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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家都睡过了头,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我们忙了整整一个白天,晚上也没捞着休息,甚至连米娜都很疲惫,本来我起床的时候太阳就已升得老高,但她还没睡醒,之后我叫了两三次她才醒过来。她睡得可真香,刚刚睁开眼的那段时间里都没认出我是谁,还用一种茫然失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随后她抱怨说自己很累,于是我便让她休息了一天。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有21个箱子被搬走了,如果我们能够查出其中几个的下落,那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所有的箱子了,这样我们的任务就可以轻松很多了,更何况这件事情是越快解决越好,所以我今天就应该去拜访车夫托马斯·斯奈林先生。

10月1日 稍后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我轻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米娜已经睡着了。她此刻的呼吸是如此轻柔,我必须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听到。我希望今晚的讨论不会让她有什么不痛快,同时又很庆幸她不必参与到我们未来的行动中,哪怕是讨论都不用,这些远非一个女人所能承受,起初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所以对于这个安排,我很高兴。有些事情如果讲给她的话,没准会吓到她,但要是对她刻意隐瞒的话,又可能会让她产生疑虑。所以对她而言,我们今后的工作就好比一本被封印的书,等我们可以告诉她事情真相的时候,一切都该结束了,世界将再也不会受到那个妖魔的侵害。虽然我觉得我们彼此之间是如此信任,很难对对方做到有所保留,但我还是要坚定决心,决不对她透露今晚发生的事。为了不打扰她,我还是躺在沙发上休息吧。

10月1日

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从远处的房间里听到病人们痛苦的喊叫声,以及伦菲尔德房间里发出的呻吟声。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定是在用疯狂的手段折磨着自己。

我是被教授惊醒的,当他走进我房间时,已经快中午了。看上去他比平常更高兴,显然,昨晚的行动让他减轻了思想上的负担。

“到现在为止,”他说道,“我们干得很漂亮,令我担心的事并未发生,而且还查出到底丢了多少只箱子。然而最令我开心的是,我们已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而这一步也堪称是最困难、最艰险的一步。与此同时,我们没有牵连到美丽的米娜夫人,使她免于担心和害怕,不会因恐怖的景象、声音和气味而寝食难安。我们还了解到,那些被伯爵所操纵的野兽,在某些情况下也会摆脱他强大的精神控制。比如今天大家看到的老鼠,虽然会听从他的召唤,但却在最后被几条小狗追得狼狈不堪,完全不像那些古堡周围的狼群,能够轻松自如地完成伯爵的指令。当然,前方还有很多危险的挑战,那个魔鬼还有未施展的招数,今晚他肯定是去了别的地方,这很好!我们有机会在这场为人类灵魂而战的战役里,对敌人乘胜追击!现在,让我们回家吧,天就要亮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对今天晚上的工作感到满意。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我们也许会面临更多的凶险,但我们必须勇往直前,决不因为任何困难而退缩!”

聊了一阵昨晚的冒险后,他突然说道:“你的病人让我很感兴趣,今天早上我能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吗?你要是没时间的话,我可以自己去。精神病人谈哲学本就罕见,而他还能够谈得这么有条理,这就更稀奇了。”

当我们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了。范海辛教授从钥匙串里取出大厅的门钥匙,锁上门后又把它放回到口袋里。

但我手头上有一些急需解决的事情,便对他解释道,要是他愿意的话,可以自己过去,也不必因为等我而浪费时间了。随后我叫来一名看护人,并做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在教授离开的时候,我再次叮嘱他千万不要因病人的伪装而迷惑。

随着老鼠的撤退,充斥房间的那股诡异的气氛似乎也消散了。这几条狗在房间里撒着欢,一边吼叫着,一边冲向那些惊慌乱窜的老鼠,把它们抛向空中,我们也重新恢复了元气。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污浊的空气已被排出的缘故,还是因为我们已经站在了屋子外面。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可怕的阴影已经像解去扣带的袍子一样从我们的心头滑落了,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冒险将会少了很多恐怖因素,但我们不应因此而放松警惕。我们关上了外面的大门,挂上门闩上了锁,然后牵着那几条狗继续进行搜索。除了厚厚的积尘之外,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与刚进来的时候相比,这里只多了我们的脚印,其他都是原封未动。猎犬们未在这段时间表现出任何异样,在我们回到教堂之后它们也是活蹦乱跳的,就像是在夏日的森林里追赶野兔。

“但是,”他回应道,“我想听听他对自己的看法,还有他是如何看待生吃活物这种行为的。他曾对米娜夫人透露,说他有过这样的信仰。你笑什么,约翰?”

戈德明勋爵拎起一条狗,然后把它抱进屋子里,放到了地上。这条狗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便恢复了勇气,立即以对手的天敌的姿态向鼠群冲了过去。不过那些老鼠撤得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这条狗还没捉住几只,它们便消失了一大半。等到其他几条狗也都被抱进房间之后,那些老鼠几乎都跑光了。

“抱歉,”我说道,“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我把手按在文件上说:“当我们的病人对吸收生命的问题侃侃而谈时,他显得多么理智而博学啊,但他的嘴里却散发出苍蝇与蜘蛛的恶臭,那些都是他在哈克夫人进去之前吃掉的。”

在这一刻,除了戈德明勋爵,其他人都瞬间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似乎对这种突发情况早有准备的他,迅速冲到那扇镶着铁边的大门前——西沃德医生曾提到过这扇门,我也亲眼见过——并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随即拨下巨大的门闩,一把将门推开。紧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小银哨,吹出了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哨声。这时,从西沃德医生的房子后面传来了狗叫声,一分钟后,三条小猎犬从房子的拐角处跑了过来。我们纷纷下意识地向门口跑了过去,我还趁此发现,地板上的灰尘留有拖刮的痕迹,看来那些被搬走的箱子是从这里被运走的。仅仅过了一分钟,老鼠的数量却在急剧地增加,转瞬间就要把房子给填满了。手电的灯光照在它们窜来窜去的身体还有发出阴险光芒的眼睛上,使这里仿佛成了一片飞舞着成群萤火虫的沼泽地。那些狗冲了过来,不过却在刚到门槛的时候停住了,开始狂吠。随后它们抬起鼻子,发出了痛苦的哀号。这时屋子里的老鼠已经有成千上万了,我们不得不退出了房间。

范海辛教授也禁不住笑了。“好的,”他说道,“你说得没错,约翰,我是应该记得这事。但正是这种变态的思维方式,让精神病学变得引人入胜,也许我还能从这个疯子身上学到什么呢,或许比智者教给我的还要多,谁知道呢?”

几分钟后,我看到莫里斯先生猛地从他正搜查的角落里退出来,这让我们纷纷朝他的方向看去,一时间大家都变得很紧张。随后我们的视线里闪出一大片磷光,如同星星般闪烁。出于条件反射,我们纷纷后退,从房间里涌出一大群老鼠,占领了这里。

教授走后,我继续自己的工作,没用多久就完成了。过了一小会儿,教授又回到了书房。“我打扰到你了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道。

50个箱子只剩下了29个!此时,戈德明勋爵突然转过身,向拱门那边的走廊张望,这让我不禁有些害怕,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那里一片漆黑。紧接着,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在那片阴影里,我似乎看到了伯爵那张邪恶的脸——鹰钩鼻、通红的眼睛、血腥的嘴唇、惨白的面容!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因为戈德明勋爵随即说道:“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一张脸,但实际上不过是阴影而已。”说完他便接着搜查起来,我则跨进走廊,用手电朝那个方向照了照,但并未发现有任何人在,而且这里没有门、没有墙角,也没有任何孔洞,只有一面厚厚的墙,想必他也无法在此藏身。看来我刚才的恐惧不过是幻觉罢了,所以也就不必说什么了。

“当然没有,”我回答,“请进,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也有空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随您一起去。”

我们对这个地方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教授在开始的时候便叮嘱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数数还剩下多少箱子,随后再仔细地搜查每一个角落、小孔,以及缝隙,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查出其他箱子的下落。”好在我们只要扫一眼就能知道还剩多少箱子,因为箱子体积庞大,很难数错。

“这倒不必,我已经见过他了。”

一般情况下,如此强烈的恶臭会消磨我们的斗志,但现在的情况非同一般:这项使命的神圣意义能够激发我们所有的潜能,超越肉体上的苦痛。这股味道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让我们有些作呕、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但我们很快就重新找回了工作状态,这个恶心的地方反而成了我们的玫瑰园。

“结果怎样?”

“你了解这个地方,乔纳森,你复印过这间房子的地图,所以至少比我们知道得多。走哪条路能到小教堂呢?”虽然我上次是私闯进来的,但还能记住大概的方向,于是我便给大家带路。尽管拐错了几个弯,最后我还是带他们来到了一扇低矮的橡木拱门前,上面装着一个铁把手。“就是这儿,”教授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照着他手中的小地图——那是他从购房契约文件里复制下来的。我们颇费了一些工夫,终于从钥匙串里找到了开这扇门的钥匙,把门打开了。虽然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开门的一刹那,从门缝里飘来的臭气还是让我们有些招架不住。在场的其他人并未亲眼见过伯爵,我之前看见他时,要么他在自己的卧室里一动不动地呆着,要么就是吸饱血后浑身肿胀地躺在空旷的旧城堡里。这里的空间则是狭小封闭,长期无人居住,所以里面的空气污浊沉滞,还夹着一股泥土味,而这股臭气更是让我无法用语言描述——一种混合的气味,掺着腐尸的臭味和刺鼻的血腥味,真是腐烂到极致的味道,让闻到它的人觉得自己也要开始腐烂了!呸!想到这些我真想呕吐,这个地方仿佛充满那个怪物呼出的气,所以更加令人反胃。

“我认为他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我们见面的时间很短。当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子中间的凳子上,双手支着膝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尽量让自己以欢快和尊重的语气跟他对话,但他根本就不理我。于是我问:‘你不认识我吗?’他却敷衍地答道:‘我当然很了解你,你不就是那个老蠢货范海辛吗?我希望你滚到别处去,带上你的狗屁理论。你们这些从荷兰来的傻瓜,赶紧去死吧!’随后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继续旁若无人地坐在凳子上。就这样,我想从这个聪明的疯子口中打探消息的企图破灭了。所以我还是去和温柔的米娜女士聊聊吧,好让自己开心一点。约翰,一想到她不必再痛苦,不必再为那些恐怖的事情而担心,我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虽然有时候我会怀念她提供的那些帮助,但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整间房子到处都是厚厚的积尘,尤其是地板上的,看上去能有几英寸那么厚,上面还留有新踩上去的脚印。我把手电放低后,能在脚印里发现平头钉的印痕。粗糙不平的墙壁上也布满了灰尘,墙角挂着很多蜘蛛网,上面积的灰尘很沉,把它们都扯破了,看上去像是一块块碎布。在大厅的桌子上,我们发现了一大串钥匙,每一把都带着一枚已经发黄了的标签。它们应该被用过好几次了,因为满是灰的桌面上有一些拿起钥匙串时留下的痕迹。教授拿起它,转身对我说:

“我完全同意。”我诚恳地回答,因为我不希望他在这件事上心生犹豫。“最好不要让哈克夫人参与此事,对我们来说,局面已经很糟糕了。如果她被卷进来,那迟早会出事的。”

手电的光芒照在我们身上,令我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映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这让我总是有一种摆脱不掉什么东西的感觉——除了我们之外,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眼前阴暗的环境,让我联想到特兰西瓦尼亚的恐怖经历的缘故,我觉得他们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一旦听到任何声响,或者看到新的影子,他们就会纷纷向四处张望。

于是范海辛教授去和哈克夫妇聊天了,亚瑟和昆西则出门寻找箱子的下落。而我应当完成自己的工作,今晚再和他们碰头。

“上帝啊,我把自己托付给您!”在越过门槛的一瞬间,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们随后跟了进去,并关上了门,这样即便我们打亮手电,也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教授又小心翼翼地试了试门锁,免得当我们需要从里面逃出来的时候打不开它。随后我们便打开手电,开始向前探索。

米娜·哈克的日记

西沃德医生试了一两把万能钥匙,此刻他充分展示了一名外科医生所具备的娴熟技巧。没多久,他就成功地找到了一把合适的钥匙,接着转动了几下。叮当一声响后,锁头被打开了,我们一起去推门,生锈的铰链吱吱嘎嘎随之作响,门便慢慢地开了。这不禁让我联想到西沃德医生日记里描述的打开韦斯特拉小姐坟墓时的场景,我觉得他们也都想到了,因为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教授第一个冲上前去,跨进了屋子里。

10月1日

“各位,我们马上就要步入充满危险的地方了,所以我们必须带上各种各样的武器。我们的敌人可不仅仅是魂灵,他的力气抵得上20个男人,而我们的脖子和喉管不过是血肉之躯的一部分,很容易被他扭断、撕碎。虽然他也不是无敌的,一个比他力气更大的人,或者是一群人都能够抓住他,但这些人却没办法伤到他,反而会被他伤到。因此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能让他碰到,把这个挂在你们的胸口吧。”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小银十字架,递给离他最近的我。“再把这些花环挂在脖子上,”他又递给我一个大蒜花环,“如果碰上普通的敌人,那用左轮手枪和匕首就足够了,至于这个可以挂在胸前的小手电,在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用它发出信号。最后,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东西,但记住,只有在最紧急的关头才能用它。”说罢,他把一小片圣饼塞进了信封里,接着递给我。其他人也都拿到了相同的装备。“现在,”他说,“约翰,万能钥匙在哪儿?如果能用它打开这扇门,我们就不必像以前进入露西家那样破窗而入了。”

整整一天,我都仿佛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么多年以来,乔纳森始终对我充满信任,但现在他却有意地回避一些事情,而且是那些很关键的事情。由于昨天的疲惫,我今天起得很晚,乔纳森也起得很晚,但还是要比我早一点。出门之前,他对我说话的语调充满了甜蜜,无比的亲切,但就是对伯爵的事只字不提。他心里应该清楚,我是多么渴望知道事情的真相啊。我可怜的爱人!我想那些事情一定令他比我更焦虑吧。他们一致认为,我不该再参与这个可怕的行动,我也同意了。但转念一想,他每件事都不告诉我!这让我很难过。现在我哭得像个笨蛋,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丈夫是爱我的,而其他人也都是出于一份好心。

随后我们翻过围墙,朝房子走去。每当月光从云层洒下来的时候,我们便会躲到树阴里。就在我们走到门廊时,教授打开了他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许多东西,然后在台阶上把它们分成四组——显然是要我们每人拿一组。随后他说道: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乔纳森终会在某一天把所有的事情讲给我听的。为了不让他担心我有心事瞒着他,我和平常一样记着日记。这样,如果他怀疑我对他是否信任的话,我就可以把这本日记给他看,把我的心呈现在他眼前。我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和失落,这大概是兴奋之后的一种反应吧。

“约翰,我的朋友,请你不必担心,我们只不过是在一件恐怖的工作中竭尽所能罢了,我们只须做自己认为最妥当的事就好。除了上帝的仁慈,其他的我们大可不必奢望。”戈德明勋爵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他手里拿着一只小银哨,说:“那个老地方可能到处都是老鼠,我们可以用这个驱散它们。”

昨天晚上,当大家都出去之后,我便遵从他们的话上床睡觉了。不过我那时并不困,心中反而充满了强烈的焦虑,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自从乔纳森来伦敦看我之后的一幕幕场景,真像是一出可怕的悲剧,无情的命运酝酿了早已注定的结局。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没错,但却偏偏造成了最令人追悔莫及的结果——假如我当初不去惠特比,那么可怜的露西也许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在我去之前,从来没有人领她到过墓地。假如她没有在白天与我一起去墓地的话,那她就不会在晚上梦游的时候走到那里。假如她没有因为梦游而在那里睡着的话,那魔鬼也不会有机会毁了她。天啊,我为什么要去惠特比呀?

西沃德医生此时的神情有些恍惚,回答道:“我不能确定,但我同意您的说法。假设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我一定会相信他的。但事实上,他与伯爵存在着密切的关联,我不得不担心会因自己的疏忽而酿成大错。我不能忘记,他曾无比热切地想要得到一只猫,他曾企图咬断我的喉咙,此外他还称呼伯爵为‘主人’,所以他这次要出去,没准是要助纣为虐。既然那个恶魔可以操纵狼、老鼠、蝙蝠之类的生物,那么他也可能会利用精神病人对他的崇拜心理——伦菲尔德确实很赤诚。我只能希望,我们做出的是最佳选择。这所有的一切,还有我们眼前的任务,真是让人身心俱疲啊。”教授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郑重亲切地说道:

唉!我怎么又哭了?我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我一定不能让乔纳森知道,要是他看到我一早上就哭了两回的话——我还从未因为自己的事而掉过眼泪,而且他也从未惹我流过眼泪——那他一定会心碎的。我应当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即便真的想哭,也不应让他看见。我想这是身为可怜女人的必修课……

“约翰,你比我更了解精神病人,对此我感到很开心,因为若是让我来决定的话,可能会在他失去常态之前,就把他给放了。但是我们应当不断地汲取教训,不能对当前的任务抱有侥幸心理,我想我的朋友昆西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昨晚是怎么睡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能回忆起突然听到了狗叫声,同时还有一些其他古怪的声音,感觉像是有人在激动地进行着祷告,而且这声音仿佛是从楼下的伦菲尔德的房间里传来的,随后周围又恢复了沉寂,这让我很害怕。我忍不住起身向窗外看,外面悄无声息,眼前一片漆黑,月光的影子看上去格外神秘。虽然没有什么响动,但一切却显得那么可怕,让人联想到死亡与宿命。这时候,一团朦朦胧胧的白雾缓缓地穿过草丛,向房子飘过来,它如同具有知觉与生命。我想我看到的、听到的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这对我还是有帮助的,因为当我再次回床上躺着时,已经有了睡意。但躺了一会儿后,我还是没能睡着,于是我再次起身来到窗户旁。那团雾仍在蔓延,并且已经靠近了房子,我能看见它在墙上厚厚地堆积起来,并试图向窗户逼近。伦菲尔德那可怜的叫声更大了,尽管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声音里带有急切的哀求。随后又响起一阵搏斗声,我知道是看护人开始约束他了。我恐慌极了,立即爬回床上,并用衣服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又用手指塞住耳朵。此时我真的是一点睡意都没了,当然,最后还是睡着了,对此我可以肯定,因为除了梦之外,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直到第二天一早乔纳森叫醒我。我觉得我费了半天工夫,才反应过来我身在何方,之后才认出眼前叫醒我的人是乔纳森。至于那个梦,有些古怪,很明显,我白天的一些想法掺杂其中,或者说是在梦中得以延续:

“约翰,如果那个人并非伪装的话,那他可以算是我见过的最理智的疯子了。虽然我不能确定他是否有重要的事情,但要是真有的话,那么他会因为没得到该有的机会而沮丧的。”对此,戈德明勋爵和我并未回应什么,但范海辛教授插话道:

我认为我是睡着了,期待着乔纳森的归来。但我在为他担心的同时,自己却全身乏力,手脚变得很沉,意识变得麻木,根本无法动弹。所以我睡得很不安,而且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事情。接着,周围的空气令我觉得气闷,很阴冷、很潮湿。我便把头上的衣服拿开,却诧异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变得雾蒙蒙的。我为乔纳森留着的汽油灯的灯光也变得很微弱,小小的火苗在迷雾中可怜地摇曳着。那些雾明显越积越厚,并且已经涌入到了房间里。我记得在上床之前,明明已经关上了窗户,我本应站起来去确认一下,但四肢却像是被捆住了一般,对自己的意识也失去了控制。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忍受这一切。我合上了眼睛,但依然可以透过眼皮看到东西(这似乎是梦境的奇妙所在,想象起来也很容易)。雾越来越浓,现在我可以观察到它们是如何涌进来的。看上去,它们像是一阵烟,也像是沸水冒出的水蒸气,另外我注意到它们不是从窗户上进来的,而是从门缝里。这些雾在房间里渐渐变浓,最后凝结成了一个类似云柱的物体,在柱体的顶端,闪烁着红色的亮光,就像是一只红色的眼睛。随后雾气开始在房间里旋转起来,我的脑子也跟着天旋地转,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圣经里的一句话:“白昼之柱是云,夜晚之柱是火。”难道这句话真的走进了我的梦境里?但眼前的柱子仿佛是白昼与黑夜的混合体,因为那个红色眼睛里面就冒着火。随后,那束红光突然分开了,就像两只眼睛一样,穿透迷雾注视着我,我回忆起露西曾对我讲过的景象,当时她正在悬崖上走神,然后看到了落日的余晖在圣玛丽教堂窗户上的反光——那一幕与眼前的几乎完全相同。就在这一刹那,我猛地想起一个场景,这让我惊出一身冷汗——乔纳森看到的那些邪恶的女人,不就是在月光下,通过旋转着的雾气现出原形的吗!我肯定是在梦里晕倒了,因为在那之后,四周完全变成了黑茫茫的一片,我最后能感觉到的,是一张惨白的脸在雾气中渐渐靠近我。我必须提防这些梦,过多的梦会让我丧失理智的。我应该让范海辛教授或者西沃德医生为我开点药,好让我可以安心睡觉,但我又怕这样会惊动他们,让他们为我担心。不论如何,今晚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然地睡着,如果做不到的话,明晚再管他们要一剂镇静剂,我想偶尔用一次并不会伤害到我的,反而会帮助我睡个好觉。

与大家一起执行任务的感觉令我很开心,另外我还从未见过米娜如此健康、富有活力过。她的退出让我感到很高兴,这些事就让我们男人来做好了。之前,我一想到她也被牵扯到这个恐怖的行动中,就会无比担心和焦虑。还好,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正是借助她的辛勤与智慧,还有过人的洞察力,我们才得以把这些事件完整地拼到一起。她应是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很漂亮了,所以才安心地把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完成。不过我觉得大家都受到了伦菲尔德的影响,因为从他的房间出来后,大家都沉默不语,直至回到书房时,莫里斯先生才对西沃德医生说道:

10月2日 晚10点

10月1日 凌晨5点

昨晚我睡着了,不过并未做梦,一定是睡得很香,因为当乔纳森上床时并未吵醒我。但睡眠并未让我的精力得以恢复,因为今天我感觉特别疲惫,打不起精神。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尽量让自己读书,或是躺下来小睡一会儿。下午,伦菲尔德问是否可以见见我,可怜的家伙,他确实很友善,而且当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吻了我的手,并为我祈求上帝的祝福。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让我很是感动,以至于在我想起他的时候,不禁流下了眼泪。我认为这是一种软弱的表现,我一定要对此保持警惕。如果让乔纳森得知我这两天一直在哭的话,那他一定会伤心欲绝的。他和其他人一道出去了,直到吃晚饭时才回来,那时他们一个个都满脸疲惫。我尽力想让他们高兴起来,我认为这样对自己也有好处,因为这能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疲劳。晚饭过后,他们便叫我去睡觉,随后说他们要出去抽烟,但我看得出他们是要聊聊白天的事情。乔纳森的神情与举止能够告诉我,他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大家讲。我还是不困,所以趁他们出门之前,我让西沃德医生为我开了一些镇静剂。得知我前天夜里没有睡好后,他很体贴地给了我一片安眠药,还告诉我,这些药的药性很温和,并不存在副作用。我吃了药等待着入睡,但睡意依然不浓。我希望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因为当睡意终于袭来的时候,我又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让我觉得自己剥夺自己的清醒权可能是件蠢事。也许我需要的正是清醒。睡意已经很浓了,晚安。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