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能成为的一切榜样
你是内在的力量
你让我懂得“体谅”的价值
妈妈
但是你
你早该知道,你一直在找的答案
只有在起步时,才会向后退
问题总是一样
你让我在哭泣中学会谦卑
“我是个好妈妈吗?”你问
但从不让我因为需要你而道歉
妈妈的歌
你没有给我脆弱的衣裳
* * *
你使我像钢铁般坚强
然后,威廉·利特就死命地猛踩、猛踏着。
你让我学会:
哦,老天爷。
女孩儿们不一定只能有梦想
然后呢?
我们更可以把目标放在心上
假如他够高够壮,而威廉的体形又轻又小,事情或许还可以到此为止,但是里欧的出拳力道很弱,有气无力,威廉只是摇晃了一下。站在隧道出口处的男孩们仍然纹丝不动。威廉抓住里欧的毛衣,猛击他的鼻梁。里欧跌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
* * *
里欧从口袋里掏出某个东西,将它扔在威廉·利特眼前的地面上。那是一个打火机。威廉马上就狠狠出手,一拳正中里欧的脸,像是在击断一块木板。里欧的身体一沉,他在地上滚动,不想让血喷进眼睛。他知道,他不能跟威廉打架,他打不赢的。但是,要想避免失败,还有很多方法。当威廉摆好架势,一脚踢来时,里欧看到他眼里泛着愤怒的泪水,并迅速地避开了这一脚。他同时使出全力,一脚踢中了威廉的睾丸。里欧站起身来,使出全力猛打。
那群男生沉默地站在隧道的出口处。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想要介入,尖声叫喊,要他们住手。这个男孩才十二岁啊。但是,人是很容易变得迟钝的。你可能看到某件事情就在眼前发生,却觉得这只不过是在演电影而已。也许你会觉得害怕,还来得及想到“噢,好险不是我”。或者,你也可能因为惊恐而彻底麻木了。
也许里欧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他毫不在乎。那个女生让他气疯了。当她拔腿就跑,当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而他们肯定在暗地里大肆嘲笑他时,他满腹的怒火与妒火便升腾而起。在某些特别的人心中,就是有着某种导致暴力、肾上腺素飙升的元素。他们的心跳频率似乎就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威廉是否有可能在这个隧道里杀死里欧?没有人知道。因为有人出面制止了他。
要是里欧摆出一副惊慌害怕的表情,事情本来可以就此打住。要是这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够老练,知道全身颤抖、跪倒在地、向威廉求饶就好了。然而,威廉并没有从里欧的眼神里读出惊慌,反而是里欧从威廉的眼神里看出了惊慌。所以这名十二岁小男孩轻蔑地说:“小威利,那你自己又有多狠?你连跟班杰打架都不敢!等到赫德镇对上熊镇时,你要不要穿尿布出场比赛?嗯?”
* * *
他的党羽就站在隧道的出口处。威廉走进隧道。事情本来还不至于急转直下,因为威廉一开始只是说:“现在看你他妈的还能狠到哪里去,嗯?”
这位名叫珍妮的老师有着许多微小的坏习惯,而她很努力地掩藏这些坏习惯,不让学生和同事发现。当她觉得紧张时,她会握拳;她从小时候在赫德镇女童冰球队练球时开始,就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她长大后便开始练习拳击,后来又接触了武术。她也从这些体育活动中“传承”了许多奇特的习惯。当她坐立不安时,她会伸展手脚,仿佛准备在早晨的教室里直接开始比赛。她的水平一直不错,在某一段时间里甚至相当不错,几乎夺得冠军。某一年,她真称得上是意气风发,有望成为职业拳手。镇上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事实,原因就在于她之后受了伤。事情的发展也总是如此:你要么成为冠军,要么就沦为和其他人一样的泛泛之辈。后来她进修成为教师,胸中的烈焰已经熄灭,不再具有必备的肾上腺素。曾经有一位训练员对她说:“珍妮,你必须登上擂台,狠狠打碎另外一个女生的梦想,否则你在这里根本就一无是处。”这也许是真的。她多么希望实情不是如此,但是体育项目也许就是这么残酷无情。
他的党羽跟随着他,可这是需要代价的。他们是出于敬爱、出于崇拜跟随凯文和班杰,但他们现在跟随着利特,只是因为他有权有势。所以,他必须将所有胆敢挑战他的人全部打烂,因为蔑视就像是夏季森林中的星星之火,要是你不直接把火踏熄,火势就会蔓延,迅即将你包围起来。
她并不缺乏外来的压力与要求,她所欠缺的,只是肾上腺素。你不能用稀松平常的人生来取代肾上腺素。当她走上擂台时,那就意味着一种求生的恐惧感,全世界只剩下她和擂台上另一端的女孩。你对我。此时、此地。
威廉·利特也许并非蓄意伤人。某些人非常乐于伤害别人,并陶醉其中,但我们并不能确认他就是这种人。也许他有朝一日会自我反省,为什么我居然会变成今天这副德行。或者,他只会成为一个一路走来始终只会用借口搪塞暴力的人——“你本来就不应该挑衅他”“你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努力寻找其他机会。这份教职常让人感到绝望,但不时仍会出现一些让漫长的工作时数与使人羞愧的低薪似乎变得有价值、闪亮而微小的片刻。在这些时刻里,她会勇敢地走向某人,甚至于出手相救。能让你拥有这种机会的时刻,其实并不多。
* * *
这天下午,正课结束后,她从扫烟囱工人专用的梯子爬上屋顶。一个老师从一座位于学校食堂正上方的通风井几乎能够俯瞰整个熊镇的景色,而且在没人看见时好好抽上一根烟。没有比这还要糟糕的习惯了。
玛雅替她擦干泪水,低声说道:“妈妈,你教会我不必只是心怀梦想,我可以设定目标。”
从那里,她看见了那条隧道,那条在大马路下挖掘的、本意是保护孩子们的隧道。她看见里欧跟那个女生走进那条隧道。那个女生独自跑出来。珍妮看见威廉和他的党羽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她扔下香烟,走下台阶。这是一个小镇,而这又是一所规模很小的学校,但你如果感到恐慌,试图在狂奔中穿越整个校区,你还是会觉得这个校区真是太庞大了。
“亲爱的,我……”蜜拉痛哭失声。
* * *
此时,玛雅放下手中的汤匙,倾身向前,说道:“妈妈,你不必如此,我对你的职业生涯感到非常骄傲,你知道吗?其他人只有很普通的老妈,可是我有一个模范老妈。其他妈妈必须告诉自己的孩子,他们长大以后就可以实现他们的梦想。可是你不需要对我说这些,因为你每天都在用行动这样告诉我。”
蜜拉与玛雅回到家。当玛雅走向自己的房间时,蜜拉看见了她墙壁上的音乐会门票。她对最初那几次演唱会的记忆可能比女儿对它们的记忆还要清晰。一连好几个星期,安娜和玛雅都小心地把门票收在口袋里。她们偷偷摸摸地买了眼影膏,却涂得太浓;她们将自己牛仔短裤的边缘剪掉,让裤管变得奇短无比。蜜拉在演唱会会场外放她俩下车,强迫她们保证在音乐会结束后直接出来。她们一边笑,一边保证。当时的她们还只是孩子,但蜜拉知道,大约就从那时起,她在那里逐渐失去了她们的心。她们和其他数以百计的女孩一样,尖叫着、手牵着手向舞台冲去,你是永远无法剥夺某人对自由的初次体验的。音乐改变了安娜与玛雅,就算她们在往后的人生中选择了不同风格的音乐,然后还针对什么是“药虫原声音乐”、什么又是“未来音乐”吵得没完没了,她们仍然有一个共同点:音乐挽救了存在于她们身上、某种本来可能会就此失落的特质。那是某种狂想、某种力量,像心窝里一颗发光散热的小球,永远在提醒着:“别让那些臭家伙对你颐指气使,走你自己的路,狂歌纵舞,成为冠军吧!”
蜜拉眨了眨眼说:“我不希望自己在你的记忆中是个不称职的妈妈,尤其是现在。我希望你可以感觉到,你有一个正常的……妈妈。”
玛雅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她亲吻了妈妈的脸颊,走进房间。妈妈坐在厨房里,想着最近这几年来的所有新闻:那是关于在音乐会里被推倒、踩踏致死的小女孩,以及带着炸弹冲进体育馆的恐怖分子。要是蜜拉事先就知道那些可怕的新闻,她还会放这两个小女生下车吗?永不。当你知道全世界将要伤害你的孩子时,你怎么敢放她下车呢?
“爸爸一直都在忙球会的事情!”玛雅插嘴。
* * *
蜜拉坐立不安起来:“亲爱的,我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好妈妈。我一直太努力冲刺我自己的事业,我本该多陪陪你和里欧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们的爸爸必须全心全意处理球会的事情,而……”
往后,珍妮将会不断地纳闷:要是她当初早一点赶到现场,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如果她早一点点赶到,会不会比较容易让威廉住手?隧道出口的那些男生会不会承认,自己的这种行为太过火呢?
“为什么我会感到很开心?”玛雅问道。
她拉开威廉庞大的身躯。还算威廉运气好,及时认出了她,否则只怕也会对她动手。她的眼神十分狂野。那已经不是老师的眼神,而是一名拳击手的眼神。
蜜拉看来困惑不已:“如果我多……待在家里的话,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到很开心吧?”
威廉不住地喘息着,看都不看里欧一眼,勉力挤出一句:“是他先动手的!他自找的!”
“为什么?”玛雅脱口喊道。
往后,珍妮将对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不已。她毫无借口。但是,考虑到今年春天发生的一切——强奸案、大众对就读于珍妮任教学校的一个女孩恶意保持沉默,以及整个社会在事发后所展现的丑恶一面,珍妮的内心就充满了羞耻与愤怒。不只她这么感觉,整个小镇都蕴含着怒火。她在威廉·利特身上看到了相同的情绪,只不过她和他感到生气的理由不一样罢了。人类绝少对真正应该发泄怒火的对象发泄,我们只会挑最接近的人动手。
“我已经和你爸爸谈过了。我在之后一段时间里会减少工作时数,这样我就可以多待在家里……”
“你说什么?”珍妮咆哮道。
蜜拉多么希望自己能相信她的话。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他自找的!”威廉·利特重复道。
“挺好的,妈妈。我感觉很好。”
她用力踢中他膝盖的侧面,他像被子弹击中一样瘫软,颓然倒下。她的身体保持了完美的平衡,当他倒在地上时,她已经再次以两脚站稳,逍遥又轻松,简直还可以吹口哨呢。
玛雅用汤匙搅拌着咖啡。她一会儿沿顺时针方向搅拌,一会儿又循逆时针方向搅拌。
然而,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感到一阵纠结。她以前的武术教练曾经不断地对她耳提面命:“请永远不要失控。不要让自己被情绪操控,珍妮。要是你被情绪操控,你就会干蠢事!”
她们喝了咖啡。她们交谈着,甚至还笑了出来,一切仿佛再正常不过了。当然,最后还是蜜拉自己一手毁掉了这份愉悦。因为她不得不问:“治疗进行得……怎么样了?还是……你跟心理医生谈得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区别,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和你爸爸说,但我只是想知道你……感觉怎么样。”
* * *
“我们找点事做做吧?我们可以开到赫德镇去,喝杯咖啡。”蜜拉提议道。作为青春期女孩的母亲,她多年来就已经练就被女儿拒绝的本领。所以,她对女儿接下来的回答感到十分震惊,心怦怦直跳——“好。”
蜜拉坐在厨房里无助地哭着。她用毛衣蒙住自己的脸,这样女儿才不会听见她的哭声。在门板的另一边,女儿就躺在床上,望着贴满演唱会门票的墙壁,沉痛地在毛毯下哭着,不愿意让妈妈听见自己的哭声。对于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就骗到父母,她心怀感激。他们太希望她真心感到快乐,因而选择相信她所说的谎话。
当蜜拉来接玛雅时,女儿假装一切都好。她已经开始精通此道了。她说,她在跟安娜一起慢跑时扭到了脚。蜜拉对此感到开心不已。开心!因为对一个十六岁少女的人生来说,扭到脚是非常正常的。
玛雅深知,她的妈妈和爸爸必须努力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重新掌控人生。这也意味着夺回被凯文抢走的一切。妈妈必须感觉到,她是个称职的母亲;爸爸则必须拯救自己的球会,因为他们必须体验到,他们能够顺利把某件事情办好。挺身而出,还击,获得胜利。他们可不能怕黑。要是怕黑,他们就不可能一起挺过这些难关了。女儿听见了爸妈的争吵。就算只是无声的冷战,她仍然能够感觉到。过去她总会在厨房里看到两只酒杯,而现在只剩下一只。她知道爸爸越来越晚回家,她看见他站在门外,越来越拖延着进门的时间,他越来越迟疑。她也注意到那些装着会议邀请函的信封,但妈妈从来不问她能不能去参加这些会议。玛雅知道,如果双亲离婚,他们肯定会说这不是她的错。而她也会知道,他们在说谎。
* * *
凯文摧毁的是她,但最后破碎成两半的,却是她的父母。
多年以前,一群群家长努力陈情,要求区政府采取措施,让孩子们不必再冒险穿越那条交通量密集的大路。因此,区政府才挖掘了这条隧道。它原本的用意是保护孩子,但现在却成了伏击的绝佳陷阱。
* * *
那个女生和里欧穿过那条位于学校与对面住宅区之间大路下方的隧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隧道里一片漆黑,她的手从他指间滑开,她拔腿就跑。他目瞪口呆,只听见她的运动鞋摩擦柏油路面所发出的啪啪声。然后,其他声音突然冒出来。那是其他人的脚步声。黑暗中,他们从四面八方扑来,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女生的哥哥。她夹克底下穿着一件红色衬衫,但里欧并没看到。
威廉·利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里欧的爸爸或妈妈通常会在下课后来接他,这样他才能赶得及参加冰球队的开训。但是,他的父母最近都心不在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里欧今年秋天仍不想打冰球。现在,他想做点别的事情。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但当这个女生望着他时,他心里想着:“我要当她心中的勇者。”所以,他发了一条短信给爸妈,告诉他们自己会到朋友家去。只要不用来接他,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算你命大,我不打女人……”他喘着大气。
当她离开时,里欧不得不抓紧置物柜的门。当他吃午饭时,她就和他同桌。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以后,她在走廊上出现,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家。
“我劝你最好别尝试!”即使所有理智的声音都在她脑海里尖叫“珍妮,闭嘴”,她嘴上仍然这么说。
“我看到你在沙滩上跟威廉·利特打架。你好勇敢!”她露出微笑。
“该死,我要报案……”利特开口。
十二岁的里欧·安德森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当一个比他年长两岁的女生在学校置物柜旁走向他时,他感到前所未有地沉醉。
但是珍妮吼了回去:“你去报案吧!你想说什么?”
没人知道暴力究竟从何而来。因此,打架的人总是很轻易地觉得,他们始终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你不应该挑衅我。”“你知道我会有怎么样的反应。”“这是你的错,是你活该,你自找的!”
她很清楚,自己真是白痴。但是,她是个怒火冲天的女人,又刚好生活在一个怒火冲天的小镇,生活中的一般规则在这里似乎已经不再适用。隧道出口处的那些男生已经开始往后退。他们充其量只是霸凌者,不是斗士,只会在自己占上风时充好汉、逞英雄。但是珍妮看得出来:威廉身上有种特质,让他比他的党羽还要糟糕。他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但没再多说什么。在他转身离开时,或许是担心自己失手打死了里欧,或许是被脑海中的思绪所逼迫,就找了个理由:“他本来就不该挑衅我的。他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 * *
当隧道里只剩下珍妮和里欧时,珍妮俯身查看里欧的伤势。他虽然满脸是血,但呼吸相当均匀、规律。令珍妮感到惊讶的是,他的双眼是睁着的,眼神平静。威廉对他又踢又打,但想必有某种原因让他没有赶尽杀绝,因为里欧的脸并没有被打烂。他没有骨折,全身上下都是瘀伤,但完全可以像擦伤一样隐藏在衣服底下。至于浮肿的双眼和鼻子,里欧也只需要对妈妈说个谎,表示他上体育课的时候被球砸到头,就算没事了。
在这座森林或其他森林里,没有哪个母亲能以这样快的车速驶来。
“你不应该这么做的。”小男孩对老师说。
然而,当她独自上路时,却坐在一个树桩上哭了起来。她发了一条短信给妈妈:“你可以来接我吗?拜托啦。”
“的确不应该。”她认同道。
玛雅点点头。她们走进安娜家。在大门外,玛雅对自己的朋友说谎,表示一切都好,可以自己走回家。安娜尽了一切努力,想让一切回归正常,玛雅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
她把这解读成里欧的体贴,但这可不是他的意思。
“我们明天再试一次吧。”
“你没看过自然生态纪录片吗?受伤的野兽最危险了。”里欧一边漱口,一边尝着嘴角鲜血的味道。
她大口喘息着,完全无法更进一步。安娜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安慰着她。
当雨点般的拳头不再落在这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身上时,他就开始想着要怎么报复。他感觉到威廉选择踩踏他的大腿,而不是膝盖骨。他出拳猛揍的位置都是身上比较柔软的部位,而没有打落他的牙齿。他只让里欧肩膀上留下瘀伤,而不是把他整条手臂打断。里欧不会把威廉的手下留情视为仁慈之举,而只会认定威廉懦弱无比。既然如此,他就要再试一次。
她们跑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比自己预料的还要远。然而,她们就在安娜家屋外一小段距离处、绕着“高地”的那条慢跑小径边猛然停下了脚步。那是整个熊镇照明度最佳的路段,但这个事实现在已经无关紧要。当时玛雅就是在这个位置上,用猎枪对准凯文的头。
当里欧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脚跟时,珍妮带着命令般的口吻说:“我们得汇报这件事情……”
她们只在有灯光的区域跑步,两人一语未发,但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男生们从来不会考虑光线,他们的人生当中没有这个问题。当男生们怕黑时,他们怕的是鬼魂和怪兽;当女生们怕黑时,她们怕的可是男生。
里欧搔了搔头道:“我滑倒了,威廉扶我起来。你要是敢多说,我就会做证,你用脚踢学生!”
今天学校正课时间结束时,安娜与玛雅换上训练服,在森林里跑步。这是安娜率先提出的主意,这一点是相当奇怪的。玛雅始终很讨厌慢跑,而就算安娜一辈子都在森林里跑步,也从来不会为了锻炼、健身而跑。她从来不曾一圈一圈地跑。但是,安娜还是在今年秋天开始强迫玛雅跑步。因为她知道,即使凯文已经滚出了熊镇,她们还是得努力地将被他偷走的事物抢回来——黄昏、孤独、周遭陷入一片黑暗时仍能戴上耳机的勇气,以及不需要一直回头张望的自由。
这名老师本该抗议的,事后要判定她的责任其实非常容易。然而,在这座森林里,人们已经学会了沉默,这一点有好也有坏。她知道里欧的姐姐是谁,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管珍妮是报警,还是向学校举报这起事件,他将永远不再相信她。这么一来,她将会永远失去和他对话的机会。所以,她反而说:“我们来谈笔交易。我不会举报这件事情,但是你得来爱德莉·欧维奇的犬舍。你知道在哪里吧?”
* * *
小男孩不带恶意地点点头,用袖口把鼻子上的血擦干净。
当他转过身时,看见里欧就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十二岁的小男孩将威廉最难堪的一幕尽收眼底。这个死小鬼的嘲笑让这个十八岁青年全身上下的皮肤刺痛不已。威廉一头冲进卫生间。当泪水涌出时,他双手握拳,猛打自己的大腿。他疯狂地撕抓着,直到胳臂被手指甲抓破流血。
“为什么?”
威廉·利特对于这一切,除了感到仇恨,还有什么情绪可言?
“我在那里成立了一个武术社团。”
利特呆站在原地,脸上感到灼热不已。他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地把一切事情做对。他每次都去练球、敬爱自己的队长、乖乖听教练的话。他遵守所有规定,人家怎么叮嘱他,他就怎么做,将自己的骄傲一口咽下。而班杰自始至终都站在他的对立面。真是该死,结果是谁最受大家的喜爱呢?
“你要教我打架?”
直到她离开时,威廉才看到她身穿一件写着“熊镇与全世界对着干”的绿色T恤。她的好朋友们也穿着一模一样的T恤。当她们经过利特身边时,其中一人咆哮道:“凯文·恩达尔就只是个该死的强奸犯,而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是要教你怎么不打架。”
她哼了一声:“你啊!我是熊镇人,对我们当中某些人来说,这不是小事情!我希望班杰在比赛中打烂你!”
“我不是刻意要让你生气,可是你好像很难不打架。”里欧补充道。
他清了清嗓子,说:“是啊。”
珍妮尴尬地笑了笑。里欧开始拖着痛苦、迟缓的脚步离开那里,她试图搀扶他,却被他一手挥开。他并没有侵略性,但似乎已经不容许她继续讨价还价。小男孩知道老师想做什么:她想拯救他。
那女生不胜其烦地看着他说:“找找乐子?跟你?”
她不会成功的。
就像其他十八岁青年一样,威廉·利特也总是在嫉妒与自大的边界上徘徊。在和他同年级的平行班级里,有一个他喜欢的女生。今年春天,他们一起参加了一个派对,她在酒酣耳热之际亲吻了他的脸颊,他对此一直念念不忘。因此,当他今天看到她靠在置物柜旁边时,顿时抛弃了往日的矜持,问道:“嗨……你想不想……我是说……你放学以后,想不想找找乐子?就我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