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特,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一帮她。”
“这是我的工作,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就连你也不行。”
“我为什么要帮一个一直在耍我们的偷渡的犹太人?她一直在躲藏,改变自己的身份。她吃了我们的东西,睡了我们的床,还以为可以骗过我们。真可惜,她失算了。”
“那你会把她送走吗?送到哪里去?”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让这份档案消失,谁给你的这份档案?”
“你太可笑了,”我又一次看到了他曾在干草房里露出的冷笑,“你要帮她逃跑,还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我不能让这份档案消失。”
“我必须告诉她,她得逃跑。”
“你不能吗?你总算承认你在这里什么都算不上了。”
“罗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够了!”他捂住我的嘴,我一口咬住他的手。他一下将我甩到墙上,我撞到了头。我眨了眨眼,等待疼痛扩散,等它上升至最高点后渐渐退去。在疼痛消失的那一刻,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她会怎么样?”
一支枪抵在我的额头上,齐格勒的手丝毫没有颤抖,他说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们中间有一个犹太人,而那个人竟然是艾尔弗里德。
我们第一次在庭院里遇到时,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他那双近看有些斜视的眼睛没有吓到我。现在同样的一双榛仁般的眼睛正看着我,金属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冰冷的圆圈。我脸颊下的神经在抽搐,我没有办法吞咽口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眼泪卡在眼眶里面。我没准备哭,但我根本没法呼吸了。
他站起来,挡在我的面前:“如果你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
“好吧。”我飞快地说。
“我要看档案,阿尔贝特。”
齐格勒一下子移开了枪,把枪插入枪套,不住地看着我,然后紧紧地把我压在怀里。他的小鼻子贴在我的脖子上,他边道歉边抚摸我,从我的锁骨一直摸到我的肋骨,好像要检查我是不是还完整一样。他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希特勒的试毒员之一是一个犹太人。
“对不起,我求求你。”他说,“但是刚才你在逼我。”他替自己辩解道,然后立刻又说:“对不起。”
“你的朋友艾尔弗里德是一个偷渡者,罗莎,她是个犹太人。”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也很可怜。我们是两个可怜人。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逃跑了,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他说着将脸埋进我的头发。
齐格勒摸了摸我的背,又捏了捏我的指关节。“你确定吗?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艾尔弗里德·库恩,就算有,那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艾尔弗里德。”他突然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我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他抓住了我的前臂:“埃德娜·科普夫施泰因是一艘U-潜艇。”
我还是没说话。他补充道:“你不需要告诉她任何事情。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
我俯身贴到书桌上,抓住了他制服的衣领,咒骂道:“我不会假装不知道任何事情。艾尔弗里德·库恩是我的朋友。”
“拜托你了。”
“别闹了,罗莎。你就假装没看见,这对每个人都好。”
“我向你保证。”
“我们干吗非得待在你愚蠢的军营里面?”
当我回到桌边时,女孩子们问我到底去了哪里。
“你必须听。”
“你的脸色不对。”乌拉说。
“现在你像对待一个下属一样对待我了。我不听你的命令,阿尔贝特。”
“是啊。”莱妮附和道,“你脸色发白。”
“现在请你回食堂吧。”
“我去洗手间了。”
“那你有什么可以和我分享的?一分钟前你还抱着我呢。”
“去了那么长时间?”贝雅特问道。
不,他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举报了一个士官只是因为这事儿由他掌权,而他想要行使这样的权力。
“哦,我的老天,别告诉我我们又有另一个了。”奥古斯丁一边说着一边瞥向海克。
“这不是我可以和你分享的信息。”
海克低下了头,贝雅特也低下了头,装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求你了。那份档案和艾尔弗里德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有一份关于艾尔弗里德的档案,你也有一份关于我的档案吗?”
“奥古斯丁,你嘴里能说出点好话吗?”我试着让她转移对我的注意力。
他拿过档案:“你别管。”然后把它扔进了抽屉里。
海克看看我,再看看艾尔弗里德,又低下了头。
他松开我,缓慢地绕到了书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我也在看艾尔弗里德,整个午饭期间我一直在看她。每当我惊觉自己又在看她时,我就会觉得我的心像风箱一样被压扁了。
“谁是埃德娜·科普夫施泰因?”
当我登上巴士的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转过了头。
“我们刚才进行到哪一步了?”齐格勒从后面环抱住我,低声说道。党卫军已经被他打发走了,而我毫无察觉。他拉过我面向他,吻上我的嘴唇、牙齿、牙龈和嘴角,然后问道:“你怎么了?”
“柏林人,你怎么了?你现在看见血还会被吓着吗?”
我呆住了。
艾尔弗里德笑眯眯的。我没有被针尖刺到,也没有被抽血,这是个只有我俩才懂的笑话,它暗含着我们友情的起源。
档案的第一页上写着:“艾尔弗里德·库恩/埃德娜·科普夫施泰因。”
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她,即使我信任齐格勒,但我不应该相信一个党卫军的中尉:艾尔弗里德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她会逃跑吗?我又应该怎么帮助她呢?只有齐格勒有能力帮助她,我别无选择。他已经向我做了保证。他还说过,如果她逃跑的话,事情会变得更糟。我应该相信他说的话。我们都是他手上的棋子。我要保持沉默,这是唯一能救艾尔弗里德的办法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齐格勒迅速穿上了裤子。我从书桌上下来,试着用手掌抚平裙子。我整理了一下头发。在他和那个用眼睛搜寻着我的方向的党卫军说话时,我一直站着,低下头,转过了大半张脸,目光投向桌上的一堆文件,想要避开那个人的探究。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份档案。
“对于血液,”我回答她说,“我可从来没有习惯它。”
我从来没有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碰过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思绪在他额头上留下的尖锐的皱纹,和他那害怕一切会在下一个瞬间溶解的目光,那是一种青春期一般的急躁。我们从来没有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或者说除了格雷戈尔的家以外的地方)做过爱。我们已经冒犯了干草房,而现在我们正在冒犯军营,这是希特勒的地方,这是我们的地方。
然后我坐到了莱妮的身边。
“我想你快想疯了。”他说着拉起我的裙子,我的大腿露了出来。
第二天,女孩子们还是觉得我很奇怪。难道我又从军人家属中心办公室那儿收到了一封关于格雷戈尔的信吗?“没有。”“那还好。你知道吗?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选择了保护我们中的一个,而不是维护一个下士军官,这让我觉得他就像我们中的一员,他是我的。
我想把一切告诉赫塔和约瑟夫,但是他们又会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我没有办法向他们坦白这件事。那天下午,乌拉在我的头上用卷发器卷发,艾尔弗里德和莱妮喝着茶。她们离开之后,赫塔说她看不透艾尔弗里德。“这姑娘到底藏了什么事?”约瑟夫一边用烟锅里的压合器碾碎烟草,一边认同他妻子的观点,“她藏着一些伤痛。”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沉浸在恐惧中,我害怕他们会像逮捕沃特曼教授那样不由分说地把艾尔弗里德抓走。我不再望向窗外,小鸟或者植物都不能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必须保持警惕,观察艾尔弗里德的一举一动。她就在那里,坐在桌旁,正吃着亚麻籽油烤土豆。
我们来到前校长办公室,他用钥匙锁上了门。他的双手用力地捧住我的脸,好像要压扁它一样,他深深地吻着我,我以为这个吻永远不会结束了。我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周五到了。没有人来抓她。
我在走廊里碰见了齐格勒。我故意装作扭到了脚踝。我的脚从鞋子里跑了出来,膝盖一弯,我就倒在了地上。他赶紧过来抓住我的手,帮助我起身。警卫也靠近了:“没事儿吧,中尉?”“她的脚踝受伤了。”齐格勒说。我屏住了呼吸。“我带她去洗手间冲些冷水。”“啊,这怎么能麻烦您呢?中尉,我可以陪她去的……”“没关系。”齐格勒已经起身走了,而我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