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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是呀。”我回答。我觉得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对病人而言是好坏参半的。兄弟俩难以定夺,最终跑去与伯父商量。伯父也歪着头思忖:“想讨教的事没说而离别是会抱憾的,不过,我们主动去催促,也过意不去呀。”

“是否有必要趁现在问问他呢?”哥哥盯着我问。

事情在磨磨蹭蹭之中不了了之。接着,父亲进入昏睡状态。不明事理的母亲误以为那是睡眠,反而感到高兴:“他能睡得那么香甜,陪伴者也可以松快些了。”

父亲注视着灰暗地映现在自己眼前的死亡阴影,却没有说过类似遗言的话。

父亲不时会睁开眼睛,问某某人怎么了?这个某人就是刚才还坐在他身边的人。父亲的意识有明和暗两个部分,明的部分恰似穿越黑暗的一根白线,看上去每隔一段距离地连接着。母亲把他的昏迷当作一般的睡眠也是情有可原。

母亲说起被父亲用笤帚打在脊背上的事。我和哥哥已经听过多遍,此时用完全不同以往的心情聆听,把她的话当作对于父亲的纪念。

再接下去,父亲的舌头也渐渐不听使唤了,不论说什么,语尾都听不明白,很多事都不得要领。可是,他说话时声音很响,使人无法想象他是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我们也不得不提高自己的嗓门,把嘴巴凑近他耳边说话才行。

“那般可怜兮兮的话也说出来了,可是从前他可厉害呢!”

“冰镇一下脑袋,或许会舒服点。”

他的嘴里会冷不防冒出这类话来。母亲紧张起来,让大家尽量聚在他枕边。神志清楚的时候,父亲常会感觉寂寞,所以这样做好像也是他所希望的。特别是当在室内巡视没看到母亲时,他一定会问:“阿光呢?”即使不问,他的眼神也表示了这种意思。我经常起身去叫母亲:“什么事呀?”她放下手上刚开始做的事赶来病人所在的房间,父亲只是凝视着她的脸,一声不吭。不过,有时他会说出全不搭界的话,忽然很温柔地说:“阿光呀,感谢你的多方照料。”母亲听了,眼睛准会噙满泪水,接着又会对照似的回忆起过去健康时的父亲。

“嗯。”

“对不起乃木大将。真是颜面丧尽。不,我将立刻步您后尘……”

我帮护士更换父亲的冷水枕,把装有新冰块的冰囊放到父亲的额头上。咔嚓嚓作响的尖锐的冰片凹凸不平,我在父亲的光秃的额头边轻轻地按揉冰囊,使之平柔。这时哥哥顺着走廊进屋来,默默地递给我一封信,我伸出空着的左手接过来,立刻感到狐疑。

父亲开始不时说起胡话来。

这是一封比普通邮件分量重得多的信件,并不装在普通的信封里,普通信封也装不下。它用日本白纸包好,封口用浆糊仔细地粘牢。我从哥哥手里接过信的时候,就发现它是封挂号信。信封背面端正地写有先生的名字。我脱不开手,无法马上启封,只好顺势塞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