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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重左右扭动着衣带遮掩的臀部,双手捧着花瓶去父亲的卧室了。她那副模样使我觉得很可笑,真像用屁股向我表示愤怒似的。

“反正怎么说都行呀。”

我们一回来,阿重便把芳江交给了母亲和嫂子。母亲和嫂子像是抢她似的,忽而抱起,忽而放下。我平常就对眼前这种现象感到纳闷:顽皮不听话的芳江竟能如此亲近这位外表冷静的嫂子!这个黑眼睛、头发浓密、有着母亲血缘而比一般人面孔更苍白的小姑娘,奇迹般地总是黏在她那性格乖僻的母亲身后。嫂子把这一点作为日本唯一的骄傲,在家中见到谁都加以炫耀。尤其是对自己的丈夫已经超过了炫耀的界限,不如理解为残酷的复仇。哥哥是位离不开思索的读书人,大体上都在书斋里度日。因而,即使在内心里钟爱这个小姑娘,父女之间也并不亲密,父亲得到的报酬甚微。容易动感情的哥哥对此自然觉得不满足。从哥哥的性格上说,这种不满足甚至偶尔在饭桌上也流露了出来。于是,阿重第一个不答应芳江。

“阿重,说你是个女人,那是表扬你的话呀。说你是一个热情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好生气呢?”

“芳江跟妈妈真亲啊,为什么不到爸爸跟前呀?”阿重故意地问。

“早就忘啦!——你瞧这花多么好看呀!它叫啥花?”

“因为……”芳江说。

“还生气吗?”

“因为什么?”阿重又问。

到家一两天后,我问阿重:“阿重,听说爸爸说你到底是个女人,你还生气啦?”阿重回答说“是生气了”,随后便去父亲的书斋边给花瓶换水边用抹布揩干。

“因为我怕呀!”芳江故意小声回答。在阿重听起来更觉得可恨。

“阿重,你这种人居然能把芳江照看好哩。到底是个女人呀。”父亲这么一说,阿重气呼呼地噘着嘴,特意向母亲告状:“爸爸太不像话了。”这件事我在火车里就听他们说了。

“什么,怕?怕谁?”

芳江是兄嫂的独生女。我们外出期间,由阿重负责照料她的一切。芳江本来对母亲和嫂子很亲近,有事时也用不着照料,以致连阿重都不觉得麻烦。我认为要么就是她生来继承了嫂子的禀性,要么就是阿重亲近抚爱的结果。

这样翻来覆去一问一答,时间持续了五分、十分钟。嫂子在这种情况下决不动声色。苍白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什么时候也是照常应酬。最后,父母为了劝解双方,还是让哥哥拿水果或点心给芳江,说:“好啦,爸爸给你好吃的!”这才算搪塞过去。即使如此,阿重还是怒气冲冲地向大家噘着嘴,哥哥便默默地独自走回书斋。这是常有的事。

再说一遍,我们就这样回到了东京。东京的家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阿贞系上吊衣袖的带子照例辛勤地干活。看到她头裹毛巾洗衣服的背影,我才想起了分开一段时间的从前的阿贞,这是回来后第二天早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