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希特勒的试毒者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直到齐格勒命令我们都站起来,莱妮才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海克茫然地移动着椅子。艾尔弗里德的后背晃了晃,她努力站了起来。乌拉打着哈欠,而我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高个子警卫紧紧地盯着我们身旁的一个门柱,吓得好像前面有鬼,而另一个警卫捂着鼻子快速往后退,他的脚步声回荡在铺着瓷砖的走廊里。我们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冤魂,我们活动着四肢,一言不发地检查着自己的呼吸,空气流过我的上唇,钻入了鼻孔:我还活着。

“站成一排。”齐格勒说。

当他们打开门时,我整副身体已经完全苏醒了。也许党卫军们想象过他们会见到几具或者更多的需要运走的尸体,但是当他们用钥匙转开门锁时,他们看到的是十个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妇女,十个睫毛还盖着眼睛、喉咙干涩的女人,她们都还活着。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适之后的屈服,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恐吓,筋疲力尽的我们排成了一排。

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在这段时间里,党卫军二级突击队中队长——我的情人,没有带我去过洗手间。他没有浸湿过我的太阳穴,清洗我的脸。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没有发过誓要让我永远幸福。就在我快要死的时候,他正全身心地致力于保护阿道夫·希特勒的生命,他只保护他的生命。只有他才能找出真凶,他跑去质问克鲁梅尔还有他的帮厨和伙计们,他去质问守卫们,追问在总部的整个党卫军部队以及我们这个区域的所有食品供应商,查得更远的话,甚至列车司机都会遭到质疑。他会顺着蛛丝马迹追寻到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罪魁祸首落网。

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浑身发冷,然后我觉得身体有些飘,整个人就像散架了一样。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能够尿尿大概是我能够实现的最后一个美好愿望了。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坚韧的人,他本会为了我去向上帝求情。所以我祈祷着——虽然我没有这个权利——我祈求我可以先死,因为我不想见到艾尔弗里德死在我的面前,我已经无力再失去任何人了。但是我的父亲没有原谅我,于是上帝不再专注于我。

我想让他听到,我知道他记得我的声音。

我的尿液滚烫,皮肤敏感得一碰就疼。那时候我的母亲让我赶紧穿上衣服:“罗莎,小心着凉。”但现在是夏天,这是一个对死亡来说不太理想的季节。

他用他那一双像不新鲜的榛子一样的小眼睛看着我。他把手放在眼睛上面按摩,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吧。“厨师马上就要来了,”他回答道,“你们必须马上恢复工作。”

我一晃一晃地站起来,奥古斯丁上前帮我。我也要用水桶,而她和贝雅特不得不一边一个托在我的腋下。我不觉得这是羞辱,这只是因为我的身体终于投降了。我回忆起在不登格斯和母亲一起待过的那个避难所。

但是我什么都吃不下。我能看见女人们纷纷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捂在肚子上,那是表示厌恶的意思。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

奥古斯丁筋疲力尽地蹲在水桶上。她用完之后,其他女人最终也不得不依次使用起水桶。但是水桶本身的容量并不大,没有办法给所有人用。总有人得尿在身上,或者尿在已经污秽不堪、散发着臭味的地板上。他们为什么不把门打开呢?难道他们要把我们抛弃在营房里,然后撤离吗?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我梦见我把门撞破,逃跑了,永远不再回来了。但是警卫们当然在那里,他们肯定收到了明确的指令,他们不会开门,也没有办法解决我们这些女性的痛苦问题。他们把我们晾在一边,直到收到另外的通知。

齐格勒离开后,警卫们带我们去卫生间,一次两个。我们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食堂也被打扫干净了,连通往院子的落地窗也打开了一会儿。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元首一定是饿了,我们不可能让他再多等一会儿。他花了一整夜啃指甲,只是为了让他的牙齿中间有东西啃,又或许这种不便使他的食欲消失了,他的肚子发起了牢骚,随之而来的是胃炎、腹胀,它们都是神经紧张的产物。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也许他还保留了一个吗哪(8)——某天晚上从天而降,只为他准备的神赐之物——他早早地把它埋在了一个掩体下面以备不时之需。又也许他已经可以抵抗饥饿,完全无所畏惧了,因为他知道如何抵抗一切。他抚摸着布隆迪(9)柔软的皮毛,它一定也饿了一整夜。

“罗莎,”莱妮问我,“你还好吗?”

我们穿着脏衣服坐在桌边,而身上散发的恶臭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我们屏住呼吸等着他们给我们上菜,然后像往常一样,我们会屈服,我们会像前一天一样再次品尝食物。太阳光照射着我们的盘子和我们瘦削的面孔。

我看见了她,她仍然躺在角落里。她原本深色的脸此刻血色全无,她看起来像一块碎掉的石头。

我机械地咀嚼着,迫使自己吞下食物。

“她在那儿睡觉呢。”

他们没有向我们做任何解释,但最终把我们放回了家。

“艾尔弗里德呢?”

赫塔跑出来拥抱我,随后她坐在我床上告诉我:“党卫军每家农场都去了,给他们提供食物的农场主都被审讯了。牧民还以为他们会直接在牲口圈外面审讯呢,谁叫党卫军看上去都气得不轻呢。村子里最近还出现了其他的中毒事件,目前还不太清楚原因,不过我们都没事,我们很好,我们只是因为你的事急死了。”

“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很久了,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拿来给我们吃,连水都不给我们喝一口。他们都消失了。莱妮的样子看得我真心疼:她气得直流泪,已经脱水了,也没有营养补充。她本来活蹦乱跳得像条鱼。我本来也挺健康的。”她几乎有些愧疚地说道。

“所幸这次没有死人。”约瑟夫评论到。

“现在几点了?”

“他出去找过你。”赫塔说。

“你醒了吗?”她有些惊讶,“你觉得怎么样,罗莎?”

“约瑟夫,您那个时候在军营外面?”

“你要把它拿到哪里去?”

“莱妮的母亲也在那里。”我的公公回答道,好像要表现得他对我的担忧很微不足道一样,“替海克干活的那个男孩、她的姐妹和嫂子还有其他跟我一样老的男人,都在军营门口打听消息,但是没有人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他们用了各种方法威胁我们,逼我们走。”

奥古斯丁拿过我身边的水桶。

昨天晚上赫塔和约瑟夫没有睡觉,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他们是睡着了的。天还不太晚的时候,孩子们也都没睡,他们在奶奶和阿姨的看护下啜泣着。海克的儿子问:“妈妈在哪里?”他很想念妈妈,而乌尔苏拉唱着我教给她的童谣,以此安慰自己。但是歌词她已经不记得了。“鹅被偷了,狐狸也被杀了,猎人已经惩罚了它。”为什么我的爸爸要给我唱这么令人伤心的歌呢?

“我们要用洗手间,快把门打开!”奥古斯丁正在敲门,没有人帮她。去院子的出口已经关闭了。太阳已经落山,我不知道约瑟夫会不会来找我,赫塔会在窗边等我吗?

约瑟夫说就连扎特也一直站在赫塔的身边呢,它紧盯着房门,仿佛时刻在等我回来。也许它等的是一个随时会到来的敌人:敌人是存在的,他比我大十一岁。

我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