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兴高采烈。为此,彼得感到头痛不已。
“我管不住!这才是重点嘛!”扎克尔欢呼道。
* * *
“你管得住他?”彼得问道。
一辆陈旧的萨博车停在户外停车场上。提姆从冰球馆里走出来,点燃一根香烟,独自走向那辆车,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他一确定周围没有人看到,就将前额抵在汽车的仪表盘前,闭上了双眼。
“他可以上场吗?”扎克尔问道。
他可没有哭。
“看到了。”彼得回答道。
去他的吧。
“你看到练球的情况了吧?”她咆哮道。
* * *
伊丽莎白·扎克尔一路跳进彼得·安德森的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的公交车上,安娜再次坐在维达的身旁。他在玩《我的世界》,他必须保持专注,才不会太紧张,才敢开口问:“熊镇的甲级联赛代表队收我了。你想不想来看球?”
* * *
安娜的语气充满狐疑:“我可不知道你是冰球员。我以为你就是个暴民,跟‘那群人’里的所有人一模一样。”
“去你的!”提姆吼道,用力地揍了维达的手臂,弟弟痛得号叫一声,在冰上缩成一团。在此同时,提姆马上起身,直接走出了冰球馆。
她面无惧色地说出“那群人”。整个小镇里,没有人能在谈到“那群人”时不感到害怕。维达反问时,语气相当害羞,仿佛心里有点受伤:“你不喜欢暴民啊?”
“你好像在……”
她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冰球员。”
“去你的,我才没有哭。”提姆一边吼着,一边别过头去。
他笑了起来。真是该死,她真能逗他笑。不过,就在公交车即将在学校前方停车时,他神色凝重地补上一句:“‘那群人’可不是暴民。”
最后,维达总算在冰球场上冷静下来。他仰面朝天躺在冰面上,疲劳不已,汗流浃背。提姆坐在他的身旁。维达狐疑地转向他,低声问道:“哥,你在哭啊?”
“那他们是什么?”安娜问道。
扎克尔点点头,旋即离开冰球场。她已经办完正事了。其他出席对外公开集训的球员只会收到一封相当简短的信息,他们的水平不够,不足以在她的球队里取得一席之地。她实话实说,公正无私,甚至称得上是残忍、无情——就像职业运动一样残忍。
“兄弟。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兄弟。我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也会为我挺身而出!”
提姆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毅然决然地保证道:“很好。我保证,他每一次练球都会准时到场。”
她并没有因此歧视他。毕竟……谁不想有兄弟呢?
扎克尔哼了一声:“加入球队?我要围绕他打造一支球队!我要把他变成高手中的高手!”
* * *
“你是说,他可以加入球队?”
玛雅的妈妈开车送她去学校。蜜拉并没有问她,安娜为什么不再跟她一同去学校。对于玛雅让她开车一路送到学校而不觉得丢脸,她已经非常高兴了。短短半年前,女儿总是要求她在离学校数百米的地方就放她下车,她自己走完最后一小段路。但现在,蜜拉居然可以一路把车开到公交车车站前。女儿从后座贴上来,亲吻了妈妈的脸颊,说:“谢谢!一会儿见!”
提姆眯着眼,看着她。这个老太婆显然已经丧心病狂。
这些话语太微不足道,根本无法让一个成年女性心动。但在一个母亲听来,这句话则让她感觉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蜜拉驾车离开时,心情简直飘上了云端。
扎克尔兴奋地点点头:“对啊!维达完全无视我是个女人的事实,打算把我打死,对不对?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冰球教练而已!你是否能跟我保证,他每次练球都会准时到?”
下车后,玛雅独自走去学校。她独自去拿课本,独自坐在教室里听课,独自吃午餐。这可是她的选择。要是她连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能相信……她还能信任谁呢?
就算维达被一众朋友抓得死紧,他还是疯狂地挣扎着。提姆恶狠狠地瞪着扎克尔:“你可是差点就被他打死!他……你差点就没命了!他差点就要把你打死!”
安娜跟在玛雅后方没几步远处,走进了学校。被迫每天见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同时知道两人已经不再是最好的朋友,是一种格外让人心寒的感觉。过去两人道别时,总是会对彼此比出一个秘密手势——两人还小的时候,就发明了这个手势。握拳向上——握拳向下——手掌互碰——花蝴蝶——手指交缠——手枪——爵士乐的手——迷你小火箭——屁股互碰爆炸——小婊子。这些名字,全都是安娜发明出来的。她们每次到最后用屁股互碰时,玛雅都会笑出声。安娜的肩膀接近她,双手朝天一摊,尖声叫道:“……安娜是贱婊子!”
“你是否能跟我保证,他每次练球都能准时到,而且能够打满每场比赛?”
此刻的玛雅走进学校,完全没有察觉安娜就跟在后面。相对于自己对班杰所做的事,安娜更为自己对玛雅所做的事情痛恨自己。所以,这就是她最后的示爱动作,让自己隐形。
“你疯了吗?!”提姆对着她大吼。但是这名女教练不但面无惧色,反而露出大大的笑容。
玛雅闪进走道。安娜站在原地,陷入崩溃状态。但是,维达伸出手来。
“不!”看台上的提姆高声尖叫。但是维达毫不犹豫,他已经全速冲向扎克尔。冰球场上的所有人都还来不及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情。要不是提姆对自己的弟弟非常了解,扎克尔恐怕已经小命不保了。维达扑到她的身上,一阵痛打。提姆从看台上狂奔下来,一脚踹开板凳区的门,跳过边线区,冲到冰面上。穿着踝靴的他在冰上滑了几跤,但最后还是拉住了弟弟的球衣,使尽全力将他从扎克尔身上扯了下来,牢牢地抓住他。“蜘蛛”和“木匠”就站在他们后方几步远,他们三人必须全部出动,才能防止维达打死扎克尔。
“你还好吧?”
其他球员停止射门。维达摘下头盔,被汗水浸湿的黑发黏附在脸上。他背对扎克尔,举起水瓶。她选在这时使劲一射,橡皮圆盘直接命中他的脊背。维达跳起来,转过身。扎克尔马上又射了一记,橡皮圆盘从维达没戴头盔的头旁边呼啸而过,相距只有一米。
安娜望着他。他有种能让她实话实说的特质。所以,她回答道:“我现在不太好。”
扎克尔转身面向维达,喊道:“喝点水,休息一下!”
他像个恶魔般用手指扫过头发,低声说:“想不想离开这里?”
扎克尔四下环顾冰球馆内的动态。彼得·安德森坐在看台最上方的一个角落;提姆·雷诺斯则站在位于看台另一端最远处的站位区。“蜘蛛”和“木匠”随侍两旁。提姆努力掩饰自己的骄傲,但根本做不到。“蜘蛛”和“木匠”则是毫不掩饰,喜形于色。
安娜悲伤地微笑着:“去哪里?”
他照做了。她开始一球又一球使尽全力射击。她是个好射手,但他还是全数挡了下来。她让参加对外公开练球的其他选手射门,没人能攻破他的大门。她让他们其中两人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射门,然后再让三个人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射门。基本上,维达的防守滴水不漏。他的反应能力绝佳。
维达耸耸肩:“不知道。”
“你去站在球门前面。”她下令。
安娜站在走廊上,环顾四周。她恨透了这条走廊。她站在这里,痛恨自己。所以,她说:“你想散散步吗?”
他就照做了。球杆的冰刀直接碰触到橡皮圆盘,橡皮圆盘直接滑过整个冰球场。如果你从来不关心冰球,那么这听起来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扎克尔知道,和熊镇冰球队同一分区的对手中,绝大多数守门员如果从一条船上落水,他们甚至不会让橡皮圆盘与水面接触。当我们没有持球时,这孩子将是一个守门员。但是,一旦我们持球,我们就多了一个能进攻的可用之兵。她心想。这么一来,她就能赢球了。
“散步?”维达重复着,仿佛这个词是用他不熟悉的外语说出来的。
“把橡皮圆盘传给我!”她吼道。
“精神病都不散步吗?”安娜纳闷着。
扎克尔安排他站在一个球门边,然后自己站在另一个球门边。
他笑了起来。他们离开学校,肩并肩在森林里一连走了几个小时。安娜就是在那里爱上了他。她因为他古怪至极、反复无常、紧张万分的动作而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她,因为她既脆弱,又无坚不摧,仿佛是用钢铁和蛋壳制成的。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情感,试图亲吻她,而她也回吻了他。
维达点点头。
要是他们共同生活一辈子,他们肯定能够出类拔萃。
“你能不能再做一次?”扎克尔问道。
* * *
扎克尔为他找来一把锯子,但仍不理解他想干什么。在维达对冰球杆的长度感到满意以后,他便走到冰面上。他拦住一个橡皮圆盘,毫不费力地挥击,橡皮圆盘就从球场的这边短边滑动到对面的短边。
记者会后,地方报社打出这样的标题:“新工作诞生——但是半数空缺为赫德镇居民保留!”
在戒毒中心度过的每一天夜里,维达和巴罗一同练球。他每次一挡下巴罗的射门,就得把网球和橡皮圆盘射回地下室的另一端。维达不能在那间地下室穿溜冰鞋,所以他用锯子把冰球杆的顶端锯断,使他的身高能搭配冰球杆的长度。不巧的是,他多锯了一小段,那根球杆变得过短。但是他发现,如此一来,他传球的力道就会更猛烈,也提高了射门的准确度。当你被关禁闭时,唯一会用不完的资源就是时间。所以,维达开始尝试不同长度的球杆,并用胶布缠住球杆。他用胶布缠球杆时,并没有像大多数其他守门员一样,在顶端弄出一个蝴蝶结。这样一来,他就能将冰球杆抓得更牢。
同一篇报道中,还刊登了不同政客的发言。当那名新闻记者要求答复时,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震惊莫名。因此,他们都努力说些偏中性的话,避免激怒任何一方。这当中唯一的异数,当然非理查德·提奥莫属了。就算事先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他还是让自己说出的话听起来非常即兴、自然:“你问我对工厂职位空缺名额分配的想法?我讨厌所有类型的分配制。我认为,熊镇的就业机会就应该归熊镇子民。”这并不是多么凶狠的措辞,但这句话就此不胫而走。
维达举起自己的守门员冰球杆:“这个太长啦!”
短短几个小时以后,“熊镇的就业机会归熊镇子民!”这句标语,不只在网上传播开来,更在酒吧里、家庭的餐桌上被人们重复、传颂着。就在第二天早上,有人就把一张写着这句话的字条放在暑期度假屋政客车子的引擎盖上。
“要做什么?”扎克尔问道。
为了不让字条被风吹走,这名放置字条的人甚至用一把斧头将字条固定住。否则,要是风向变了,字条可是很容易被风吹走的。
“你们有锯子吗?”维达问。
记者会一结束,彼得就开始打电话给工匠。所有人都接了电话,大家都有时间接活儿。但他一说出工作内容——拆除冰球馆看台的站位区,情况就变了。有些人就推托“时间不够用”,另外一些人则推说“我们没有这样的技术”。有些人则直接挂了电话,还有几个人直接翻脸,说了实话:“见鬼去,彼得!我们还要养家糊口!”彼得打电话到其中一家公司,接听电话的是一个绰号刚好就叫“木匠”的木匠。当彼得表明意图时,“木匠”便轻蔑地大笑着。
“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吗?”她问。
当天稍晚,蜜拉在门外发现了一个搬家用的纸箱。大多数打开过它的人都认为里面空无一物,但是她很清楚事情并不单纯。她慢慢地将它翻到一边,听见那只小小的圆筒在底部滚动的声音。光亮从玛雅和里欧卧室的窗口透出来,她看到某个闪动的物体。
伊丽莎白·扎克尔选在一天大清早举行对外公开的集训。到场的球员人数,大约用一只手就能数清:几个因为熊镇今年凑不出一支青少年代表队、走投无路的青少年代表队员,以及几个被其他球会释出、现在仍找不到签约对象的老球员。这些人都远远没有好到能够在扎克尔刻意训练的队伍里取得一席之地,不过没关系,他们的功用就是充当无声的背景,这样球会才能交代过去,表示已经举行过公开集训了。唯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维达。不过,他没在冰球场上。因此,扎克尔只得主动去寻找他。她在工友的储藏室里找到了他。
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