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你也和父亲一脉相承呀。一点也没有诚实的气质。”哥哥说。
研究如此高深学问简直成了书呆子的哥哥,在家中不仅被视为一个古怪的人,甚至一天天疏远生身父母。我望着眼前这位哥哥,不禁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我虽然同哥哥一样容易无名火起,性情粗野,但在这种情况下听了哥哥这番话,心里一点也没萌发愤怒的念头。
“然而,二郎,很遗憾呀,父亲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哟。不管生在什么社会,要想超脱这种性格而存在,对父亲来说是很难办到的。”
“姑且不谈我吧,但是把父亲都和世上轻佻的人一样看待,太过分了。哥哥一个人整天关在书斋里才会有这种偏见啊。”
哥哥说着,沉默片刻后低下了头。过一阵子,抬起了懒洋洋的眼睛。
“那么,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这我也知道,同你说的一样。当今的日本社会——也许西方也是如此——培养出来的人都是些油腔滑调的谄媚者,这样的人才能存在下去,真没办法!”
哥哥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不由得闭上了嘴。
“那恐怕不是您所说的‘遗传’和‘性格’吧。如今的日本社会不搞这一套就行不通。所以,是不得已而为的吧?世上岂止爸爸,还有更让人受不了的轻佻哩。哥哥整天在书斋和学校里深居简出,也许不了解这些呀。”44
“前几天演唱谣曲的客人来家时,父亲讲过女盲人的故事吧。当时,父亲堂堂代表什么人去见女盲人,只一句话就把那女人二十多年不解的烦闷给搪塞过去了。我当时为那女人暗自流了泪。虽然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人,没有对她深表同情,但说实在的,我是为爸爸的轻薄而流泪,真可悲啊!……”
我从前就知道哥哥评论父亲肯定是对的,可在这种场合,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哥哥才好。
“如果用这种眼光看那女人,那么,什么都是轻薄的吧。不过……”
“因为是你我才对你说,说实在的,我们的爸爸有一种奇怪的轻佻。”
“你说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证明你继承了爸爸的缺点。我把阿直的事托给了你,总等着你向我汇报,可你总是言不及义,躲躲闪闪地装糊涂……”
我每次到哥哥的房间总是以这类问题为谈话的引子,“是!是!”地听他谈新得到的知识,这是最保险的。不过,我也健谈,同哥哥不同的地方是我经常装成颇有学问的样子,卖弄什么“文艺复兴”啦,“歌德建筑”啦这些词藻。然而,在通常情况下,只谈点与众不同的话就走出书斋。不过,这一次哥哥来了兴致,给我看过铜版画之后,讲起了他所擅长的什么“遗传”和“进化”的学说。一般说来,我说不上话,只是默默地听他谈。这当儿,哥哥突然问我:“二郎,你是爸爸的儿子吧?”我带着迷惘的神情回答说:“是的。”
[1]Louis XIV(1638—1715),法国国王,1643至1715年在位,在位期间曾建造凡尔赛宫。
当时,我说了些什么,如今确实不记得了。好像是哥哥问我台球的历史后,特意让我看路易十四[1]时代台球桌的铜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