们。它们对我毫无用处,既不能吃,也不能……”
他说:“噢,不!不!我才不想要什么灵魂,我只需要生命!”说完他便来了精神,“灵魂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生命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医生,如果您想继续研究食肉心理的话,那还是再找一个新病人吧。”
他突然停住了,以前的那种狡猾又一次浮现在脸上,就像是被风吹过的水面上微微泛起涟漪。
但是疯狂让他的理智丧失殆尽,他的脸顿时被困惑的表情占领了,并且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医生,既然说到生命,那它究竟是什么?当您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同时知道什么是您永远也得不到的,这就是生命了。我也有朋友,还是很好的朋友,比如您,西沃德医生。”他说这番话时还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狡猾,“我知道我的生活永远都不会失去色彩!”
为了促使他按照逻辑再继续推理下去,我马上说道:“哦,这是你现在正在追寻的一种灵魂,对吗?”
我还是觉得他逻辑混乱,神志不清,他似乎察觉到我在暗中和他较着劲,要不然他也不会立即就选择用顽固的沉默来保护自己。过了一会儿,我明白跟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他正生着闷气,我也只好离开。
他非常高傲地笑了笑,这笑容与马伏里奥①的如出一辙,随后回答我说:“我亲爱的先生,苍蝇有一个突出的特性,它的翅膀象征着精神世界的飞行动力。我们的祖先说它们身上附着蝴蝶的灵魂,真是妙语啊!”
不过在晚些时候,他又让人给我捎信说要见我。通常情况下,除非是特殊理由,否则我是不会去的。但现在我对他很感兴趣,所以很想试试看。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借此打发时间。哈克先生出门搜集情报了,亚瑟和昆西也出去了,范海辛教授正坐在我的书房里认真分析哈克夫妇整理的资料,他似乎想要掌握所有的细节,以求发现一些线索。他在工作的时候很讨厌别人的无故打扰。我本想让他也去看看伦菲尔德,但我觉得经过上次的碰壁,他可能不再想去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有三个人在场的话,伦菲尔德也许就不会像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时那样轻松了。
我想我应该趁此机会了解一些事情,便问他:“那些苍蝇最近怎么样?”
我发现伦菲尔德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一看他的坐姿就知道他正在苦思冥想。我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我:“灵魂是什么?”看起来这个问题已在他嘴边憋了很久了。
伦菲尔德再次让我感到迷惑不解。他的情绪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捉摸。而他的情绪往往还暗示着其他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不能把对他的研究仅仅当成是兴趣。今天早上,在他拒绝了范海辛教授之后,我决定去看看他。他的举止就像是一个能操纵别人命运的人一样。事实上,他确实操纵着命运,只不过是在主观上罢了。他不屑于为凡间的事情而分心,他仿佛生活在云端,高高地俯视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那点小欲求。
我的猜想应该是正确的:潜意识的作用对精神病人同样有效。我决定把这个问题挑明。
10月1日
“你自己是怎么看的?”我问。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他并未立即做出回答,而是四处张望着,仿佛要从空气中为这个问题找到灵感。
再提一句,米娜睡得很香,呼吸也一如平常,只是额头微蹙,好像在睡梦中还思考着问题。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已不像早上那般憔悴了。真希望她明天就能恢复光彩,我会把她送回埃克塞特的家。哦,我实在是太困了。
“我不需要什么灵魂。”他的声音很微弱,语气也很忐忑。看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他,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我问道:“你喜欢生命,你想得到生命?”
在早上之前我们恐怕想不出再好的对策了,我们至少要等到戈德明勋爵得到米切尔公司的消息之后才能再做打算,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在早餐之前按兵不动。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大家都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讨论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我趁此机会把日记写到这儿。我已经很困了,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哦,没错!不过这没关系,你不必为这个担心!”
戈德明勋爵双眉紧蹙,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说道:“昆西说得很有道理,这次想直接闯进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除非我们能找到伯爵的钥匙串。”
“然而,”我问道,“如果没有灵魂,你怎么可能得到生命呢?”
“但是,亚瑟,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在卡尔法克斯,我们之所以能破门而入,是因为有黑夜和围墙的掩护。但这次是在皮卡迪利大街,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里都很热闹,要想潜入房里可没那么容易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得去,除非那个房产代理人能给我弄一把钥匙。也许等你在明天上午接到他的信后,我们就能知道怎么办了。”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于是我继续说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人间的,到时候你会享受到美妙的时刻:成千上万的苍蝇、蜘蛛,还有飞鸟和猫,它们的灵魂会围着你不停地呻吟。你知道,既然你已经取走了它们的生命,那么你就必须忍受它们的灵魂!”
“跟上次一样。”戈德明勋爵回答得很快。
我的话似乎激发了他的想象,他立刻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并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是一个小男孩脸上涂满了肥皂那样。他可怜的模样不仅触动了我的恻隐之心,也让我意识到,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尽管他的脸庞已显沧桑,下巴上的胡子也发白了。显然,他正在经历一种精神上的震荡。我想我应该进入到他的内心世界,但首先要做的是恢复他的信心,所以我大声地问道,大到哪怕他捂着耳朵也能听见:“你想不想再要一些糖来吸引苍蝇?”
听到这儿,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莫里斯先生突然开口说道:“说吧,我们该怎样进入那幢房子?”
他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理智,接着摇了摇头,笑着回答说:“不算太想,毕竟苍蝇也是可怜的东西……”停顿了一会儿,他补充说:“而且我也不希望让它们的灵魂围在身边嗡嗡叫个不停。”
当我读完之后,范海辛教授说道:“乔纳森,今天干得真漂亮!毫无疑问,我们就要找到那些失踪的箱子了。如果那些箱子都在那所房子里,那我们的使命就将接近尾声了。但如果还有一些找不到的话,那我们就必须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最后使出致命一击,将那个魔鬼置于死地!”
“那么弄点蜘蛛?”我继续问。
当我再次回到楼下的时候,大伙已经围坐在了书房里的炉火旁。坐火车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事记在了日记里,所以现在只需把它读出来就好,这也是让他们了解我知道的信息的最好方法。
“让该死的蜘蛛见鬼去吧!蜘蛛有什么用?既不能吃,也不能……”说道这里他又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因为米娜还在,所以我不能向其他人讲述我今天的发现。吃完晚饭后,我们听了一小会儿音乐以放松心情,随后我便把米娜送回了房间,让她上床休息。我亲爱的姑娘比往常更柔情,她紧紧地依偎着我,好像不想让我走。但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只能不舍地离开。感谢上帝,我们之间的感情并未因我的刻意隐瞒而受到影响。
“又是这样!”我在心里默念,“这是他在第二次在想说‘喝’这个字时突然停下来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他人都在家,米娜看上去苍白而疲惫,她还是在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愉快。一想到自己不得不隐瞒一切,导致她惴惴不安,我就很是心痛。感谢上帝,今晚将是她最后一次旁观我们开会,也是最后一次忍受被排斥的痛苦。我鼓足了全部勇气才做到不对她提起任何有关我们可怕行动的事。现在的她好像更温顺了,或者是已经厌倦了,因为每次无意间提到这个话题都会让她发抖。我很庆幸我们及时做出了决定,如果她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那随着行动的渐渐深入,知道的消息越来越多,她会面临更大的折磨。
伦菲尔德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马上引开话题,好像想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我想多交一个朋友总要比结下一个冤家好,所以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把西沃德医生的地址留给了他,随后便离开了。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又累又饿,便在“松软面包店”要了杯茶,之后坐了下一班火车回到了帕弗利特。
“我并不在乎这些东西了,正如莎士比亚把赖以维生的食物写成‘田鼠、家鼠等小生命’③,我可以把这些曾经有意义的东西说成是‘食品柜里的小东西’。现在我已经对这些废物失去了兴趣,因为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所以您要是想让我对这些低等生命感兴趣,那和您叫别人用筷子去夹分子一样不可能。”
这番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他马上回应道:“哈克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您效劳,也特别愿意为勋爵效劳。我们曾有幸为亚瑟·霍姆伍德先生办理过租房手续,那还是在他获得封号之前的事呢。如果您愿意把勋爵的联系地址留给我,我会马上同公司商量这件事。而且不论如何,我都会赶在今天晚上之前给勋爵写信。即便这与公司的规定有冲突,但只要能够为勋爵提供他所需要的信息,便是我们的荣幸。”
“我懂了,”我说,“你想吃一些大块头的动物,这样才能满足你的牙口?那你想在早餐的时候吃大象吗?”
显然这是个恪守原则的人,再多的追问也都是徒劳,我想我最好是换个角度和他说话。于是我说:“先生,你们的客户一定会对贵公司的敬业而感到高兴。我本人也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说罢我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打听这些并非是出于好奇,我现在正在为戈德明勋爵办事,他知道最近这幢房子在等着出售,所以想了解一下这处房产的所有权。”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似乎越来越清醒了。我想还是再继续将他一军。“让我纳闷的是,”我做出沉思状,“你是不是想拥有大象的灵魂?”
“我介意,”他回答道,“只要是‘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的客户,我们都会为他保密。”
我的话果然收效明显,他马上从高高在上的姿态中跌落下来,又变成了一副孩子般的模样。
“当然了,”我说,“但您不会介意让我知道更多吧。”
“我不要大象的灵魂!我什么灵魂都不要!”说完,他沮丧地坐在那儿。几分钟后他突然跳了起来,双眼放光,处在极度的兴奋中。“让你和你的灵魂去死吧!”他嚷道,“你为什么老拿灵魂来折磨我?难道除了灵魂,我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操心、苦恼,或者转移注意力吗?”他的神情充满了攻击性,所以我担心他会不会再对我施加暴力。我吹响了口哨,这让他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起来,并带着歉意对我说: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眉毛也挑得更高了:“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先生。”他的回答还是那么简单。
“请原谅我,医生,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您不必喊人,我也为自己的易怒而苦恼。但如果您能了解我面临的难题,以及我正努力做的事情,那么您就会同情我、宽容我甚至会体谅我的。请您不要给我穿紧身衣,拜托了!我需要思考,但是如果我的身体受到了束缚,我根本就做不到自在地思考了。我敢肯定您会明白我的。”显然,他正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当看护人们走过来的时候,我便告诉他们没事了。伦菲尔德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门关上之后,他非常郑重、谦恭地对我说:“西沃德医生,看得出您对我非常照顾。请相信我,我对您非常,非常感激!”
“请见谅,”我以同样礼貌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有特殊的原因,所以很想知道买主是谁。”
我想,趁着他现在的情绪状态离开正是时机,于是我便转身出去了。这个家伙肯定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如果按正确的顺序把一些零散的发现归纳起来的话,那么就可以发现美国记者们所说的“真相”。如下所示:
接待我的那位先生非常和善,只是并不健谈。他告诉我,在皮卡迪利大街的那幢房子——在我们的交谈过程中,他一直称之为“宅邸”——已经被售出了。他似乎认为我应该没别的要问了,所以当我继续问谁是买主时,他睁圆了双眼,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已经卖出去了,先生。”
不愿意提到“喝”。
现在,在皮卡迪利大街这边是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了,我能做的基本都做了。于是我绕到了房子的后面,希望在这里能有新的发现。街面上的马房很是热闹,这里人来人往,是重要的信息集散地,于是我便找了一两个马车夫打听这所空房子的情况。其中一个说他听说这个房子是最近才被人买下来的,但具体是谁他就不清楚了。他还告诉我,那间房子在前不久还贴着“待售”的告示,经手的房产公司好象叫“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因为他记得在那张告示上好像看到过这个名字。我不想表现出过于急切的样子,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于是我故作轻松地向他道谢之后,便走开了。现在天色已暗,秋日的黑夜就要降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在我从伯克利旅店中的一本工商名录上查到“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后,便直接赶到了他们设在萨克威利大街的办事处。
害怕提到关于“灵魂”的任何话题。
我心想,根据他的描述应该能找到那幢房子了。于是我给了他赏钱之后,便动身前往皮卡迪利大街。这个线索很令人头疼,因为伯爵的力气足以独自处理那些装泥土的箱子,因此时间显得很紧迫,说不定他已经把一些箱子运到各个地方了,然后他就会选好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执行他的阴谋。我在皮卡迪利广场跳下马车,接着朝西走去。走过法院后,我找到了布拉克桑说的那个房子,这让我很兴奋,因为我发现了德古拉的第二个老巢。这幢房子看上去很久没人住了,窗户上蒙着灰尘,百叶窗开着,窗框上的木条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上面的油漆成片地脱落下来。我猜不久前,阳台上面应该挂有一块大大的告示牌,不过现在已经被摘下去了,只剩下告示牌的支架。在阳台的围栏后面杂乱地放着几块木板,木板的毛边露出了白痕。我愿意付出努力,只要能够看到完整的告示牌,也许就能得到房屋主人的线索。我回想起在卡尔法克斯调查购房记录的经历,明白只要能找到这幢房子的前任主人,就等于找到了进去的希望。
不担心将来会失去“生命”。
“是的,先生。不过那房子很容易找的,它很高,前面有块石头,上面挂着一张弓,门口的台阶很陡。我对那个台阶印象深刻,因为它,我不得不叫来几个想赚点小钱的流浪汉帮我搬箱子。那个老头儿已经给了他们一些小费,但他们却得寸进尺,嫌他给得太少。结果老家伙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按倒在台阶上,这下才把那些人给吓跑了。”
蔑视所有的低等生物,但却害怕被它们的灵魂所骚扰。
“你真的记不清门牌号了吗?”
按照逻辑,这些都揭示了一个“真相”——他确信自己能够获得更高级的生命。
“从没用过钥匙,您也甭想弄到钥匙。那个老头儿给我开的门,我一离开门就关上了。而最后一次的情形我记不清了,那时我喝了啤酒。”
但是他害怕这件事的后果——要背负灵魂。这样说来,难道他要的是人命?
我继续追问:“你没钥匙吗?”
是谁让他能够如此肯定呢……
“是的,大厅很大,而且里面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仁慈的上帝啊,原来是伯爵支配了他!一个新的恐怖计划正在酝酿之中!
我打断了他:“这些箱子都放在大厅了吗?”
稍后
“对,第一趟搬了5个,第二趟搬了4个,真是个苦差事啊。把我累得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都记不得了。”
我回到了范海辛教授那里,对他讲述了我的怀疑,他的脸色愈发严肃凝重。一番思考后,他便要求我带他去看看伦菲尔德,我欣然同意。当我们走到伦菲尔德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这个病人正在里面兴高采烈地唱着歌。在这个时间段,他曾这样干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全部9个箱子?”
进去之后,我们惊奇地发现他又像以前那样把糖撒得满地都是。那些因为秋天来了而懒散的苍蝇在房间里嗡嗡地飞来飞去。我们试着让他聊聊刚才的话题,但他却不搭理我们,继续唱着歌,把我们当成了空气。随后他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一个笔记本里,我们只能一无所获地退了出来。
“他也在那儿,当我按门铃的时候,是他亲自给我开的门,然后帮我把箱子全搬进去了。”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病例,看来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对他严加看管。
“你是怎么进到皮卡迪利大街的房子里的?”我接着问。
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致戈德明勋爵的信
“他拎起箱子的一头儿,就像是拎起一包茶叶那样轻松,而我却被累得直喘。其实我的力气也不小。”
10月1日
这番话让我不寒而栗!
尊敬的勋爵:
“有一个老头儿在帕弗利特的房子里等着我们,他还和我们一起把那些箱子搬到了马车上。那人岁数不小了,嘴上留着一撮白胡子,挺瘦的,看上去连根茅草都抬不动。但见鬼的是,他算得上是我见过的力气最大的人了。”
我们一向为能够满足阁下的需求而感到无比荣幸。恰逢哈克先生向我们转达您的要求,兹为您呈上皮卡迪利大街347号房屋的买卖情况。此处房产的卖主是已故的阿奇博尔德·温特萨菲尔德先生的法定继承人,买主是一位外国贵族——德·威利伯爵。他亲自来到了我们公司,以现金结算的方式付清了房款,用俗话说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请原谅我们粗鄙的措辞。除此之外,关于这位买主我们一无所知。
“那房子里有人吧?不然你是怎么进去的呢?”
您谦卑的仆人——米切尔父子和坎迪公司
我又向他打听了房子的门牌号,他答道:“哦,先生,我记不清是几号了,但是它离一个修建时间不长的白色教堂不远,只有几个门牌之隔。那是一个满是灰尘的老房子,不过还没有卡尔法克斯的那幢房子那么脏。”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顺着这个渺茫的线索,我马上赶了过去。当我中午在波普勒的一家咖啡店休息时,旁边坐着几位正在吃午餐的工人,其中一位提到十字天使大街正在修建一间新的冷藏库,这跟“新盖的仓库”正好吻合,我马上赶到了那里。这里的门卫很粗鲁,他的工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当我用钱打点过他们之后,他们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变,立即决定带我去找布拉克桑。我对工头说,只要他能让我问布拉克桑几个问题,我就愿意为他支付布拉克桑一天的工资。就这样,布拉克桑被带了过来,这是个非常精明的家伙,尽管言谈举止有些粗俗。我承诺只要他肯把情况告诉我,我自会给他相应的报酬。后来他对我透露,他曾经在卡尔法克斯和皮卡迪利大街的一幢房子之间来回跑了两趟,只为了把9个大箱子运到那幢房舍里。当时他雇了一辆大马车才得以把那些“沉得要死的家伙”搬过去。
10月2日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迪派特”和“门卫”也是只差一点,我又被误导了。这位门卫收了我半个银币的小费,然后就对我有问必答。他告诉我布拉克桑昨天晚上在柯尔克兰酒吧喝多了,今早5点就去波普勒的工地上班了。但他说不清工作地点的确切位置,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大概是一间新盖的仓库。
昨晚,我在走廊上安排了一个人值班,让他时刻留意从伦菲尔德病房里传来的任何响声,并一再叮嘱他,一旦有什么异样就马上来向我报告。晚饭后,大家都围坐在书房的炉火边讨论案情,只有哈克夫人回房休息了。不过今天只有哈克先生有所收获,我们对此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这会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我是门卫(deputy)。”他回答说。
睡觉之前我又转到伦菲尔德的病房前,透过观察窗看了看他:他睡得很香,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有致。
信送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随后我没吵醒米娜,自己悄悄地起来了。她还在昏睡,面色苍白,看上去状况很不好,我决定不去叫醒她。等把这件事调查完后,我应当让她回埃克塞特,我想她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会更轻松一些,还能做些感兴趣的事,不必像现在这样与我们在一起,还得忍受自己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出门前我只和西沃德医生聊了一会儿,对他讲我要去哪里,并答应他一旦我找到什么线索,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通知大家。随后我便驱车前往沃尔沃斯,好一阵打听后,我找到了波尔特法院——斯莫雷特的错误拼写害我白白折腾了一番,我到处问波特法院在哪,而实际上在这里的是波尔特法院。等我找到波尔特法院后,又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柯克兰斯公寓。不过当我向开门的人打听“迪派特”这个人时,他却一个劲地摇头,说:“我不知道,这儿没有这个人,我从未听过这个人。”这时我又把斯莫雷特的信读了一遍,想到他已经把法院的名字拼错了,那就难免不会有别的错误。于是我再次开口问道:“请问您是做什么的?”
第二天早上,我安排值班的那个人对我报告说,昨晚午夜过后伦菲尔德变得非常不安,一直在大声地祷告着什么。我问他是否只听到这些,他说这就是他听到的全部,不过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便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睡着了。结果他一再否认自己是“睡着了”,只承认是“眯了一小会儿”。这些人真是不值得相信啊,只能盯着他们。
这是漫长而令人兴奋的一天,第一班邮差就把我的信送来了,里面装着一张脏兮兮的纸条,上面有一行用木工铅笔写的字,字迹很潦草:“山姆·布拉克桑。沃尔沃斯,巴尔特大街,波特法院4号,柯克兰斯公寓,到了之后请找迪派特(Depite)。”
今天哈克先生继续出门追踪他发现的线索,亚瑟和昆西则留下来照料马匹。亚瑟认为应当让马处在随时待命的状态,一旦我们得到线索,必然要马上用到它们,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了。我们还必须在日出和日落这段时间里完成对箱子里的泥土的消毒,这样伯爵就不会有藏身之处了,我们可以趁他露出软肋的时候抓住他。范海辛教授到大英博物馆查阅一些关于古代医药的权威资料。古代医生的一些治疗手段往往不被后辈们接受,而教授就是去了解怎样才能依靠它们对付巫术和魔法,这些可能对我们日后有所帮助。
10月2日 傍晚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们是不是疯了,或许我们应当穿上紧身衣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论怎样,我们的任务已经步入了正轨。今晚我真是太累了,只希望能好好地睡一觉。米娜睡得很沉,而且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眼睛看上去也像是哭过了一样。我的小可怜,什么事都瞒着她肯定令她很伤心,而且会让她更为我和大家而担心。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现在只是承受着失落与忧虑,总比插手那些事情而让她精神崩溃要好得多。医生们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虽说保持沉默也会有压力,但我宁愿承担这种压力。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不能把她卷到这桩事情中来,何况这也算不上多么困难的事情,她自己也做到了对这些事的不闻不问。自从我们告诉她这个决定后,她就再也没打听过和伯爵有关的事。
稍后
他的提议很不错,于是我叫来他的一个孩子,给了这孩子一便士,让她去买信封和信纸,并许诺把剩下的零钱都留给她。当她回来后,我在信封上填好地址,并贴了邮票。斯莫雷特再次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只要找到山姆,就会把地址邮给我。随后我便回家了。
大家在晚上又碰了一次面。我们的行动终于步入正轨,而明天的任务也许会是最后的战役的第一次战斗。我不知道伦菲尔德的平静是不是也与此有关——他的情绪随着伯爵的行动而变化,也许那个恶魔在被摧毁之前,会对病人产生微妙的影响。倘若我们能够了解病人在重新开始捉苍蝇时的内心活动,也许就会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他现在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那是他吗?有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似乎是从他病房里传来的……
我又问斯莫雷特先生是否知道有其他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出来。他回答说:“先生,您真是大方,”——因为我已经给过他半磅金币——“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四天之前,在平彻巷的‘野兔与猎狗’酒馆里,我听一个叫布拉克桑的人说,他和他的一个伙计曾经在帕弗利特的一幢老房子里干过一次特别脏的活儿,要放到现在,没几个人会愿意干那种活儿了。所以我想这个山姆·布拉克桑也许能告诉您具体的情况。”我接着问在什么地方能找到这个人,并提醒他我愿意为此再付半磅金币。听到这儿,他匆忙地咽下嘴里的茶,然后起身说他现在就去帮我打听。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对我说:“您看,先生,现在把您留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我也许很快就能找到山姆,也许不会,但不论怎样,今晚他都不太可能和您说什么,他纵酒的劲头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如果您能给我一个粘好了邮票并写有您地址的信封,我今晚就会把山姆的地址邮给您。不过您最好赶在大早上就过去找他,不然他可就走了。他总是很早就出门,不管前一天晚上喝了多少。”
看护人冲进了我的房间,告诉我伦菲尔德出事了。他说自己先是听到了病人在嚎叫,便过去一看究竟,等他跑到病人的房间里后,发现病人倒在了地上,满身血污。我必须马上过去看看……
如果伯爵意图在伦敦四处设置自己那恐怖的藏身处,那么这两个地方显然并不是全部的,之后他还会进行更周密的安排。我根据已知的伯爵的设置手法推断,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活动范围仅限定在伦敦的这两个地方——他已在城外东部的泰晤士河北岸,城东北的河北岸以及城中心的河南岸都设置好了藏身处,我想他不会漏掉城北和城西。要知道,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区就是城西和城西南。
注释
我总算是找到了托马斯·斯奈林,他的家住在贝斯纳格林。遗憾的是,他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为了招待我,他特地准备了啤酒,结果自己却喝过了头。好在我从他妻子——一个谈吐得体,但很可怜的女士——口中得知,他只是斯莫雷特的助手,而斯莫雷特才是负责人。于是我驱车前往沃尔沃斯,并在杰克·斯莫雷特先生的家里见到了他本人,当时他正穿着便装,吃着夜宵。他谈吐优雅,言语中透露着机智,富有见地,是一个特别和善和令人信任的工人。关于箱子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他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本已经卷了角的笔记,上面有一些用粗铅笔记下的符号,看上去很像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不过字迹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了。随后他从这些笔记里查到了箱子的目的地。他说,他之前用一辆车拉了6个箱子,从卡尔法克斯运到了迈尔恩德,奇克桑德街197号;另外6个箱子则运到了博蒙德塞的牙买加巷。
①马伏里奥(Malvolio),莎士比亚喜剧《第十二夜》中的角色。“马伏里奥的微笑”在英国用来形容高傲、自视甚高、屡屡被别人捉弄而自己浑然不觉的人。
10月1日 傍晚
②以诺(Enoch),在古犹太人的传奇中意为“所有人的国王”,圣经中对其人亦有记载。在希伯来语中,“以诺”这个名字意味着“开创者”“洞察者”与“能巧者”。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③出此莎士比亚所著《李尔王》一剧,原句为“Rats and mice and such small deer, have been Tom's food for seven long 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