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猿乐町来到神保町大街[1],再拐向小川町方向。我到这一带散步,目的就是逛逛旧书店,可是那一天,我一点儿也不想去翻阅那些旧书。我边走边一个劲地想着家里的事。我的脑海中既有先前太太的记忆,又有着小姐回家后的想象。也就是说,我始终在这些记忆和想象的驱使下行走,而且还时不时不知不觉地在路中间忽然站停,揣摩此刻正是太太在谈那件事,有时又会觉得现在那事已经谈完了吧。
我终于过了万世桥,登上名神的坡道,来到本乡台,然后又走下菊坂,最后下到小石川的谷地。我步行的距离,跨越了三区[2],可以说划出了一个椭圆形。在这漫长的散策中,我几乎没有想到过K,如今回想当时的自己,要问为什么会那样,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要说是我的心情过分紧张,紧张到忘记了K的地步,自然不无道理,可是,我的良心却又不可能允许我那么做。
我对于K的良心复活,是在拉开纸槅门,从大门口通过客厅,也就是照例经过他房间的瞬间。他像平时一样面对书桌正在读书,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平时那句‘刚回来呀’的话,只是问道:‘病好了吗?去看过医生了?’在那一刹那间,我真想伏地向他道歉。当时我所产生的冲动绝不因为自己孱弱,如若仅有我俩站立在旷野之中,我一定会听从良心的命令,当场向他谢罪的。然而此刻,屋里面还有太太在,我立刻本能地被这种情况吓阻,就这样,悲哀的是从此我的良心永远没能复活。
晚饭时,K和我又照面了。一无所知的他只是一味沉郁,看我的眼神也丝毫不见多疑。太太也全不知情,她比平时显得高兴。只有我知晓一切,吃着铅粒一般沉重的米饭。那时,小姐不像往常那样在座,太太一加催促,她就在隔壁屋里回答‘这就去’,令K听了觉得好生奇怪,最后问太太:‘她怎么啦?’太太回答说,‘大概是不好意思吧。’还朝我看了看。K还是不可思议,又追问:‘为啥不好意思呢?’太太微笑着又看着我的脸。
我一上饭桌,就依据太太的表情,对事情的进展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但是,她如果当着我的面,向K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将会不堪承受的。太太又是位对这点儿小事满不在乎的女人,真叫我提心吊胆,捏了把冷汗。幸好K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比平时稍稍振奋的太太最终也没谈起我一直担心的话题。我长出一气,回到房间里。然而,接下去我该以何种态度去对待K呢?我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我在内心编造了许多自我辩解的话语,但任何辩解都不足以正面与K交谈。最终,卑鄙怯懦的我对于亲口向K解释自己竟感到厌恶起来。
[1]神保町大街是东京九段下到骏河台下的著名的神田旧书店街。
[2]指旧本乡区、小石川区和神田区。现在本乡和小石川区合并为文京区,神田区改名为千代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