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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哪,天哪,天哪!我的宝贝!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小鬼。

该死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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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蜜拉就睡在里欧的床上,他并没有逼着她离开。对于一个十几岁青少年的母亲来说,这简直是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好运。直到玛雅轻手轻脚地溜进来,缩在两人身边时,他们才醒过来。蜜拉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力道大到让他们简直无法呼吸。

当维达还小的时候,他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其他小孩晚上会做噩梦,夜里睡觉时还得点灯,不过他可不需要这样。当他和提姆还共用一间卧室、共睡一张上下铺时,维达坚持要睡在下铺。提姆花了几个月才弄清楚原因。某天夜里,他听到维达的哭声,就从上铺爬下来。他到弟弟身边,强迫弟弟告诉他为什么哭。当时维达只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最后,提姆还是从他口中问出原因。维达坚信,可怕的大怪兽会在夜里进入屋舍。“见你的大头鬼去!那你为什么还要睡下铺?”提姆嘶吼着。“这样怪兽就会先把我捉走,你就有时间逃跑!”维达哽咽着。

就在这天夜里,里欧的鞋带并没有系紧。如果他当初把鞋带系紧了,他也许就能快上那么几秒钟,冲过树林,跑出整座森林,向下冲到那条大路上。这么一来,当那辆车冷不防冲出来时,他就会出现在事发现场。一条系得乱七八糟的鞋带,赢得了隔开生死的数秒。

他无法自制。他始终无法自制。

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母亲们脑海里究竟闪过多少次这样的念头呢?“该死的小鬼。”她到底得臭骂他们到什么程度,他们才会学乖呢?对于那些简单的小事情,她得对小男孩耳提面命多少次,他才能做好呢?比如系鞋带?“把鞋带系好!”我们说。可是,小男孩会听话吗?当然不会啦。“把鞋带系好,不然你会被绊倒!”我们说。“你会被绊倒,会受伤!”该死的小鬼,你会把自己弄伤的。

当死神呼啸而过以后,对我们这些还在世的人来说,回到正常生活的路途简直是莫名漫长,遥不可及。悲痛像是一头猛兽,狠狠地将我们拖进黑暗,让我们觉得自己永远都回不了家,让我们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它给我们造成的痛苦让我们始终无法真正弄清:这样的伤痛最终会消逝,抑或我们只能习惯它,与它和平共处。

该死的小鬼。

一整夜,安娜都坐在维达病房外的地板上。提姆和维达的母亲坐在她的两旁,究竟是他们握住了安娜的手,还是安娜握住了他们的手,已经分不清楚。这三个人是如此深爱维达·雷诺斯,要是他们能够代替维达去死,他们必定会义无反顾。对一个人来说,这个结局并不算差。总有一天,他们必须和这样的想法共存,才不至于陷入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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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一个男孩死了。同时,一位伯父也死了。一位母亲、一名为人兄长的男子和一名为人女友的女子呆坐在医院里;一个大婶将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别墅,今后这间别墅只会显得无比空旷。两名来自赫德镇的男子将因为纵火而锒铛入狱,其中一个人在经历森林间的撞车事故以后,将永远丧失行走的能力。我们当中有些人将会觉得,这种惩罚实在太轻、太微不足道了。

这群男子无言以对。他们和她一样,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维达的母亲瘫在地板上,绝望地咆哮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在哪里?我的宝贝在哪里?我的宝贝在哪里?我的宝贝在哪里?”

我们当中某些人将会说,这是一场意外事故。有些人会说,这是蓄意谋杀。有些人会认为,这都是那群男子的错。其他人则会说,有错的不只是那群男子,这是许多人的错,这是我们的错。

“天哪!天哪!天哪!”一群男子站在维达母亲家的厨房里,她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大声尖叫着扑进他们的臂弯。

要让人们憎恨彼此简直易如反掌。因此,爱情才会使人感到不可理喻。我们是如此容易感到仇恨,仇恨应该永远都是获胜的一方。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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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木匠”和其他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待了几乎一整天。他们被许多人团团围住,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有些人身穿白衬衫,有些人则穿着绿色T恤。很早以前,医生便已经面容悲痛地走出来,握紧每个人的手,表示伤者已经回天乏术。但是,他们仍然留在现场,仿佛只要他们还没走出医院的大门,维达就不会真正死去。

我们不想再看到新长出的树木了,我们不想再看到有人丧命了。我们只想挽回这一切。

在小镇里,没有人知道自己应该对这个悲剧说些什么。所以,有时采取行动反而比较容易。当这些车辆离开位于赫德镇的医院时,提姆和母亲的车开在阵列的最后方。因此,当前方其他车辆都放慢速度时,他们一开始还大惑不解。直到他们的目光投向树丛间,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有人已经将树枝上的积雪刷掉,在沿路的树枝上绑上轻薄的丝带。那只是一堆在林间随风飘动的织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然而,这些丝带当中,一半是绿色的,一半是红色的。这样一来,每辆车、每家人至少能知道,为此感到哀痛的,可不只是熊镇的居民。

在熊镇,种植着许多华美、枝叶繁茂的树木。我们通常会说,这是因为每次我们埋葬某个人后,一棵新的树木就会长出来。所以,我们才会在地方报纸上将新生儿诞生的告示与离世者的讣闻放在一起。这样一来,我们才能确保:人与树生生不息,一路延续。

提姆和母亲回到家时,发现有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待着。

我们已经尽力而为,拿出最好的表现了。那天夜里,我们投入了所有的力量。但是,我们还是输了。

“蜜拉?那是蜜拉·安德森吗?”提姆的妈妈纳闷着。

你是否看过这种情景:一般情况下,对包括政治、宗教、体育或其他任何小事都会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冲出来,通力合作,一起将一座老酒吧里熊熊燃烧的大火扑灭?你看过他们拯救彼此的生命吗?我们看过。也许,你做过与此相似的事情。也许,你并不像自己想的和我们那么不一样。

提姆下了车,一言不发,蜜拉同样沉默不语。她只是起身,跟着他们进屋,直接走进厨房开始打扫、煮饭。提姆陪母亲走进卧室,和她坐在一起,直到药片开始生效,她沉沉睡去。

你看过一个小镇的重生吗?我们的小镇重生了。

他走回厨房。蜜拉一言不发,将洗碗用的刷子递给他。他刷洗碗盘,她负责将碗盘擦干。

你看过一个小镇的毁灭吗?我们的小镇已经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