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哥哥说的“本来是个最亲爱的人”的含义一下子就明白了。
“什么钻书本啦，抠心理学啦，我指的不是那种转弯抹角的研究。现在，在我眼前本来是个最亲爱的人，如果不研究这个人的心就坐卧不安。我是问你碰到过这种情况没有？”
“哥哥做学问的结果思虑过度了吧？稍微蠢一点不好吗？”
“混账话！”哥哥训斥似的叫道。
“对方反而利用我惯于思考的头脑故意逼我进行思考，我无论如何也蠢不了啊！”
“因为我不是哥哥那样的学者……”
事已至此，我几乎无言相劝了。头脑不知比我聪明多少倍的哥哥对这种奇妙的问题不知比我伤多少脑筋。一想到这里，我就非常于心不安。哥哥和我都清楚地知道，哥哥比我更加神经过敏。可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情让哥哥如此歇斯底里，因而我也实在无计可施。
“你是个幸福的人，恐怕还没感到有必要研究这种事吧。”
“你知道梅雷迪斯[1]这个人吗？”哥哥问道。
“女人的心也罢，男人的心也罢，……”我的话刚出口，他突然打断我，说：
“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哥哥说的后半句话火烧火燎地刺耳，以致我的耳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反响。
“你读过他的书简集吗？”
“不，不是你的心，我是说女人的心啊。”
“连书皮都没看到，更不要说读了。”
“那不就得了吗？”我说。
“原来是这样！”
“你的心我很了解。”哥哥马上答道。
哥哥说着又坐到我的身边。我这才想起怀里的“敷岛”牌香烟和火柴，便取出来先点燃一支递给了哥哥。哥哥机械地接过去吸了起来。
“我的心哥哥还不了解吗？”我稍停了一会儿说道。我回答的语气比哥哥还要坚定有力。
“他的书简集中有一封信是这样说的——我看到对女人的容貌心满意足的人就很羡慕；看到对女人的肉体心满意足的人也很羡慕。但无论如何，不抓住女人的灵魂即所谓精神，我是不会心满意足的。因此，我从未经历过爱情。”
这次轮到我不得不一声不吭地抬头望着哥哥。
“这么说，梅雷迪斯这个人一辈子就是过独身生活喽？”
“你理解别人的心吗？”哥哥突然问道。
“这我不知道，而且此事也无关紧要。然而，二郎，我同一个既没抓住灵魂也没抓住所谓精神的女人结了婚，这一点可是千真万确的！”
哥哥突然松开我的手，可一点也没有离开那里的意思，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默默地低头看着我。
[1]George Meredith（1828—1909），英国小说家、诗人。据说夏目漱石早前很喜欢他的作品，并受到极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