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妮摔倒在地上,我想这不是她的本意,可她恰好就坐在褪色的“跳房子”的格子的正中心,这个神秘的围栏没有保护她免受伤害。我瘫坐在她边上,其他人带着各种问题围了上来,尤其是奥古斯丁。“够了,”我说,“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莱妮的情绪不好吗?”
艾尔弗里德用下巴做出了坚定的回答,她闭上了眼睛。
我用眼角的余光窥视大厅,但我看不见艾尔弗里德,当周围的人终于都散开时,我走近大门。但地板上传来的鞋的咔嗒声让我退缩了。“我们走。”这是高个子的声音。脚步声重叠了。只有当他们的脚同步移动,声音渐行渐远时,我才望见艾尔弗里德正和警卫一起走在走廊上。
“你决定了?”我轻轻地问道,免得让正在出门的守卫听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尉同意与艾尔弗里德谈话。可能因为错过了帕特斯奇的爆炸事件,这几周他很无聊。他正在寻找新的目标,他的新规定已经显示出了他的这个想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任何事情都不允许发生。而我感到一阵危险,就好像艾尔弗里德进到房间里就能见到我见到的那个阿尔贝特,她会看见我,也能透过他的眼睛发现一切真相。
“你留在这里。”高个子指了指墙,艾尔弗里德站了过去。
艾尔弗里德出现在齐格勒的面前,报告说:“陆军下士恩斯特·科赫前一天晚上未经营房允许,私自潜入了试毒员睡觉的营房。试毒员是元首雇用的德国妇女,而士兵是帝国的代表,军队的男子有义务保护我们不受敌人侵害,可他却强奸了一个女孩——一个像他一样的德国人。”
其他人正匆匆地赶去院子里。
齐格勒询问那天晚上的哨兵是谁,并且叫每一个人过去接受质询,包括恩斯特和莱妮。他迫不及待地要施以惩罚,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低声说道,“为什么她非要公开这件事情?为什么她要这样羞辱我?”
在昏暗的住所里,面对二级突击队中队长的质问,莱妮一开始——她是这么告诉我的——保持了沉默,后来结结巴巴地含糊着说都是她的错,让科赫下士误会了,是她没有说明白,她约他在营房见面,但是后来迅速反悔了。“但你们发生了性行为,是,还是不是?”莱妮没有否认艾尔弗里德的报告。齐格勒又问她当时是否同意,莱妮迅速地摇了摇头:“不,没有。”
我拖着莱妮。
尽管她的表述结结巴巴、毫不连贯,但是齐格勒并没有放下这些问题。他向陆军上级通报了恩斯特·科赫的所作所为,在一系列的询问和求证之后,他们会决定要不要把这个年轻人交给军事法庭。
“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去。”他对自己的当机立断相当满意。
莱妮试过去找海纳问恩斯特的最新消息,海纳客气又冷淡,好像很害怕面对这个受害者。他并不想责备莱妮,他只是保持了谨慎。他没有替自己的朋友辩解,也不愿过多谈论这件事情。“我毁了他的生活。”莱妮说道。
高个子做了个不屑的鬼脸,可能是出于惊讶,因为从来没有人要求过和齐格勒谈一谈,甚至连“洗脑党”也没有,可能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请求是否合规,但艾尔弗里德的话毕竟引他起了疑心。两个试毒员之间的争吵必然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和艾尔弗里德谈起我的事情,因为我很害怕她会背叛我,就像蜂蜜那次一样。“对不起,”在我们重新回到军营的周日下午,她这么跟我说,“因为你的话又让我想起了那一天我们中毒的场景,所以我太紧张了——哦,对,照你说的,我们是因为吃了蜂蜜而中了毒。”“你不用担心,”我回答她说,“谁知道到底是不是蜂蜜的缘故呢?”
“我必须向齐格勒中尉报告军营里发生的事情,”艾尔弗里德解释道,“这件事情已经冒犯了军营本身。”
我是个懦夫,所以我不明白是什么驱使她去承担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的责任,这与她的直接利益是恰恰相悖的。这样一种圣骑士般的态度,看上去十分荒谬。多年来,每一种英雄主义在我看来都十分荒谬,任何形式的冲动和信仰都让我感到尴尬,尤其是那些代表正义的、浪漫的、理想主义残余的东西,那只是一种天真的感觉,是虚假的和被现实排斥的。
莱妮最后尝试了一下:“拜托你了。”艾尔弗里德把她推到一边,我去拉她,我不是站在她那一边,只是莱妮向来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消息迅速在试毒员中传开了,“洗脑党”不停地讨论着这件事。“一开始你让他悄悄地来军营,然后又说这都是他的错。哎,不,我亲爱的,事情可不能这么做呀。”
“你想干什么?”高个子问。
奥古斯丁试着安慰莱妮,她告诉她艾尔弗里德做了一件非常令人钦佩的事情,她应该对艾尔弗里德心存感激。可莱妮无法认同:难道一个朋友会让你上法庭做证?她明明知道她在黑板前都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一个朋友要对她施以这种折磨?
“我需要谈一谈。”艾尔弗里德说。
我鼓足勇气去找艾尔弗里德,她对我的态度也不友好。
而高个子叫得更响,他从角落里站出来,让她们都闭嘴并回到座位上去。
我有点生气,对她说:“保护那些并不想被保护的人,是蛮不讲理的行为。”
“谁都该管这件事你明白吗?”艾尔弗里德大叫道。
“哦,是吗?”她拿下嘴里的香烟,“保护孩子有什么问题?”
“那也不用你管。”
“莱妮不是一个孩子了。”
“我和你过不去?是我和你过不去吗?”艾尔弗里德抽了抽鼻子,吸了一口气,“你喜欢做一个受害者吗?”
“她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她重申了一遍,“她就是一个孩子。”
“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莱妮说话的语气弱了下来。
“在这儿谁可以保护自己?所有人都只能遵守命令,我们已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这不是一个你可以选择的问题。”
“如果你不能承担这个责任,就必须有人承担。”
“你说得对。”她把烟头按在墙上,直到把它熄灭,直到烟不再从皱巴巴的纸里面跑出来。然后她转过身去。谈话已经结束了。
“所以呢?”
“你要去哪儿啊?”
“权利是一种责任。”艾尔弗里德继续说。
“无法摆脱命运,”她没有转身,说,“这就是重点。”
莱妮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迷茫,她的脸都涨紫了。
她真的说了一句这么文绉绉的话吗?
“你认为你没有权利吗?”
我真想跟上去,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反正她也听不进别人的话。“你还是妥协吧。”我心里想着。
艾尔弗里德从桌子旁站起来,往高个子那边走去。莱妮一见她战斗般的步伐就明白了,但她的反应还是有些慢。“你等一等。”艾尔弗里德没有等。“这不关你的事,”莱妮说着也站了起来,“和你没有关系。”
如果艾尔弗里德不顾莱妮的劝阻而告发恩斯特真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那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想了。但是这个事件中,有一些东西让我感到不对劲,我产生了一种暗暗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