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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但前提是:你得是最强的

扎克尔缓缓地摇摇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表现出情绪,但也仅此一次。

班杰看着冰面上的那头熊,努力寻找正确的字眼:“这样一来,你就不必一直是个‘女冰球教练’了。”

“我爸有时可能会希望我是个小男孩吧。”

“我为什么要这么希望?”扎克尔问道。

“为什么?”

班杰用溜冰鞋的鞋套刮擦着冰面,沉思许久。然后,他挤出这么一句:“你是否曾经希望自己是个男的?”

“因为他知道,我的表现总是必须比男人好上两倍才有可能被接纳。现在,你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将会用不同的尺度来衡量你。那些痛恨我的人也许还是会让我带队,不过前提是我们得赢球;他们也许还是会让你继续打球,但前提是:你得是最强的。只是‘好’对你已经不够了。”

扎克尔哼了一声,道:“班杰明,我不认为你有责任告诉所有人你想跟谁在一起。我也不认为我有责任这样做。”

“这真是他妈的不公平。”班杰低声说。

“是的……”

“在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现象远比公平的现象来得普遍、来得自然。”扎克尔说。

“像你一样?”

“这是你老爸说的?”

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班杰瞠目结舌,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说真的,扎克尔,你应该知道,在这个小镇里,对你来说,一切本来可以变得非常容易,只要你告诉大家,你不是……”

“这是我妈说的。”

“他们认为的事情太多了。他们只顾自己的情绪。”

班杰猛力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当队长。”

班杰瞪着她:“大家都认为,你是……”

“我了解了。”扎克尔答道。

“我不是同性恋。”扎克尔回答道。

随后,她转身离开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言语已经不重要,她不需要再多说。

班杰的眼睫毛跳动着:“你是……同性恋。”

班杰独自站在争球区圆圈内。最后,他从边线区取来一堆橡皮圆盘,将它们一个接一个放在冰面上。这也许就是他的最后一次。这项体育活动从来不会只占据你一部分时间与精力,你必须做出非常大的牺牲。要是你一辈子都在冰球馆度过,你就会知道,要牺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暑假结束后第一次溜冰时,双脚痛得要命。球季结束后,手套变得奇臭无比。当你穿着溜冰鞋、一脚用力踩在边线上,或是将橡皮圆盘射到亚克力玻璃上时,那种声音格外刺耳、难听。而且,每座冰球馆都有其独特、专属的回音。当看台区空空如也时,所有微小的声响,混合那种能够放手打球、聆听心脏搏动的感觉,仿佛汇成一曲大合唱。

扎克尔的声音听起来大惑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 * *

“人们都痛恨我。他们也痛恨你。我们两个都是……你知道的,这下子他们可以炒作的材料太多了。要是只有一个人这样,他们也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两个这样的人待在同一个球队,这……他们的恨意太强了。”

维达和安娜初次见面的那个早上,两人坐在彼此旁边,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安娜内心沉重的失落感与罪恶感使她难以言喻。从小到大,她总是和玛雅一起去学校,对她来说,孤独是可怕的。她睡了很久,她希望当她醒来时,会发现自己人生中的种种错误都只是一场梦。不过,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

班杰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

但是,第二天早上,她再次坐在维达旁边。就在公交车接近学校时,她看了他一眼。他假装忙着玩自己的手机,但她看得出来,他也在偷瞄她。他是那种无法克制自己的人。

扎克尔再度耸了耸肩:“那就好办啦。那你就不是什么负担啦。冰球的事情就归冰球。人们的确可以对你在球场外的行为品头论足,但是在冰球场上,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够厉害,你就是能生存下来。要是你能进球,你就是会进球的。”

“你在玩什么?”她问道。

“我才不要!”

“什么?”他回应道,仿佛直到那时才察觉到她。

“你是想,还是不想?”

她可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班杰蹙了蹙眉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话的?”

他笑了起来。当他觉得紧张时,他就会发笑。他很快就会发现,当安娜感到紧张时,她会说一些讽刺的笑话。要是他们共同生活一辈子,他们或许会变成你在一场葬礼上所能看到的最没同情心的夫妻:其中一人不停地开玩笑,另一人则不住地咯咯笑。

扎克尔耸耸肩:“大家都相信你会这么做吧?他们不都说,娘炮会带来纪律上的问题?”

“《我的世界》。我在玩《我的世界》。”他说。

“我……什么?”

“你才七岁吗?”安娜问道。

“你想跟人在更衣室里鬼混吗?”

他笑了起来:“这能帮助我……我不太能够控制自己冲动的情绪。心理学家说,《我的世界》挺管用的。当我……打游戏的时候,我就会比较专心。”

班杰迅速地闭上双眼,然后再缓缓睁开:“我不想成为球会的负担。”

公交车停了下来,学童们鱼贯走下车。安娜仍然紧盯着他:“你就是提姆·雷诺斯的弟弟,对不对?你之前坐过牢?”

“这不是我想问的。你想不想打球?”扎克尔问道。

维达耸了耸肩:“呃,那里比较像是青少年休闲娱乐中心啦。”

班杰犹豫地吞着口水,眼睛仍然盯着那头熊的图案:“我不想给……球队带来麻烦。我不希望他们觉得……”

“你说你不能控制自己,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什么症候群?”

“想在对赫德镇的比赛中上场吗?”她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

“我不知道。”

班杰并未现身跟着球队一起练球。他没有打电话联络任何人;别人打电话给他,他全部拒接。然而,就在某天深夜里,就在冰球馆内绝大多数灯光已经熄灭、所有更衣室都空空如也的时候,他孑然一身站在冰面上,穿着牛仔裤、溜冰鞋,手持冰球杆。他专程到这里来,就是要射击橡皮圆盘。他以前已经射击过无数次,他想试试看,同样的动作这次是否会带来不一样的感觉。他想知道,他是否还能一如往常地执行这个动作。然而,他只是盯着争球区圆圈里的熊头标识。某人迟钝地溜了出来,停在他的身边。那是伊丽莎白·扎克尔。

安娜露出微笑:“所以,你就只是一个大笨蛋?”

* * *

维达咧嘴大笑:“有些人说我是精神病!你不应该跟我说话的!”

几个月后的一天清早,一个信封被放在这名女性公职人员家门外的台阶上,信封里的文件将证明那名暑期度假屋政客如何在西班牙用黑钱大炒房地产。当然,事态的发展终将证明这名暑期度假屋政客完全是清白的。但是,理查德·提奥需要的是猜疑,而不是证据。关于“营建弊案”的标题将会相当醒目,而最终表明当事人清白的告示只会在其中一份地方性报纸的最后几页勉强获得几行字的篇幅。到了那时候,暑期度假屋政客的政治生涯已经算是完蛋了,他党内的同志们已经达成协议,“本党承受不起丑闻”。将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显然在熊镇有一堆敌人、但在赫德镇则有更多朋友的女性同事。

安娜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他乌黑的头发掠过双眼。

新闻记者们忙着做笔记、照相、录像。暑期度假屋政客瞪着这名女性公职人员,而她正面迎接他的目光。他毫无还手之力。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难不成要说,他不准备给赫德镇任何工作机会?他很快就要竞选连任了。他气得浑身颤抖,面对着摄影机的微笑变得生硬。不过,当他被问到与工作有关的问题时,他又不得不说:“负责任的政策,当然必须……让整个区的居民都有参与感。”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双肩下垂,而与此同时,那名女性公职人员却感到自己突然间变高了好几厘米。

“你看起来太善良了,不太像是精神病。”她说。

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女性公职人员冷不防开口。暑期度假屋政客太过震惊,一时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她说:“当然了,不只是熊镇的工作机会。我们和工厂的新老板密切协商,进而达成了一项广泛的政治协议:我们将优先考虑来自赫德镇的劳动力!如果工厂要获得整个区的经济支援,全区的居民都必须获益!这是必要的先决条件!”

他蹙了蹙眉头:“你要小心点!我也许带着刀子!”

暑期度假屋政客感到心满意足,他的衬衫简直要被撑破了。记者会一开始,他就提到自己可敬、虚怀若谷的同事理查德·提奥:“他对本区展现了无私的奉献精神,我们应该向他致上最深切的谢意……没有理查德一连数月来的居中协调,以及锲而不舍的专业精神,这项合作是不可能达成的!”随后,暑期度假屋政客又用稍微没那么谦卑的语气强调了自己在这项合作中的价值。他还说明,这项合作所带来的税收将是无与伦比的,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给熊镇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

安娜哼了一声:“就算你带着刀,就算我是一块面包,我也不怕。”

工厂新老板的代表搭飞机从伦敦抵达熊镇。当代表们在工厂厂房外笑逐颜开地与暑期度假屋政客握手时,地方报社的记者对他们照相。彼得·安德森出于义务就站在一旁,他声音颤抖、目光低垂。不过,他仍然公开承诺:会对暴民与滋事分子“做出强硬手段”。

维达简直为她倾倒,因为他就是那种不擅长假装的人。

一场记者会在熊镇举行。对一部分人来说,这真是最悲惨的场合,整座城市仿佛要在无数不同的冲突中引爆。但对包括理查德·提奥在内的其他人来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