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班杰回答。
然后,他就将安娜的父亲半拖半抱着送回家。她走在他的身边,直到最后才鼓足勇气,问道:“你恨玛雅吗?”
他可没装傻,他完全理解这个问题,安娜就是爱他这一点。她澄清道:“我指的可不是你因为她被强奸而痛恨她。我是说……你痛恨她的存在吗?要是她那天晚上没有到那里去……那你就还能保住一切,你最要好的朋友、你的球队,还有……你的人生就是完美的。你会拥有一切。而现在……”
“我想,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
班杰的声音既不和蔼,也没含敌意:“如果我真得痛恨某个人,我会痛恨凯文。”
班杰将那名身材魁梧的猎人从地上拉起来,将他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颈边。
“那你恨他吗?”
安娜缓缓放开班杰,把手搭在父亲的头发上,他的脑袋因鼾声而不住地跳动。她的声音非常低沉,宛如歌声一般:“喝醉了酒还要感受到一堆事情,想必很悲惨吧。”
“不恨。”
“这样就够安静,不会再去想一堆让你想个没完的糟糕事情。”
“那你恨谁?”安娜问道,不过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
“什么安静?”
班杰痛恨的,是自己。安娜也是如此。因为他们本来应该出现在事发现场的。他们本该阻止这件事情。他们的朋友本来都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落到这步田地的,本该是班杰和安娜。因为他们这种人,都没好下场。
“因为这样很安静啊。”班杰实话实说。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其实很难责怪安娜。所有人都曾经在某个时刻渴望被某人的手爱抚。
“为什么大家都喝这么多酒?”安娜啜泣着。
他们到了她家,班杰把她的父亲放到床上,帮她把厨房里的酒瓶收拾干净。这时候,你根本无法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生气,因为你的情感已经太过众多、复杂,大脑来不及一一分类、处理。
她没有说出她已经非常习惯抱着爸爸,而班杰则没说他从来没机会抱抱自己的爸爸。
班杰迅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可不能像我们的爸爸一样。”
班杰从毛皮酒吧的后门出来,准备倒垃圾,就是他出手抓住了安娜。当他扶起她和她父亲时,她哭了起来。她同时在所有方面陷入了崩溃。班杰拥抱她,她一头钻进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发。
他朝门口走去,安娜紧追在后,抓住他的胳臂,紧紧拥抱他。她的舌头触碰到他的双唇,她握住他的手,引导它摸进自己的衬衫。事后,她不知道她最痛恨他的究竟是哪一点,到底是因为他不想要她,还是因为他拒绝她时那种委婉的神态。
* * *
班杰并没有把她推开,他的力气足够把一名成年男子从厨房的一端摔到另外一端。他只是从她的拥抱里抽开身,几乎没有触碰到她。他的眼神中没有怒意,反而透着怜惜。天晓得,事后她竟然会为了这一点恨他恨到无以名状。他甚至不让她感到自己被拒绝,而只是让她觉得:她真是可怜。
彼得很清楚,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彼得害怕牛奶,而里欧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对不起。可是你不想……这并不是你想要的,安娜……”班杰耳语道。
里欧是因为爸爸热爱冰球才打冰球的,他对运动从来不感兴趣,但因为喜欢凝聚感与归属感,才加入一个球队。现在,彼得发现他在一个可怕的地方也找到了同一种归属感。警方问里欧,森林里大乱斗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回答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警方问他,他的钥匙圈和一只鞋子怎么会遗落在现场。小男孩说:“我爬到树上去了,可能是这样弄掉的吧。”警方问他,他是否看到任何来自“那群人”的成员参与了斗殴。“哪群人?”小男孩问道。警员让他看了看提姆·雷诺斯的照片。里欧说:“我不知道这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他转身离开,轻巧无声地关上大门。安娜坐在地板上,全身颤抖、哭泣不止。她打电话给玛雅。直到手机响了第十声,玛雅才接起电话:“安娜——?你下地狱去吧,你那瓶该死的酒我已经喝光了!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你没有来!你说,你会到小岛上来!但是你没有来!”
彼得跌坐在里欧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儿子抬头挺胸、咄咄逼人;老爸则跌坐在一旁,垂头丧气、毫无生气。他最近一次对里欧大吼大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好几年前?彼得的老爸总是会动手打人,毛皮酒吧的拉蒙娜曾经对彼得说:“父亲们的暴力习惯跟酗酒是息息相关的。儿子们要么酒喝得更凶、打人打得更狠,要么就是滴酒不沾、完全不打人。”有一次,彼得也努力用类似的话向里欧说明:“里欧,我并不相信暴力。只要我一打翻牛奶,我老爸就揍我。但这并没有教会我如何不把牛奶弄翻,而只是让我对牛奶感到害怕。”他不确定里欧是否理解。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说些什么。今天晚上,他骂儿子骂得非常难听,但是里欧看起来毫不在乎。他承受着父母的臭骂,双眼眨都不眨一下;警方向他问话时,父亲则嗤之以鼻。他打着寒战,仿佛窗户是敞开的。他知道,他就是在那里、在那个时候,失去了自己十二岁的儿子。
当安娜听出玛雅已经喝醉的时候,她彻底失去控制。她挂断电话,夺门而出。
蜜拉的声音在整个警局里回荡着。当儿子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你该怎么划出母亲和律师之间的界限呢?在开车前往警局的路上,她并没有对着里欧大吼大叫,因为彼得已经替他们两个,也替大家吼完了。所以,她现在高声吼叫,把一切都发泄在这些警察身上,将焦虑和无力感发泄在他们身上。
要为了随后发生的事情责备她,是非常困难,却也极为简单的一件事。
* * *
* * *
但是,有人拉住了她。
政治是很难懂的。也许没人能将它完全弄懂。我们很少能够理解,为什么社会上的官僚体系总是以某一种方式运作。原因就在于,当你可以轻易地将一切归罪于无能时,要想证明贪腐也就变成不可能的任务。有人打电话到警察局,一名警察和一名来自政府机关的女子进入另一个房间。蜜拉气急败坏,咄咄逼人。但是,那名警察回来时却告诉她,里欧可以回家了,“考虑到他的年龄尚小”。蜜拉尖声大叫,这不就是她吼了一个多小时的内容吗。但她意识到,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将会假装是她这位大律师说服了他们。不过,她知道这并非实情。打来那个电话的人似乎大有来头。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了。女儿们对这个词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他踉跄起来,而她也随之踉跄起来。
当蜜拉他们三个人走出警局时,彼得见到一辆熟悉的车子。他让蜜拉和里欧先离开。蜜拉完全知道他的意图,不过最终选择装傻。彼得一直等到他们走出自己的视线,才走向那辆黑色轿车。他敲了敲车窗,坐在车内、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打开了车门。
“对不起。”他抽噎着。
“嗨,彼得!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理查德·提奥说道。
“是我。没事的,爸爸,你只是今天晚上过得不太好而已。明天会更好。”
彼得对居然有人能够如此自然地说谎,感到不可思议。
“安娜?”他呢喃着。
“我儿子因为暴民斗殴事件被警方传讯,不过他们的问题突然就问完了。不过,你对此应该是一无所知吧?”彼得劈头就问。
“爸爸,我们现在要回家啦。”
作为家长,无论他此刻是感到愤怒、不安还是懊恼,都无法隐藏。理查德·提奥一声不吭,暗中蔑视他。
她努力摆出一副笑脸。他再度陷入昏睡。这名十六岁的少女必须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抬起他的上半身,才能脱掉已经被他吐得满是酒臭味的衬衫,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绝大多数人对此或许会置之不理,但安娜知道,他的心里仍然住着一个好爸爸——那个当妈妈离家出走时读故事给她听的好爸爸;那个除了知道威士忌以外,还知道其他摇篮曲的好爸爸。她希望,那个好爸爸明天一大早起来时,能够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她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乞求着,希望他自己站起身来。
“当然不知道啦。”他友善地说。
“我……吓……吓到……你了吗?”
“不过容我一猜,你应该有很多朋友吧?”彼得狂怒地问道。
“是我。”她低声说。
理查德·提奥用西装的袖口擦干彼得所喷出的口水。
现在,她在毛皮酒吧的后门发现了他。他坐着,正靠着墙壁睡着。在那备感恶心的几秒钟里,安娜感受不到他的脉搏,内心恐慌不已。她用手掌拍打他的双颊,直到他突然咳嗽一声、睁开双眼。当他看见她时,他呢喃着:“安娜?”
“彼得,你也有朋友啊。介绍工厂新任老板的记者会即将举行,你很快就会收到通知,获知时间和地点。政治人物、地方上的业界领袖、这整个区的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的。身为你的朋友,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参加。”
过去她常会想着,她有两个爸爸:一个好爸爸、一个坏爸爸。她下定决心,要确保坏爸爸在晚上降临、主宰他全身时,不要让他把健康给毁掉,这样一来,“好爸爸”在第二天早上降临时,才有足够健康的身体使用。
“所以,我要在那里跟‘那群人’保持距离?”
即使他难过、心情郁闷时,她仍然敬爱他。也许,他在内心最深处总是难过不已。安娜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妈妈离开他的时候变成这样,还是因为他变成这样妈妈才离开了他。某些人的内心是充满悲愁的。他孑然一身坐在厨房里,一边喝酒,一边哭泣。要是一个人喝醉时就只能哭泣,那一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此,安娜觉得他真是可怜。
理查德·提奥装出一脸惊恐:“彼得,你是要和暴力划清界限。你儿子似乎已经被拖进这种暴力圈了!”
过了几年,妈妈就离他们而去了。她无法再承受森林、黑暗、沉默。安娜留了下来,她跟爸爸玩纸牌、说双关语,当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他还会吓吓她。这可是他最在行的:他可以窝在一个灯火熄灭的房间,躲在门板后面一连数小时,然后猛然跳出一阵长啸。安娜又叫又跳,笑得简直要岔气了。
彼得感到一阵窒息:“你为什么这么刻意要跟‘那群人’划清界限?”
她的爸爸做过一大堆愚蠢的烂事情,但是他教养出来的女儿却拯救了别人家的女儿。当她回到家时,全身又湿又冷,双唇冻得发紫。妈妈目瞪口呆,惊恐不已:“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找到最好的朋友啦!”
提奥回答:“因为他们用暴力进行统御。这是民主体制所不能容忍的。所有通过打架手段获得权势的人,我们必须予以对抗。关于权力,彼得,有件事情你最好搞清楚:获得权力的人都不会自愿交还权力。”
其中一个雪上摩托车骑士已经被冻死,但另一个人幸存下来。找到他的就是安娜的父亲。几年后的一个冬天,也就是安娜刚满六岁时,她在日落之后到湖边玩耍,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和她同龄的孩子掉进水里,已经被冻僵了。熊镇的所有孩子都知道该怎样把一个掉进冰层下的人拉出来,自己再从冰洞中脱身。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小孩独自身处黑暗中时还敢这样做。安娜则是毫不迟疑。
彼得问话时的语气,连他自己都厌恶得不得了:“那我从中可以赢到什么?”
安娜早先还不觉得,自己的青春期竟然会变成这样。所有成年人都说,你真该好好享受十六岁的人生。他们说,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对安娜来说,情况并非如此。她喜爱她的童年。当时,她最要好的朋友还相当快乐,她的父亲是个无坚不摧的英雄,毫无污点,可以任由她膜拜。当安娜年纪还很小,四五岁的时候,两名骑着雪上摩托车的骑士在往北一点的区域遭遇暴风雪,失踪了。搜救人员打电话给当地最优秀的猎人,只有他们最熟悉地形。安娜的父亲收拾行李,在半夜踏上征途。安娜站在门口,央求他留在家里。她在广播里听到暴风雪的消息,而当时的她已经懂事到能够理解:有些人的父亲无法从这种暴风雪中生还。但是她的爸爸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她的头,低声说道:“我们,或者说我和你,都不是那种会抛下别人的人。”
“你啊?你可以重新夺回对球会的控制权。你可以自由决定如何运用赞助商的金钱。他们甚至能让你亲手推举一名理事会成员!”
最近,安娜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口棺材里面,有人坐在棺材的盖子上,让她没法打开棺材。不管她在里面怎么敲、怎么打,就是没人听见。她并没有把这些梦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玛雅最近的心情似乎稍微好转,而安娜不想让她难过。她也没有再提到那些短信,因为玛雅好像已经不再收到那些短信,而安娜不愿提醒她这些短信如何影响人的心理:叮——叮——,一堆显示男性生殖器官的照片。有时候,照片内容比这个还要不堪入目。他们能借此得到何种病态的满足感,她倒是不得而知。因为前提是,她在他们眼中得是个人。也许他们只是把她当成动物来看呢?一种消费品?
“一名理事会成员?”
* * *
“你想推举谁,就可以推举谁。”
今年夏天,安娜在这里挖了一个洞,将一瓶昂贵的酒藏在这里。她的父亲曾经和一位住在“高地”的老邻居一同去打猎,他在狩猎后把猎物的肉送给这位邻居,邻居就送了他这瓶酒。安娜狠不下心扔掉这瓶酒,但也不敢把这瓶酒留在家里的厨房,让爸爸心碎。所以,她就把这瓶酒藏在这里。现在,玛雅挖出了这瓶酒,将它一饮而尽。对于这样做是否太自私,她已经不在乎了。醉酒只会带来苦楚,而不是心灵上的宁静或缓解。“我总是相信你会来,”对于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如是想着,“当凯文在床上压住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最好的朋友一定会过来。我想,我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她将空空如也的酒瓶扔向一棵树,酒瓶裂成碎片。其中一块碎片反弹回来,划破了她的皮肤。血流了出来,但她对此浑然不觉。
彼得的目光在两个鞋尖之间来回晃动着。但最后,他还是低声说:“好的。”
玛雅独自在小岛上坐了一整夜。她盯着自己的手机看。最后终于来了一条短信,但不是安娜的。又是那种匿名短信。她仍然不断地收到这种短信,但她已经不再和朋友提起这件事,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感到难过。现在,这就是玛雅的秘密了。“吸我的小鸡鸡,一次三百块?”对,就是这么写的。她甚至不知道,发出这种短信的这些人是否还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传这种短信的,可以是赫德镇某个想要杀她的人,可以是学校里某个痛恨她的女生,可以是一群跟彼此比赛、看谁敢发短信给“那个被凯文·恩达尔强奸的女生”的小屁孩。对这些人来说,玛雅的形象已经永久地盖棺论定:受害者、婊子、骗子、小公主。
很快,他将出席这场新闻记者会,把该说的全部说完。没有回头路。现在,他和“那群人”算是彻底杠上了。理查德·提奥驾车离开时,完全没有罪恶感,只有实用主义者的精明:像提姆·雷诺斯这样的人,可以左右群众投票表决的意向。理查德·提奥必须给他某种回报。提姆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冰球馆看台站位区。除非站位区先从提姆手中被夺走,否则提奥并没有机会把站位区“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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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安娜没有打电话给玛雅,因为玛雅的父母亲堪称完美无缺。一个永不抛弃家人的妈妈,一个永不会喝得烂醉、呕吐不止的爸爸。她和玛雅情同姐妹,然而她们之间唯一称不上共同点的,就是这种耻辱感。要是让玛雅看到她老爸是这副德行,安娜准会活不下去的。
安娜夺门而出,并不是想伤害任何人,她只是无法再待在室内而已。她的本意甚至不是要在森林里跟踪班杰,她只是刚好看到他的白色毛衣出现在前方远处的树丛间而已。他的步伐相当缓慢,双脚的动作仿佛和全身其他部位不协调。安娜非常擅长追踪动物,这完全属于她的本能。所以,她就跟在他的后方。也许她只是想知道班杰的去处,想瞧瞧他是不是要去跟别的女生约会。她还心想:要是她看到他和一个比她漂亮十倍的女生在一起,她也许会比较能接受这个事实。深夜迅速来临,但她跟住他香烟的线索,就是那股他所到之处必定会留下的烟味。
焦虑,牢牢掌握了我们,而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当他走到熊镇和赫德镇的半路上,就拐了一个弯,走上一条通往露营区的砾石路。他在其中一间小木屋前方停下脚步,敲敲门。安娜认得那名前来应门的男子,他是学校的老师。事后,对看见班杰纵身投入那名老师怀中、热吻他时的感觉和想法,安娜居然毫无印象。
所以她就说:“安娜,你爸爸需要有人陪着回家。”安娜在森林里停下脚步,点点头,低声说:“我就来!”她总是会来。她永远不会抛下他不管。
现在,要责怪安娜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她觉得心痛,但是又有谁的心里不痛呢?她从未感到如此孤单,而孤单会让任何人做出不明智的决定,只是这种倾向在十六岁少女身上也许特别明显。她抓起手机对班杰和那名老师拍照,然后将照片传到网上。
手机响起时,安娜已经在森林里了。电话是拉蒙娜打来的。这名年老的女士很强硬,心地却不坏。多年以来,她打过许多这样的电话,总是说着一样的话,语气深表怜悯,但绝不羞辱人。她告诉安娜,她老爸已经“喝酒喝出门了”。这就是说,有人不得不把他从毛皮酒吧里弄出去,而以他目前这副德行,根本无法自己回家。“天气开始变冷了”,拉蒙娜会这么说,从而避免说出安娜的爸爸喝酒喝到呕吐,需要换干净衣服的事实,这样就不至于让安娜觉得丢脸。她知道,小女孩知道她的弦外之音。半个世纪以来,拉蒙娜看过某些人喝酒喝到穷途末路;她也学到,一部分小孩必须看到酒精最恶劣的一面才会就此滴酒不沾。
接着,狗屎就砸中了电风扇。
安娜当然跟来了。她们之间的友情不是培养的,然而,某些其他东西也不是你所能够培养的。父母就像某种植被,是你无法挑选的。这样的植被根深蒂固,捕捉着你的双脚:这种感受只有吸毒者的孩子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