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母亲说:“噢,离开家门倒也容易,您要我明天走,我明天就走。然而,媳妇若是像个哈巴狗,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丢在路上就捡回来,那种做法我可不答应!”母亲刚说“那当然……”我有意打断她的话说:
“二郎,所谓学者都是这样古怪吧?”母亲问我时,我为自己不是学者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幸福。因此,我只是嘿嘿地笑着。可母亲却带着严肃的神情说:“二郎,你若不在,家里会寂寞得不得了,尽管这样,你也要快点娶个好媳妇另起炉灶哟!”我从母亲的话音里显然体会到一种意思:只要我组织一个新家庭独立门户,哥哥的情绪就会有所好转。我心中也犯疑:哥哥现在是不是正考虑这种离奇的事呢?不过,我既然已到了成家的年龄,现在的收入好歹总可以糊口,因此,这种念头甚至老早就在我的不大喜欢思考的头脑中闪现过。
“尽管在妈的面前,我还是要谈谈哥哥同嫂子的关系。他们的关系本来就错综复杂。我老早就同嫂子相识,所以好像使妈很放心不下。可是,从根本上说,哥哥除做学问外,不舍得浪费时间,一切都得别人代劳,他自己什么也不动手,俨然以‘华族’[1]的派头自居,这很不好呀。做学问的时间再宝贵,学校的课程再重要,可妻子总要和你共同生活一辈子。如果让哥哥说,他又要以学者身分提出意见,可对于我们这些不具备学者资格的人来说,决不会那么干的。”
他仿佛在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他是位学者又善于思索,默默沉思似乎是很自然的事。然而,谁看到他开着门那个模样,都说感到冷冰冰的,不等办完事就出来了。连关系最深的母亲也似乎认为去书斋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我在起劲地讲这些无聊的道理时,母亲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渐渐含满了晶莹的泪水。我为之一惊,不往下说了。
哥哥坐车到学校去了。从学校回来后,大体上到书斋干点什么。家里的人也很少有机会见面。有事时我上二楼去,所以二楼的房门常常故意敞开着。哥哥总是翻阅大部头的书本,否则就是用自来水笔写小字。最引我们注目的是他茫然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的时候。
家里人对哥哥是那样顾虑重重,敬而远之,而我不知是脸皮厚呢,还是太不客气了,我去敲哥哥的书斋门同哥哥拉话比别人都多。一进屋里,连我也有点拘谨,可过了十分钟,哥哥快活得简直像另一个人。甚至有时我主要是显示一下自己改变哥哥痛苦心情的本领,恰似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种手段似的,我以这种态度故意出入哥哥的书斋。坦白地说,我突然被哥哥抓住,差点陷入绝境的时刻,实际上也是我最得意的一瞬间。
两三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这工夫,秋色日渐加深。每当向院子里眺望,鲜艳的雁来红总映入我的眼帘。
[1]明治维新后被赐给爵位的人及其家族,战后已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