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我能看到一个男人。”
“所以呢?”乌拉有点着急。莱妮现在也不敢再说话了,其余的女人都围成了一个圆圈,弓着背,除了正在一边走一边吸烟的艾尔弗里德,午餐过后几乎从不出门的“洗脑党”也还勤勤恳恳地留在她们的工作岗位上。而我仍然坐在长凳上。
“哦,我的老天爷。”莱妮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要是不带着还算什么女巫呀?”贝雅特说着跪下来,把牌摊在地上,她按一种我们不知道的规律摆放着,动作缓慢而专注。她把其中的一些抽出来又调换了位置,最后她重新洗牌,把牌面都翻转了过去。奥古斯丁看起来很是怀疑。
“来吧,莱妮。”女孩们拉过她的一只胳膊,推搡着她,“至少问问他怎么样,长得英俊吗?”
“你一直带着这些牌吗?”莱妮问她。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女人们的所有精力都只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这是女孩子们会做的事情,而我已经再也没有这种能力了。
贝雅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天鹅绒封口的袋子。她解开绳子,掏出了里面的塔罗牌。
“我看不见他的长相。”贝雅特抱歉道,“但是我可以看出他很快就会来的。”
“来吧,试一试。”乌拉拍拍手。
“那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沉重?”海克问。
“你还真信啊?”奥古斯丁不屑道。
“一定是因为他很丑,所以她不忍心告诉我。”莱妮啜泣着说。这下其他的女人又爆发了出一阵笑声。
“那你——”莱妮现在已经十分兴奋了,“你能告诉我战争结束之后我可以找到白马王子吗?”
贝雅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听我说——”突然院子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可以给希特勒算一卦。”乌拉试图转换话题,女人们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被缓解了,而我笑不出来。
“都站起来!”
她转身离开了。我真想跟着她一起走,向她把我压在喉咙中的那一声“感谢”倾诉出来,但是我坐在了奥古斯丁的旁边,只是因为她没有给我压力。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向我们走来,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他。女人们都挺直了背,我也从长凳上站起来。贝雅特一把抓过纸牌,试图把它们重新放回天鹅绒袋子里,但是卡牌纠缠在一起,还是掉落了不少。那个男人又喊道:“我叫你们都站起来!”
“你少说两句。”艾尔弗里德警告她道,“为什么你总是说话不过脑子?”
当他走近我们的时候,莱妮仍然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我的心跳完全失去了节奏。
“这又是什么东西?”那个男人质问贝雅特,“还有你,把你的脸露出来。”他猛推了莱妮一把,莱妮双臂交叉在胸前,手指紧紧地抓着肩膀,也不知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是在惩罚自己。
“她怎么不能?而且她还清清楚楚地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奥古斯丁说。“罗莎,你问问她你丈夫是不是还活着吧。”
党卫军们走近了:“齐格勒中尉,发生什么了?”
莱妮走过已经褪色的油漆地来到贝雅特的面前:“那你可以预见未来吗?”
“你们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可以做证。”海克说道,“她帮我算过好几次命了。”
看守们这才注意到有些不对劲,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怨恨:因为我们,他们遇到了麻烦,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回答中尉的问话。很明显,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安静。
“我就是一个女巫,你们不知道吗?”贝雅特问,“我可以看星座、读手相,我还会看塔罗牌。”
“不过是些消遣的卡牌罢了。他们没有说这里禁止玩牌,我们没干什么坏事。”
一开始党卫军放我们去院子里的时候,我就想过,为什么党卫军没有拆掉秋千,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想。或许他们也希望,当东面的战场获胜,共产主义的威胁被消除之后,总有一天这个营房会再次迎来学生。又或许,这些男人把这架秋千留下,是因为它让他们想起了他们留在某处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也在帝国的某一个城市里面慢慢长大,当他们休假回家的时候,孩子们都认不出他们了。
我打破了沉默。
“我是相信的。”贝雅特从秋千上起身,她的离开使得秋千开始晃动,两根秋千绳缠绕在一起,又立刻解开,不停地转动。
我能感到许多惊讶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不仅仅是我的女伴们,中尉也看着我。他有着一个小小的像小孩子一样的鼻子,他的眼距稍微有些近,眼睛是淡褐色的。这就是他的弱点,这双眼睛吓不到我。
“这都是无稽之谈。”奥古斯丁有些不高兴了,“妇女的月经周期同步,这又是什么迷信?他们已经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的迷信,现在难道我们还要相信这种巫术?”
艾尔弗里德紧紧地贴着墙,党卫军没有喊她过来,他们仍然在等待中尉给我们的判决。就在此刻,在这个荒废的学校的院子里,在整个军营,在克劳森多夫的农家房屋里,在一直通往格罗斯-帕特斯奇的森林里的橡树和冷杉中隐藏着的军事总部里,有着将要从东普鲁士一直扩张到这颗行星的边缘的第三帝国,还有阿道夫·希特勒的足足八米长的敏感肠道,现在全都集中在齐格勒中尉所掌握的这个世界的唯一焦点上,齐格勒中尉就是这个掌握我生死大权的人。
我虽然和她们在一起,但是又好像我并不在那里一样。我无话可说。有的时候我的女伴们试图把我从麻木中弄醒,她们的方法有时甚至有一些笨拙,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们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
“那现在就让我来禁止你们。党卫军二级突击队中队长齐格勒。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从今天开始,其他人也得照做。现在,用他们教你的方式问好。”当我机械地伸展开我的胳膊时,齐格勒抓住了贝雅特的包,那一瞬间,包掉了下来,卡片纷飞,被一阵风吹走了一些,落在了一米远处。他转向看守们:“让她们都上车。”
“你在说什么呢?”奥古斯丁又啧啧地弹起她的舌头,用来强调莱妮说的话多么愚蠢。“她说得没错,”乌拉坐在地上用力地点头,这使她棕色的卷发显得更加柔和了,“我也知道这事儿。”
“是,中尉。都快走起来!”
“也可能是你快来例假了。”莱妮补充道。她正走在水泥地上一个用白色油漆画出来的格子里,边走边计算一共要走多少步。油漆脱落得很严重,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小方框,所以莱妮没法跳格子,她不是因为这种行为看起来有些奇怪才不跳的。但她就喜欢待在那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置于这个游戏的中心,可以使她免受任何可能外在的攻击。“我刚来例假。我们都知道,经常在一起的妇女到最后例假都会同步的。”
贝雅特第一个朝巴士走去,莱妮紧紧跟着她,其他人也慢慢加入了。二级突击队中队长踩着绒布袋,命令他的下属:“把它们丢掉。”然后转身走开了。
艾尔弗里德来到我们面前:“你是不是没吃饱?”
在门口处,他看见了艾尔弗里德:“你刚才在干什么呢?躲着吗?”他边朝里走边命令道,“排队去。”
海克有些反胃,但是现在再也没有人会联想到毒药了。
我走向艾尔弗里德。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碰了碰我没来得及举起的胳膊,这个举动里满是她对我的担忧。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地冒了险。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没有必须要去死的理由,如果我真的想死的话,正如我就没有理由继续活下去。这就是齐格勒并没有吓到我的原因。
4月的一个下午,我和海克、奥古斯丁坐在军营院子里的一条长凳上,军营的院子被栏杆围着。随着气温渐渐升高,党卫军的看守们允许我们每顿饭后在他们的监视下出去走走。有一个看守会在窗户那儿张望,还有一个会仰着脑袋背着手在院子里巡视。
他看到了我求死的心,所以他不得不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