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躲在那后面能防寒。”
几小时甚至几天待在载货车厢里,被黑暗和冻僵的危险包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原来我仍是任由齐格勒摆布的棋子。
直到他让我进入一节载货车厢,我才明白他的意思。载货车厢在火车的尾部,远离站台上的人群。他的手掌压上我的背,将我托了上去,他也爬了上来。令我惊讶的是他推开了几个板条箱,指了一个位置,让我坐到一堆行李箱的后面。
“医生,我不能待在这里。”
“居民的车厢走完了。”
“随您吧,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我和中尉的协议就是救您的命,这儿就是我能给您提供的位置,十分抱歉我没有办法把您列进居民名单里,那边的车厢都已经满了,有的人只能站着或者坐在地上。我们不可能把整个城镇带走。”
“我们要去哪儿?我们已经走完所有车厢了。”
他跳了下去,双手拍了拍裤子,又递给我一只手帮助我下去。这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叫他。
他没有回答,他走得很快,我试着跟上他的步伐。
“您赶紧躲起来。”他同我说,然后转向那个喊他的男人。
“是的,我有一条毯子。我想知道,如果没有证件的话,我还能说我是您的护士吗?如果他们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办?”
“晚上好,中队长,我到这儿来检查一下我那些宝贵的设备是不是都已被安排妥当,没受损坏。”
我在行李中放了几件毛衣(我想的是辗转几个月之后,我应该还会回来取剩下的衣服的,我还想说服我的公婆和我一起搬到柏林去住),还有一条阿尔贝特建议的毛毯。赫塔还为我准备了一些小面包,因为旅行将持续数小时。
“你怎么检查?箱子都已经密封了。”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您包里总有一条毯子吧?”
“对,我知道。”医生回答道,“这个想法很愚蠢。但是知道它们安全地在这里,我才安心。”他试图笑了笑。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我问他。
中队长回了他一个短促的笑声。当他靠近的时候,我藏在大行李后面。如果他发现了我,他会对我做什么?无论他会做什么,我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是齐格勒坚持要我离开的,我自己并不想走,我早就厌倦了一直要试图拯救自己,然而我对党卫军的惧怕之情却与第一天的时候相同。
施魏格霍费尔跑步的动作很显眼,但他并没有理会他身后的眼神。
当中队长跳上车时,地板在我的身下摇摇晃晃,板材箱也随之震动,我屏住了呼吸。
匆匆一瞥后,哨兵就放我们进去了,他几乎没有看我。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人们将各种大小的木箱装上火车的过程中。而党卫军和士兵们监督着他们,咆哮着给出指令,并盯着货物。火车准备就绪,车头指向远方,军事总部的改变已成定局。车两边的纳粹标志只是徒有其表罢了,它们一如既往地是失败者的痕迹,随着火车的离开逐渐消退,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戈培尔不在里面,火车已不再听命于他,它只有保护自己的本能。
“在我看来它们都摆放得很好,医生,您可别再怀疑,让大家不痛快了。”
这就是阿尔贝特没有亲自护送我的原因,我曾经误会这是他另一个卑鄙的表现:尽管他的职务给了他力量,但是他太懦弱了,不敢送自己的情人去坐戈培尔的火车,他只是强制她与狼穴的直接雇员一同离开,即使她从没有在那里生活和工作过。但是与医生交谈后我才明白,齐格勒将我托付给医生是因为他计划让我假装成医疗团队的职员。这个计划听上去很可能会成功。
“瞧您这话说的,我只是有一些担心……”
“天黑了,里面也很混乱,运气好的话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如果真注意到了,我们就假装您是我的一个护士。”
“您别担心,谁不知道医生都有些怪脾气?”他又笑了笑,说,“行了,现在去休息吧,路途还长着呢,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出发了。”
“如果有人拦住我们怎么办?”
车厢地板又一次震动起来,党卫军的双脚重新踏上了站台。我把头枕在膝盖之间,用胳膊环抱着它们。
在路上开车时他告诉我,火车站入口的看守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会放我进狼穴火车站,不需要我提供任何证件。“一旦进去了您就跟着我,不要四处张望,您走快一点,但也不要表现得焦虑。”
一阵金属的噪声充斥了整个车厢,车厢里漆黑一片,我立刻起身去寻找出口,我看见一丝光通过一个缝隙透进来,我被晃晕了,整个车厢里面没有扶手。和失魂时一样,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在一堆行李中跌跌撞撞,终于摔倒在地。
按照齐格勒说的,六点我准时来到格罗斯-帕特斯奇的一间匿名酒吧与施魏格霍费尔医生见面。酒吧里没有客人,店主用一只手扫走吧台上散落的糖粒,用另一只手把它们全部接起来。他做完这件事情之后给了我一杯茶,而我没有碰这杯茶。齐格勒说我会通过胡子认出医生的,因为他留着和希特勒一样的胡子。有一次在干草房里他告诉我,他们经常建议元首剃掉胡子,但是元首本人反对,因为他的鼻子太大了。而施魏格霍费尔医生的鼻子很薄,胡子也很干净,只是有一些发黄,可能是香烟的缘故。一进酒吧,他就迅速地扫视了所有空桌,然后看见了我。他走到我身边,报出我的名字,也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我伸出手,他用力地抓住了:“我们快走。”
我多想站起来,在行李箱中翻找出那扇门,然后走过去敲它,用力地敲,用拳头打,一边打一边叫,迟早他们会听见我的声音,然后他们会打开门。我一点都不在意他们会对我做什么,我只想去死,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想去死。然而我还是待在那里,长久地坐在地板上——这是我的畏惧、我的害怕、我的生存本能,这种本能永远不会结束,我从来没有厌倦活着。
我想象中的戈培尔的火车是“美国”号,而不是克鲁梅尔曾告诉我的“勃兰登堡”号。那天晚上他也会离开吗?我会不会在站台上遇到他?不,他肯定已经和希特勒一起出发了,不然谁能去准备粗面粉糊糊呢?元首一直有胃痛,旅行更使得他神经紧张,尤其是现在他在战场上节节败退的时候——“但粗面粉是灵丹妙药,您瞧着吧,包在‘面包屑’身上。”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我的肚子温暖了,这就已经足够,这象征着我再一次放弃了,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