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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艾尔弗里德把手伸进了口袋,非常小心地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和一盒火柴。

我感到我浑身的器官在胡乱地碰撞着。

“我就是在这儿偷偷吸烟的。秘密被你发现了。”

“听着,柏林人。我们的时间很少。你能替我保守一个秘密吗?”

她蹲在厕所的一个角落里,点燃了烟,吸了一口,然后微笑着作势把烟扔向我的脸。我靠在门框上。有时候,艾尔弗里德表现出的轻松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加速了我与她交谈的决心。她会理解我,我会如释重负。

“艾尔弗里德……”

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艾尔弗里德把我拉到她身边,快速地关上了门。她最后吸了一口,把烟头对着瓷砖,把它熄灭了。她的手指放到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与此同时,一个女人进来,关上了一扇隔间的门。

“但是我等不及了。”

我们此刻近得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但这次艾尔弗里德不想恐吓我,她用我从未见过的明亮的双眼看着我,手指间还夹着香烟。她左手挥动着,驱散空气中烟雾的气味,这种犯罪的气氛使她感到愉快,她的鼻子哼了一声,又立刻停住了。她把头缩在了肩膀里。我们是如此接近,一个挨着另一个。我就像她的分身,也突然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我和她之间经历了什么事情。这个瞬间,这种她允许我踏入她的空间带来的满足感,让我找到了那种高中时才有的舒适感。我们就是两个女孩子,艾尔弗里德和我藏在一扇小门背后分享着一个无害的秘密。这种秘密根本不值得添加到我的秘密清单里。

“不,我可以等一等。我想跟你谈一谈。”

那个女人走出洗手间时,艾尔弗里德立刻把她的脸贴近我,她的额头碰到了我的额头。

“你不用洗手间吗?”她问道。

“我再把烟点上,”她轻声地问,“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

在洗手间里,艾尔弗里德正准备关上隔间的门,我阻止了她。

“可能守卫在想我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我回答她说,“说不定一会儿他就要进来要求我们……”

她的裙子包裹着她的腿,到她的小腿肚那么长。她的肌肉随着脚尖和脚跟的交替,不断地绷紧和松弛。她笔直而骄傲的步态令我着迷。从一开始,艾尔弗里德就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如果我的目光追随着她,她就会把我勾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发现自己跟随着她的脚步,跑向了看守,说道:“我也要去上洗手间。”

“你说得没错。”她狡黠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起身找守卫,要求陪同去洗手间。这是一个信号,她希望我能效仿她,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一次。还是,她在暗示我按兵不动?“永远不要坦白,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帮凶。”

她拿出一盒火柴。

管他呢,我已经不在乎了,至少在艾尔弗里德面前,我希望可以保持诚实,这样至少可以让我的负罪感轻一些。她会告诉我被杀死的老鼠并不是一个坏的兆头,我会相信她的。

“如果你想的话,我在这里和你抽完。”

万一她告诉我,我比海克更加糟糕呢?

“你竟然要这样?”

她戳穿了我,她谈论的是我,她在要求我向她倾诉。我不需要把一切都藏起来,我可以和她分享这个负担,她不是贝雅特,她会理解的。

“你至少抽两口吧。”

“或者,”她说,“海克想了一下,贝雅特还没有准备好知道这件事情,她不想知道这种事。很多时候知道一件事情会成为一种负担。所以海克不想给贝雅特造成负担。总之贝雅特很幸运,她不需要承受这种负担。”

那咝咝作响的火焰燃烧着纸张。

她抬了抬左眼,就好像她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一样。

“所以,你先吸一口。”她边说边把烟放到了我的嘴里。

“如果海克真的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她会和她最亲密的朋友开诚布公的。你知道为什么她面对我们的时候不害臊吗?因为我们不太关心她。”

我略带尴尬地吸了一口。与其说我吸食它,不如说把它吞了下去,我有一点点的恶心。

她此时转向了我。

“你居然没有咳出来,非常好。”艾尔弗里德微笑着收回了她的烟。

“问题是,柏林人,任何人都可以为自己的行为找个解释,借口总是有的。”

她吸了很长时间,半闭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宁静。

这句话刺激到了我,我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干草房、激动的阿尔贝特和在扎特的犬牙下丧命的那只老鼠,我不得不强撑着说道:“难道你觉得这不对吗?”

“如果他们发现了,你会怎么做?”

“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她补充道,“人们用爱情来解释他们的所有行为。”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戏剧般地把手放到胸前说。

原来艾尔弗里德也知道这件事情。的确,在森林里海克应该向她吐露了一切。

“反正就算他们发现了,”她说,“他们惩罚的也是我,关你什么事情啊。”

“因为她不想告诉她关于那个十七岁的人的事情啊。”

就在这时,看守终于决定敲门了。“你们还不出来?”

“是海克不想让她卷进来的。”我反驳道,“谁知道为什么。”

艾尔弗里德把烟扔进马桶,冲了水,打开了我们躲着的那扇门,然后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开了。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海克堕胎这件事情,虽然她还是没有直接说出那个词。

我们沉默着走回去。艾尔弗里德看上去像突然专注于一件我没有办法猜到的事情,她的眼睛不再闪烁,也不再笑了,前一秒的亲密关系已经消失了,我有种近乎羞耻的感觉。

“然而,”她回答说,“海克出事的时候贝雅特不在她身边。”

我们并不是两个一起玩耍的高中女生,而我也不懂这个女人。

我注意到艾尔弗里德也在观察她们,便说:“她们真是非常好的朋友啊。”

在食堂里,她突然想起来:“哎,柏林人,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海克坐在秋千上,贝雅特推着她,她们像两个正在玩耍的女学生,也许她们就是这样一起玩着长大的。

如果我不能理解她,她又为什么需要理解我呢?

我们都笑了,艾尔弗里德把椅子转向一边,这样正好能让她看见庭院内的景色。

“没什么。”

“这种情况下,牛奶可以帮助你缓解症状,但是现在你可千万别去偷呀。”

“喂,别这样啊,拜托啊,我也不是有意要打断你的,不好意思啊。”

我决定逗逗她:“你知道的,毒药让我的胃有些灼烧。”

把齐格勒的事情告诉别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准备做这件事情。

“柏林人,”艾尔弗里德坐到我的身边,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你消化不良吗?”

“真没有什么事。”

当其他女人都出去的时候,我仍然坐在那里。食堂里的声音已经被打断了,然而扎特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门,继续折磨着我。

“好吧,随你便吧。”

那天早晨我出门等巴士的时候,猫蹭了蹭我的脚踝。我惊恐地动了一下。“我知道你的秘密,”它威胁我,“你现在不安全。”“你干吗这么对小猫?”赫塔问我。我感到我快死了。

她看上去很失望,走进了院子。为了留住她,让她和我在一起待得更久一些,我脱口而出:“小时候,我趁我弟弟睡觉的时候,钻到他的摇篮里,用力咬他的手。”

然而当我睁开眼睛,我看见的是身穿制服的看守,还有上了膛的武器,牢笼的边界,餐具碰撞的声音回荡着,这个被压抑的声音即将要爆炸。我想到了前一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个恐怖的声音和那只被杀掉的老鼠。我没有办法再维持这个谎言。每当我和那个人在一起时,我就要背负这个沉重的枷锁,我很惊讶他看不见这个枷锁,不过我也没有就此感到放松:早晚他会看见的,看见我活在戒备之中。

艾尔弗里德没有接话,她在等我说完。

如果闭上眼睛倾听,会发现食堂里的声音很好听。有叉子在盘子上发出的呲呲声,有倒水发出的沙沙声,还有玻璃放在木头上发出的叮叮声,嘴巴嚼食物的声音,脚步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人声和鸟儿飞翔的声音,还有小狗的叫声以及从打开的窗户外传来的遥远的拖拉机的轰鸣声。这一切都如同普通的生活:人们吃饭是为了不致饿死。

“有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他不再给我写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