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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煽风点火

那名政客发出一阵嘲笑:“哦?这么说吧,我们两个……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的。”

“我想帮助你。”提奥回答。

但是,这还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关于医院的一系列报道也让他进退维谷。因此,提奥就请他喝咖啡,非常友善地说明“我们两个其实都只是为了这个区的最佳利益着想”,同时“不希望任何人从恐惧感与冲突中获益”。他们稍微谈了一下关于医院的一系列报道,提奥对“招致一切不幸误会的说辞”感到遗憾之至。有好一会儿工夫,那名政客高声咒骂“该死的混账记者”。然后,提奥忽然脱口而出道:“你听说过熊镇冰球协会的新赞助商没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名在暑期度假屋逍遥的政客问道。

那名政客点了点头,咕哝道:“听说过!大家好像一直在谈这个话题,可是似乎没人真正知道这个‘新赞助商’是谁!”

那位在暑期度假屋逍遥的政客直到看到报纸,才察觉自己已经铸下大错。他气冲冲地中断假期,打道回府。他在机场遇到了理查德·提奥。

提奥趋身向前,揭开了谜底:“那是一家即将收购熊镇工厂的企业。他们联系过我,等这桩买卖正式成交以后,我可以让你主持记者会。这会为这个区带来许多就业机会。”

* * *

那名政客迟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帮助她的人反应相当敏锐。

提奥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跟他说明:他在伦敦银行工作时的老同事给他引荐了这条人脉。他也描述了工厂的新东家对区政府有哪些期望:“当然,他们需要某种政治上的……善意,针对……基础建设的投资。”那名政客理解到这句话的含意——获得区政府津贴补助的土地;租金减免;一旦工厂必须改建,区政府能或多或少给予补贴。但是,他也领会到,如果他能够成为主持记者会、公开承诺给予更多就业机会的政治人物,那可是意义重大。

在这位女士的党内同志当中,没有一个关心过她的感受,没有一个向她伸出援手。因此,当有人向她伸出援手时,她就接受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他狐疑地问道。

理查德·提奥在那天晚上来到她的办公室,聆听她的心声、安慰她,甚至还向她道歉。她招来了新的敌人,因此她需要一个朋友。理查德·提奥表示,他可以将她的车开到修理厂,承诺会负责所有的维修费用,并且要她别担心。他开车送她回家,并告诉她,如果她遭受到任何威胁,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打电话给他。“你不用害怕,你有可靠的朋友。”他提醒她。随后他又说:“这些暴民欺负你,我会确保球会处罚他们的。我会确保他们拆掉冰球馆的站位区!”

“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提奥谦卑地说。

这位女士离开了区政府办公大楼。当一位赫德镇冰球协会的支持者对她录像时,她就这么回答了。然后,她座驾的引擎盖上就被插了一把斧头。事发的第二天,她的党内同事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同情,只是指责般地暴吼:“你竟然说出让大家支持赫德镇冰球协会的话,你怎么会笨到这种程度?在这个区里?”她该怎么回答呢?难道她要说是理查德·提奥教她这么回答的?她闭口不言,党内同事将她臭骂了一顿。当她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时,她就哭了出来。

这时,那名政客高声大笑起来:“提奥,你这个人就像马匹贩子一样鬼灵精。你到底想怎么样?”

提奥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说道:“哎呀,事情没那么严重啦。不是还有另一个球会嘛。你就说,请大家全力支持赫德镇冰球协会嘛!”

理查德·提奥平静地回答道:“将来在谈判桌前的一席之地。你只需要在记者会上提到我和我所属的政党,开启合作之门,这样一来,其他政党就会跟着我们的脚步。”

这位女性公职人员所代表的政党采取的公开立场是和理查德·提奥保持“安全距离”,但是,充满关心的寥寥数语效力惊人。她承认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说熊镇冰球协会就要破产了,如果有人就此事询问我的想法,我该怎么回答啊?我对体育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要我在政坛上把你洗白?”

这名女性公职人员打电话向他道谢。理查德·提奥态度相当谦卑,谢绝一切回报。她为此而敬重他。提奥挂上电话时露出了微笑。他虽然经常盘算着、计划着,但心里也并不总是打着算盘。有时候,他其实就像个优秀的冰球员——反应迅速。就在仲夏节前夕的这个下午,就在代表既得利益者群体的政客们与彼得针对熊镇冰球协会的事情开过会以后,这名犹豫不决的女性公职人员站在走道上迟迟不敢出门。理查德·提奥推着放有咖啡机的推车经过她身边,问道:“你看起来有点害怕,怎么啦?”

“我是想给你机会,让你成为拯救熊镇就业机会的政治家。”

就在今年夏季的某一天,一名女性公职人员来到“雄猪”的汽车修理厂取车。如果之前你从车前窗看出去,就会见到一幕不忍卒睹的景象——引擎盖上插了一把斧头。但是现在,波博已经用亮光漆重新将引擎盖涂得晶亮生光。就在这位女性公职人员掏出皮夹准备付账时,这个男孩摇摇头说:“已经有人来这里付过账了。”他没说出是谁,但这位女性公职人员心知肚明。她开车回家,只要一想到可能会看见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就胆战心惊。但是,没人守在她家门外威胁她。她家门外只摆着一束特别美的鲜花,花束上夹着一张卡片,写着“别害怕,你还有朋友!我们不会任由恶势力得逞的!理查德·提奥”。

那名政客虽然还在装腔作势,但其实已经接受了这桩买卖。因此,他向提奥提出了唯一一个条件:“那家工厂所有新创的就业机会必须提供给熊镇居民!现在,我可不想让外界觉得我的政党继续图利赫德镇!”

* * *

理查德·提奥以个人荣誉起誓,答应了这条要求。他的个人荣誉其实并没有多少价值。他并不痛恨这名政客,他们两个其实非常相像,而这就是问题所在。整个区里的有钱人都是这名政客的熟人,而他也是出了名的体育爱好者,总是支持球会。这种组合真是再危险不过。理查德·提奥需要一个自己能够轻松取胜的对手。所以,一等这名政客开车回家,他马上打电话给自己在伦敦的朋友:“搞定了,新东家将会大获全胜。不过,还是出了一件小事……”

读者评论区真是尽忠职守,充分发挥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提奥说明,考虑到地方上正针对医院的裁撤吵得不可开交,如果工厂的新东家能够承诺这些新创造的就业机会将为赫德镇带来劳动力,“地方上的政治人物”将十分赞赏。这一点,工厂的新东家要心中有数。

过了很长时间以后,这个消息被证明是不实的。但是那时,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今年夏天熊镇已经被冠上一个大标题——“现在,熊镇的失业人口越来越多”。

如此一来,就没有人会认为熊镇是这桩交易里唯一的赢家。

很快,地方报社的网站上就刊出了一篇新报道。没有人真正知道一名暑假代班记者是如何挖出这么一大篇新闻的。然而,很快就有文件证明,整个春天,区政府的高层政客一直针对赫德镇的医院秘密地进行着讨论。报道指称,假如现在就直接裁撤掉一个“成本更加昂贵”的医院部门,也许就能拯救医院的另外一个部门。报社以某种形式通过“秘密的消息来源”证实,“当下掌权的既得利益政客们”竭尽全力保留的那个医院部门里,绝大多数职员住在赫德镇,而在可能被裁掉的那个医院部门里,大多数职员住在熊镇。

* * *

* * *

夏季进入尾声的一天傍晚,理查德·提奥站在一扇大门外,敲了敲门。那名女性公职人员一脸惊讶地打开了门。她请提奥进来,但他一再微笑,歉意地表示“不愿多打扰”。他看到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家里。

地方报社的下一篇报道就刊出了一张他的照片,他孑然一身坐在区政府办公大楼内空空如也的午餐室里辛勤地工作着。针对“冰球或医院”的问题,他回答道:“我觉得,在社会上,纳税人实在不应该被迫在维护健康和医疗保健之间做出抉择。”

“工厂的新东家很快就会将这笔交易公开。他们将会对外表示,这会创造新的就业机会,他们也会赞助熊镇冰球协会。他们还将和促使谈判成功的政治人物一同召开记者会。”提奥说。

“担任这个区的公职人员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项特权。”他如是说。

这位女士对这场游戏的敏感度远远不足,无法理解这将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因此,她说:“恭喜。这对你的下次选举简直是锦上添花呀。”

这位记者再次打电话给理查德·提奥,要求进行采访。提奥友善地提醒说,或许她会想在区政府办公大楼内进行这次采访。事实上,提奥整个暑假都在那里上班。

提奥谦卑地微笑:“哎呀,我不会参加选举的。不过,你所属的政党肯定会参加。不管怎样,你们可是区议会的最大党哪。”

这位新闻记者再次打电话给正在西班牙度假的政客,问道:“你觉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冰球,还是医院?”这名政客不住地咳嗽,试图说明:“事情不是这样比较的……”但是,记者仍紧咬不放。所以,政客就嘶吼道:“见鬼去吧!你明明就知道我觉得医院比冰球重要!”记者再次引用了他的话,只是加了一小段内容:“……当他在西班牙度假屋度假的时候,我们联络到他,他如是向我们说明。”这篇文章甚至“不经意”提到,这位正在度假屋逍遥的政客住在赫德镇,而不是熊镇。

“我的职位还不够高,没有资格参加这场记者会。尤其是在……你知道的,我车子引擎盖被插了一把斧头之后。”这位女士说。

这位女记者再次打电话给提奥。提奥谦卑地说,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关于医院的谈判”,但他建议记者,也许可以向区政府最大党的党主席提问。所以,这位记者就打电话给最大党的党主席。这名政客正在西班牙度假,电话接通后,这位记者马上问道:“你们为什么直接把区政府所有对熊镇冰球协会的补助款全都移交给了赫德镇冰球协会?赫德镇冰球协会难道不能自己寻找赞助商,这样区政府不就有钱投资医院了吗?”这位政客也许过度放松了,也可能刚喝了一杯葡萄酒,甚或是一整箱啤酒,所以他回答道:“嘿,拜托,小老太婆,资金来源是不一样的,懂吗?那是完全不同的预算系统!关于冰球,我们必须将区政府的资源集中在我们认为能够收到最大效益的地方,现在是赫德镇冰球协会能创造最大效益,而不是熊镇冰球协会。”这位记者就在网上引述了他的话,却将“冰球协会”拿掉了。所以,最后内容就剩下“我们将资源集中在赫德镇,而不是熊镇”。读者评论区顿时有了反应:“很好!就像平常一样,所有好处又归了赫德镇!我们熊镇人难道没交税吗?!”然后就是:“就像有人之前写的,为什么他们有钱赞助赫德镇冰球协会,却没钱在熊镇盖一座社区医院?!”然后就是:“这些政客到底觉得什么最重要?冰球,还是医疗保健?”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只是害怕,还带着点愤怒,这让提奥喜出望外。

这位新闻记者挂断电话,很快就找到了那些关于医院报道下方的读者评论。这个时候,理查德·提奥早已将自己所有的评论都删除了。然而,许多人已经重复了他的话:“熊镇得自己找赞助商,而赫德镇却能得到区政府的赞助!他们有钱赞助赫德镇冰球协会,却没钱盖医院?”

“要是我安排一下,让你不仅能出席记者会,还能站在贵党党主席的旁边呢?”

“也许你可以看看你们报社的评论版面?”提奥提示她。

“你做不到的……你能做到吗?”

“你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下来。但是,提奥一言不发。所以,这位女士勉强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在这样的时代,我觉得区政府所有的资源似乎都流向了赫德镇,这也许是熊镇居民感到不安的原因。”提奥友善地说。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他说。

“你是说,区政府应该在熊镇举办仲夏节庆祝活动?”记者问。

“我在记者会上需要说些什么呢?”她过于心急地问着。

理查德·提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其实我就在赫德镇观看群众庆祝仲夏节,就是区政府总是会出资承办的活动,你知道吧。不过,我当然还是最希望在熊镇庆祝啦!”

“真相。不只熊镇需要就业机会,赫德镇也一样需要就业机会。一位有责任感的政治家会考虑到整个区的利益。”

政治,并不是循时间先后顺序演进的。重大的改变并非无中生有,而总是伴随着一系列细微的原因。有时候,政治是替一个球会找到一位冰球教练;有时候,政治只是在其他公职人员都去度假时接听电话。上一次打来电话的那位代班记者再次给理查德·提奥打来电话。现在,她正尝试用一堆诸如“地方上的名人都怎么庆祝仲夏节”的问卷式问题来填补暑假期间空虚的新闻版面。而理查德·提奥“既是政客,也勉强算是个名人”。而且,他们最近一次谈话时,他是那么和善。

这位女士摇了摇头,不住地眨眼道:“我做不到……你应该知道,我做不到……”

现在,这个小镇里越来越多的人,不分老少,开始穿上一件绣有“熊镇和全世界对着干”的绿色T恤。

提奥碰了碰她的手,安抚道:“你很害怕。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我们对抗你们。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是认真的。她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希望我要求,工厂里一部分的工作机会必须保留给赫德镇的居民?”

医院和冰球协会隶属不同的预算体系,这甚至不是由同一名政客决定的。但是,假如你提出一个够难的问题,即使是最简单的答案,都会有人买账。所以,理查德·提奥就日复一日地在报道的评论区做这种自己最精通的事情:制造冲突,让两件事情对立起来。乡村对抗大城市,医疗体系对抗冰球,赫德镇对抗我们。

“半数。”他点点头。

这名男子和孕妇得到了好几个人赞同、充满愤怒的回答,他们的口吻很快就变得激烈、极端起来。提奥接下来写的内容只是将挫折感继续往正确的方向推:“我们这个区的妇女只能在车上生产,可是区政府好像很舍得在赫德镇冰球协会上花大钱哪?”

“熊镇的人会因此恨我入骨的,你懂吗?”

所以,理查德·提奥就坐在电脑前振笔疾书起来。整个夏天,地方报社一直刊登报道,认定位于赫德镇的医院即将关闭,提奥则用半打左右的匿名账户在所有报道下方发表评论。他从来不会散播仇恨,从来不吸引别人注意,而只是在已经被点燃的磷火上谨慎地添加柴薪。当一名孕妇担心不已地询问一旦医院被裁撤,妇产科将何去何从时,提奥的一个匿名账户就回应道:“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孕妇就回答:“我有个熟人在那里工作,她说医院快要被裁撤了!!!”提奥的匿名账户回答道:“我们只能希望政府可别提高汽油税,要不然我们甚至都没钱在汽车里生产啦。”当一名最近才被熊镇工厂裁员的失业男子回答“对啊!每次都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倒霉!”的时候,提奥的另一个匿名账户就接口道:“为什么所有的钱都流到赫德镇去,他们难道不能在熊镇开一间社区医院吗?”

理查德·提奥耸耸肩道:“是的,可是赫德镇的人会很爱戴你。而且,赫德镇的人口比较多。假如你已经被一个地方的人痛恨,那你就得尽可能多地争取其他地方居民对你的支持。让你赢得选举的关键是,朋友越多越好,而不是敌人越少越好。”

理查德·提奥不需要搞破坏,只要能制造冲突,他就已经心满意足。所以,他花了很长时间倾听其他人。他倾听超市里的人,倾听五金行里的人,倾听毛皮酒吧里的人,倾听“洼地”的居民,倾听“高地”的居民。他看着每个人的双眼,不但没有表态,还提出了问题。“您觉得我们这些公务员应该为您做些什么?”“十年后,您觉得熊镇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您去年交了多少税?您认为您交的这些税是否值得?”他借此得知这一带的居民会对三件事感到焦虑:工作、医疗体系和冰球。

“这样真的合法吗?你能够……要是我所属的政党开除我,我该怎么办?”

一只苍蝇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提奥的办公室。他没把它打死,任由它到处乱转。他最近读过一本关于恐怖主义的书,一位历史学家利用瓷器来解释恐怖主义:一只苍蝇无法独自掀翻屋子里最小的茶杯,但假如一只苍蝇在一头公牛耳边不停地飞舞,让公牛恐慌、暴怒,冲进瓷器行,那么什么样的破坏都可能造成。

“我想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在这一切结束以后,你在政党里将不只是占有一席之地,而是会成为党主席。”

在理查德·提奥办公室的墙壁上,在那张鹳鸟照片的旁边,张贴着一份从冰球协会的网站上下载打印的表格。这就是熊镇冰球协会秋季系列赛的赛事表。第一战他们将对阵赫德镇冰球协会。

直到这时,理查德·提奥说的都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