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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詹妮娜最后一个下来,站在幕布后面。演出开始了。他们在上演一场类似童话故事一样的小歌剧。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很魔幻,在脂粉和灯光的映衬下,詹妮娜几乎认不出那些人和这整个剧院了。

大家都乱作一团。与此同时,所有女郎们都开始大喊大叫,跑来跑去,扯下卷发钳,戴上发夹,涂脂抹粉,争吵,吹蜡烛,收拾好衣物,然后快速跑到楼下集合,这时,第二遍催促的铃声也已经响起来了。

演出开始了,演员们美妙的声音,伴着悠扬的长笛,穿过一片寂静,进入了詹妮娜的灵魂,让她无比陶醉;接着,演员们伴着音乐的节奏在她面前翩翩起舞,那柔软的肢体,曼妙的舞姿,让她着迷。

“上台了!”舞台经理在门口大喊着,“我们很快要开始演出了!”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灯光和音乐交织的五彩斑斓的世界之中。她平常暴躁冲动的个性也平息了下来。灯光、音乐、歌声、色彩和强烈的情感交汇在一起,冲破了她心底不平静的世界。

突然,舞台铃声大作。

脂粉浓厚的香味像云一样飘浮在詹妮娜周围,而喧嚷的大厅里,人们呼吸急促,眼神迷离,舞台像个磁场一样吸引着大家的视线,人们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忘记了一切。

“他们已经下楼去了。”

演出结束了,大厅里掌声如雷鸣般轰动,詹妮娜已近乎迷醉。她低下头来,陶醉在那轰鸣之中。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她感受着演出成功带来的快乐。她闭上双眼,好让这一幕在她心里停留得更久一点。

谢普斯卡出去了,但很快又走了回来。

令人陶醉的一幕结束了。台上,演员们下来换上平常的衣物,不着背心,他们撤下了场景,整理道具,系好拉幕布用的缆绳。她看到的演员们却是肮脏的脖子、丑陋的面容、粗糙的双手和粗犷的身影。

“谢普斯卡,出去看着他们。”

她走到舞台后,掀开幕布的一角,看着灯光昏暗,人群还未散去的大厅。她看到了许多年轻女性的脸庞,微微笑着,仍然陶醉在音乐中,她们身旁的男士摇着扇;男士们穿着黑色的晚礼服,女士们一律着浅色服装。

一个身材高大又健壮的女子快速套上裙子,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演员们的脸居然跟格泽斯科维克兹的脸,她父亲的脸,她老家那些邻居,她学校的校长、教授们和布柯维克站的电报员的脸一样平凡而丑陋,詹妮娜竟然觉得有些失望。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演员们不可能是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当然,她知道,那些过去被自己视作傻瓜、笨蛋、酒鬼和长舌妇的妇女们,他们精神空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都在为生存奔波劳累。而这些在舞台上光鲜亮丽,受人追捧,她曾一度视为仙子的演员们,怎么会跟那些人一样,也要为生活奔波劳累呢?詹妮娜感到疑惑。

“泽林斯卡!你的经纪人来了。”

“小姐!”她旁边有个人在喊着她。

“哦,不行,绝对不行!”女孩儿们一致对外大声喊道。

她转过头去,看到旁边站着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他衣冠楚楚,帽子拿在手里,礼貌地对她微笑着。

“我能进来吗?”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外面问道。

“请让我也看一下。”他请求道。

“你是新来的,所以你不知道内情。”好几个人立刻回答了她。

詹妮娜移开了一点点。

“怎么回事?女儿以母亲为耻辱?”詹妮娜一直安静地坐着,但刚才这些话让她愤慨,于是她问道。

他只在帘子后稍稍看了一眼,就让她站回了原位。

“一个平常的农妇。她曾经当众出女儿的丑。至少她该克制一下情绪,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种事!”

“请原谅,原谅我打扰了您。”他说着。

“她以她母亲为耻辱。那真是不对,不过那样的母亲,也难怪了!”

“哦,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一切,先生。”她回应道。

其他女子都开始大笑。那个否认自己母亲在世的女子吹灭了蜡烛,愤然离开了。

“并不很有趣,是吗?”他追问道,“最真实的腓力士,商人和鞋匠……也许您认为,小姐,他们是过来欣赏演出的?哦,不!完全不是那样!他们只是借看演出来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吃晚餐,消磨时光的。”

“玛柯斯卡那么不长眼睛,该去买副眼镜戴戴了,那天我是跟管家一起在逛街呢。”

“那么,谁才是来欣赏演出的?”她问道。

“别这么说吧。玛柯斯卡很了解你和你妈,有一天她还在玛莎柯斯佳街上看到了你们。”

“在这儿,没有那样的人。只有在城市中心剧院和综合性剧场,你才能找到一小撮真正热爱艺术,欣赏艺术的人。我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与这相关的评论。”

“哦,你肯定弄错了。我妈很早以前就死了。”

“总编先生,给我支烟抽抽吧!”一个演员在幕后喊道。

“海伦!你妈今天还问起你哦!”

“当然可以,给你。”这个年轻人说着,递过去一只银制的烟盒。

“听我说,亲爱的,我现在手头很拮据……我那孩子一直有点咳嗽,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直到昨天,我查看他的喉咙才发现有白点,带他去看了医生,检查结果是白喉!……我整晚陪着孩子,每隔一小时就给他清洗喉咙,他不能说话,只用他自己的小指告诉我他有多难受,他泪流满面……看着他那么痛苦,我难过得要死……我现在请人在看护他,因为我必须挣点钱……走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但是,所有这一切都还不够!”一位瘦弱的饱经沧桑的女演员强压下心头的难过,在跟邻座哭诉着。尽管打理过了头发,双唇上也涂上了口红,眉笔的修饰也给双眼增添了神采,但仍然能看出她的泪痕和倦意。

詹妮娜退到了帘子的后面,眼中透出对评论家的赞赏之情,很高兴有这么个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一个这样高尚的人。

“哈哈!卡宾斯基会给你钱?真是好笑!”

在乡下,她常听到的对话都是关于农活、时政、天气等,她也曾梦想过这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人们的话题都是理想、艺术、人性、诗歌和成就,而这些人也都是拥有理想,懂得欣赏艺术的高雅人士。

“演出结束后我一定会给你的,是真的!”

“您一定来这儿很久了,不过很不幸,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您。”

“听着,你们这帮单纯的孩子,把你们欠我的钱还我,我就不计较你们说的这些。”

“我是今天才加入进来的。”

“还是白色的!腰部开得很低,上边有米色的刺绣,裙子下摆宽松,帽子是紫色的。”另一个女孩儿描述着,边说边把自己的演出服套上头顶。

“您以前在舞台上演出过吗?”

“还是羊绒的呢!噢,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吗?别辩解了,你就是用那家伙的钱买的,不是吗?”

“没有,从来没有在正式的舞台上演出过,只在一些非专业的小剧场里表演过。”

“天啊,当然不是!我是用自己的钱买的。”

“那里才是所有戏剧天才的诞生之地。我了解,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莫婕斯卡以前就告诉过我。”他说着,露出一个傲慢的微笑。

“哦,是他给你买的吧?”

“总编先生,您还有工作呢!”卡科斯佳喊着,伸出了双手,示意给她扣好手套。

“你们看,我买了件新衣服!”一个娇小可人的金发女子喊道。

总编替她扣好手套,吻了几次卡科斯佳的双手,她也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然后他回到了詹妮娜站的帘子那儿。

“真的吗,谁会像你一样迷上那个家伙!”另一个人插话道。

“那么,这是您第一次来剧院吗?”他问道,“毫无疑问,您家人反对您来,而您也是下定了决心,从偏远的乡下过来……您第一次舞台演出取得了巨大成功……您心里燃起了火花,您梦想登上真正的舞台……您晚上睡不着,流着眼泪……反抗那些反对您的人……最终,他们还是同意了,或者,您秘密地独自出逃……带着对未来的紧张和恐惧,去会见总监,想要签约……然后获得了成功,进入了艺术殿堂,成为明星偶像!”他说得很快,每一句话都很短。

“索温斯卡!”一个女郎打开了门朝楼下的更衣室喊道,“我又遇到了那个人,你知道的那个!是在新世界街遇到的。”

“您猜得不错,总编先生,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詹妮娜说。

“自己去买吧!”

“哈,小姐,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完全是凭直觉猜的。我发誓,我会照顾您的!我会在下期报刊上给您开个小专栏,为您作个简介。然后,起一个有吸引力的标题,为您的演出经历作一点详细报道,然后,报道一出炉,一颗舞台新星就冉冉升起啦!”他继续兴奋地说着,“他们会疯狂地爱上您,总监们会抢着要您参与他们的演出……一两年内,您就能去华沙的中心剧院演出了!”

“露易丝,借我一点粉。”

“但是,总编先生,没有人认识我,也还没有人知道我是否有这个天分……”

一些靠得近的女孩儿们向詹妮娜伸出手来欢迎她,然后又忙着自己化妆。

“我觉得,您一定有这个天分!这是我的直觉!不要相信感觉,小姐,去他的理智和推断,一定要相信直觉!”

“女孩们!这个新人说她叫奥罗斯卡。来认识一下!”深色头发女子喊道。

“过来一下,总编,快点儿!”有人喊着他。

詹妮娜告诉了这女子自己的名字。

“再会,再会,小姐!”他朝詹妮娜喊道,并抛给她一个飞吻,然后离开了,手里还抓着那顶帽子。

一些人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詹妮娜。

詹妮娜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直觉告诉她,不要把总编那些凭直觉行事的话当真。她觉得,他就是个轻率的,对任何事都轻易下判断的人。他承诺在报上报道她,对她的夸赞,对她来说,只是当面的奉承之词,夸夸其谈,不能当真。他的表情、手势和说话的方式都让她想起住在布柯维克站附近的某个声名狼藉的坏蛋。

“哦,是吗?”

第二场演出也开始了。

“不是的,我是来这儿住的。我也是这儿的一员。”詹妮娜大声回答着。

詹妮娜继续看着,不过这次她的感受就没之前那么震撼了。

“你是来找人的吗?”这女子问道,上脂粉之前,在脸上涂抹着油膏。

“你觉得我们剧院怎么样?”那个她之前在更衣室里见过的深色头发的女子问道。

听到这话,詹妮娜站起身来。

“很棒!”詹妮娜答道。

“对不起,你坐的可是我的椅子。”一个强壮的深色头发的女子喊道。

“哈!剧院像是瘟疫,人进来一旦感染上了,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深色头发女子低声说着,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

詹妮娜发现了一张空椅子,就坐了下去,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

幕后,黑暗的空间里堆满了道具和化妆品,只留下一些狭小的过道。演员们都站在过道里,有一些是蹲着的,房间里充斥着他们的悄声细语和轻轻的笑声。

约有二十个女郎坐在各种各样的镜子前,衣冠不整,每个人面前都有烧过的蜡烛。

舞台经理是个秃头的老人,内衣没有领子,外边只套着件背心,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抓着铃铛,在后边跑来跑去的。

合唱团的更衣室是一间狭长低矮的小房间,里面光秃秃的桌子上有好几排煤气灯,没有灯罩。三面墙上挂了很多板子,上面用炭或口红写满了名字、玩笑话,画满了漫画。剩下的一面墙上攀着一根绳子,上面挂满了戏服。

“上场了!马上就轮到你了,小姐!快点准备!”他大喊着,汗流浃背,满脸通红,催促那些急需上台却还待在更衣室里的演员们,轮到他们上场,就低声喊道:“上场了!”

她紧咬着牙关,走上楼梯去。

詹妮娜看到演员们突然停止了交流,有些人的话还只说了一半,饮料也只喝了一半,就冲到了舞台入口,静静地站在那儿候场。有的紧张地默诵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台词,熟悉人物个性;有的嘴里念念有词,眼睛不停地眨,双腿轻轻摇晃着,虽然化过妆,但仍然能看出他们因怯场和紧张而脸色发白。

詹妮娜去了更衣室,但还没打开门就被一个人拉了回来,那人在她面前把门带上,生气地大喊:“你上楼去待着吧,那儿才是合唱团姑娘们待的地方!”

“进场了!”这声音就如同牧人的鞭子一样,催促着大家赶快上场。

“等会儿,等会儿,你首先必须自己熟悉舞台。同时,你要进入合唱团。音乐总监先生说你会弹钢琴、识乐谱。那我明天会给你一些我们表演的小歌剧选段,你先来学唱合唱。”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快速换上了所需要的面部表情,在胸口画了几次十字,然后就上场了。

卡宾斯基用锐利的眼神瞟了她一眼,然后用手捂着嘴,以免发出大笑声。

每次舞台的门一打开,看到台下热情的观众和台上投入的演员们,詹妮娜就兴奋不已。他们像火焰一样点燃了她内心的激情。

“那我要出演什么角色呢?我个人喜欢《钢铁侠》里克拉拉的角色。”

她再一次开始尽情享受观看演出的乐趣。演员们华丽的服饰照亮了神秘幽暗的舞台,灯光、幕后的音乐、台上的歌声,迟到者轻柔的脚步声和黑暗中人们低沉的交谈声,观众灼热的眼神,激动的情绪,雷鸣般的掌声,演出高潮时人们的疯狂举动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来自远方的风暴,使剧院沸腾起来。台上耀眼的灯光在黑暗的剧场中闪烁,演员们融入到角色中,说着与他们自身无关的台词,那些悲哀的呼唤,令人心碎的呜咽、呻吟、哭泣,在她面前轰轰烈烈地壮观地上演。这一次,她所感觉到的是与上一场演出完全不同的冲击。她感受着他们上台前的紧张,沉浸在他们的表演中,她与剧中的男女主人公一起历经磨难,怕他们所怕,爱他们所爱,在剧中危急紧要关头时,她也会紧张得发抖,那些哭喊出来的台词感染着她,让她痛苦,使她热泪盈眶,发出微弱的哭泣声。

“你可以认为我们接受了你。”他答道,“至于工资,我们以后再讨论。”

这场演出结束了,越来越多的人们从观众席聚集到了幕后。大家不停地传送着糖果盒、花束和单枝的鲜花。啤酒、威士忌和柯纳克酒被喝光了,大盘子里的糕点也被一抢而空。到处都能听到笑声,玩笑话就像是燃在空气中的火花,让整个氛围变得热闹非凡。一些合唱团的女郎们也穿戴整齐,进入花园。

离开时,她看到了卡宾斯基,走过去问道:“您会接受我吧,总监先生?”

詹妮娜看到结束了演出的演员们脱去了戏服,只穿着内衣,在更衣室门前排起了长队;有些女演员穿着白色的衬裙,双肩裸露,妆还只卸了一半,在舞台上闲逛,透过台前的幕布看着观众。一旦看到了陌生人在注意她们,就会轻声尖叫着后退,露出迷人的微笑,彼此交换暧昧的眼神。

“哦,现在都不重要了,就当是给我上了一课吧。”她低声说着,转身离开。

餐厅的服务员、侍女和舞台的工作人员穿梭不息。

“我女儿可不是演员啊!”索温斯卡答道。

“索温斯卡!”

“那就把您女儿留给那位好人吧!”詹妮娜粗暴地回了一句。

“泰勒!”

“我离开得很急,他没有吃了你吧?他是个很好的人……”

“化妆师!”

“谢谢您的建议,您怎么把我跟这头猪丢在一起!”詹妮娜半带着哭腔吼道。

“拿一条裤子和一个披肩过来!”

然后索温斯卡走了进来。

“还有舞台上的道具藤条和剧本!”

詹妮娜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聚集了内心所有的力量,来与灾难、阻碍和这整个恶毒的世界作斗争。她强迫自己把这丑陋的一切抛到脑后,想象着自己美好的未来,想象自己被名誉和荣华富贵所包围,想到这一幕,她有点眩晕。

“文森特!去叫总监过来,这是今晚最后一场了,叫他穿戴齐整快过来!”

“我还能去哪儿?”她自问道,然后又下定了决心,“不,我要留下来,我可以忍受这一切,这很有必要,我必须这么做,必须!”

“布置舞台!”

詹妮娜在房间里坐了近一个小时,难掩自己的愤慨之情。有好几次她都想跳起来,冲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和这些人。但很快她又平静地坐下来,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文森特!把我的口红拿过来,再带点啤酒和三明治!”一个女演员从舞台另一边喊话道。

“嘿!什么呀,真是没见过世面,就是个女低音!”

更衣室里又是一片混乱。演员们忙着更衣、补妆,汗液和争吵的口水都快把固态的化妆品溶化了。

“她声音条件不错吧?”卡宾斯基看到了詹妮娜进入房间,就问“休止符先生”,“是个好的女高音?”

“如果你再抢在我前边上台,小子,我就踢断你的腿!”

他来到阳台上,遇到卡宾斯基正和舞台经理坐在一起。

“还是踢你的狗玩去吧。我抢先是因为演出需要,来,你看吧!”

他喝完柯纳克酒,就离开了。

“你故意挡在我面前!”

“喂!等会儿,你真是笨蛋!留下来!我想要照顾你,帮助你,不过既然你是这么个十足的笨蛋,那就去死吧!”

“我说什么来着!”另一个人说道,“我刚一上台就听到大家喝彩的声音。”

詹妮娜用力一推,把他推倒趴在桌子上,然后詹妮娜跑到门边,想要呼救。

“那是喝倒彩的声音,因为你演出时显得笨手笨脚的。”

突然,他一把搂过她的腰,强行拉她靠近自己。

“杜贝克老在一旁搞破坏,我当然演不好!”

“我会看着办的,我会照顾你!”

“你专心念你的台词吧,那我就不会破坏你的表演啦。我们都看到了你出了很大的丑!我一字一句地提醒你,可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大声提醒着台词,休止符先生还踢着舞台要我小声点儿,但你这家伙居然像个笨蛋一样戳在那儿一动不动!”杜贝克回嘴道。

“先生,您真是好心……”詹妮娜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我了解我表演的角色,而你老故意揪我的小辫子。”

“你要在舞台上树立光辉正面的形象,我会帮你。”他说着,一口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泰勒!拿一根皮带、一把剑和一顶帽子过来,快点儿!”

她心生厌恶,往后退了一点。

“玛丽!如果你要我走,那我就会陷入孤独、磨难、眼泪和黑夜之中,玛丽!你在听吗?我……我爱你,这是我的心里话,心里话……”弗拉德克一遍遍重复着台词,手舞足蹈地在更衣室里走来走去,声音大得足以震聋任何靠近他的人。

“嗯,你声音真不错,小姐,真的很棒。”他说着,一手压在她膝头上,另一只手往自己的啤酒杯里倒了点白兰地。

“嘿,弗拉德克,你轻点声。在舞台上,你怎么大吼大叫都没关系,但别在这儿制造噪声好吗?”有人喊道。

“休止符先生”把自己的椅子往詹妮娜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先生们,你们有谁见到过彼得吗?”一位女演员从房间门口探进头来,问道。

索温斯卡让服务员拿上半瓶柯纳克、三杯啤酒和一些三明治,喝完自己的酒,她就离开了,说是把什么东西忘在了更衣室里。

“先生们,去看看彼得是不是钻到桌子底下去坐着了?”有人嘲弄地问道。

他开始时推托有事,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米拉迪,彼得在楼上跟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一起。”

“您想跟我们一起喝点吗,总监先生?”她读懂了索温斯基的暗示,害羞地问道。

“还是去杀了他吧,小姐,他太花心了!”

詹妮娜一唱完,他就大喊道:“很好,我们会接受你。我必须出去喝口水,我渴得很。”

男士们用这些话回复她,不时发出大笑声。

她开始唱起了一首托斯蒂的歌。总监听着,同时看着索温斯卡,指指自己干渴的嘴唇。

这个女演员去了舞台的另一头,还能听见她询问的声音:

“是为了这个,小歌剧!”他喊着,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唱吧,小姐!我只剩了一点点时间,我已经紧张到冒汗了。”

“你见过彼得吗?”

“那讨论的是什么?”

“她太在乎他了,总有一天会疯的。”有人评论道。

“但我们没讨论歌剧。”

“真是个好女人!”

“总监先生,我觉得我有戏剧天分,是为喜剧而来的,而不是歌剧。”

“但也是个傻子。”

“请为我唱首歌吧,”他说,“我只想听你的声音,你可以独唱吗?”

“您好,总编先生!”

“是的。”她答道,并开始弹奏一首曲子的前奏,都没注意到索温斯卡对她做出的暗示。

“哇,总编来了!那我们就有烟可抽,有酒可喝啦!”

“啊,你还能弹琴吗,小姐?”“休止符先生”显得十分惊讶。

“顾问先生来了!”

詹妮娜看到他因喝多了而红肿的脸,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觉得有点胆战心惊,但她还是坐在了钢琴旁边,想着自己要选唱的歌。

“晚上好,顾问先生!”

“卡宾斯基跟我提起过你,小姐。”他说,“你能唱什么歌啊?哎呀,我觉得太暖和了,都有点热。你把窗子打开一下,好吗?”他说着,向索温斯卡提出请求。

“售票情况怎么样?”

餐厅后边的一间房里放着一架钢琴。音乐总监“休止符先生”刚喝过酒醒来,满脸通红,睡意未消,已经在那里边等着了。

“很好!票已告罄,因为我看到金在抽雪茄。”

“都办妥了!小姐,过来吧,总监在等你。”

“你好呀,伯里克!你还是待在外边别进来了,不然你会像黄油一样融化的,今天我们这儿有点热。”

索温斯卡离开了,十五分钟后又返回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我们很快就会凉爽下来的,因为我带了啤酒来。”

詹妮娜把钱递给她。

“各位,都上台啦!上台啦,你们这些牧师和士兵们,都上去吧!”舞台经理大声嚷嚷着,从一个更衣室跑到另一个更衣室,催促着大家赶快上台表演。

“我想只要三卢布,就足够你款待他了。我来出钱替你布置好一切。我最好现在就去准备一下。”

只一会儿工夫,所有房间都空无一人了。

“那些得要多少钱?”

演出持续到很晚,詹妮娜也一直精神亢奋,很久都没法睡着。

“有必要给他买点柯纳克酒。准没错!”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柯纳克、啤酒和三明治,也许就足够了。”

第二天,詹妮娜在旅馆房间里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她茫然四顾,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告诉我,夫人,那位音乐总监是什么样的人?”詹妮娜问道。

她的心情不再如昨日那么激动,看演出所受到的震撼和亢奋都平静了下来,她非常高兴自己终于进入了剧院。高兴之余,想到未来自己仍没有多大的把握,过去不愉快的经历也不时来干扰她,这些念头尽管只停留了一瞬间就消逝了,但还是足以让她觉得不安。

她拉着詹妮娜进去,给人体模型套上一条裙子,说:“我们必须单独谈。”

她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正要出门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着门。

过了一会儿,妇人悄声说道:“我们去更衣室吧。我会好好教导教导你。”

“请进!”她喊道。

“哈哈!”另有人笑道,“哈哈!这小姑娘还真够嫩的!”

进来的是一位老年犹太妇女,衣着干净整洁,手臂下夹着个大大的箱子。

詹妮娜对她说的话,既感到惊讶又觉得困惑。

“早上好啊,小姐!”

“你必须陪他喝酒,才有机会上舞台演出。”

“早上好!”她说着,有点惊讶于这位陌生访客的出现。

“当然。”

“您要不要买点什么,小姐?我的东西都很便宜实惠。也许您需要珠宝首饰,一双手套或是发夹,它们都是纯银的。我这儿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价格不等,都是巴黎的土特产!”她的话说得飞快,手则忙着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摆放到桌子上,她眼皮画成了深红色,眼珠是黑色的,就像老鹰的眼睛一样。她仔细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如果你听我的,我才会告诉你。”

“您只看看也行。”犹太女人继续说着,“我这儿的东西又漂亮又便宜。您是买一两根丝带、镯子、丝袜,还是买这些丝绸手帕?”

“当然,但是——”

詹妮娜开始查看桌子上的饰品和小物件,选了丝带。

“你有钱吗?”

“给您的母亲也买点什么吧?”犹太妇女看着她,热情地建议道。

“哦,我该怎么做呢?”

“我一个人住。”

詹妮娜退后了一点点,因为工作人员正在舞台上展开一大张上过蜡的帆布。她心不在焉地盯着,而中年妇女再次出现了,声音也变得更柔和了一些:“小姐,想要赢得音乐总监的注意,我得给你一点建议,这对你会有点好处。”

“一个人住?”老妇人拉长了语调问道,好奇地挑起眉头。

“我不知道!”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答了一句,就走开了。

“是的,我不会常住在这里。”詹妮娜解释着,好像是在为自己不买东西找理由。

“请问,夫人,音乐总监还要多久才能来?”她问道。

“也许您需要一间公寓?我倒是可以为您介绍,我认识一位寡妇,她……”

詹妮娜能听出妇人语调中的厌恶情绪。

“很好。”詹妮娜打断她,“您是想把我介绍给剧院旁边,新世界街上的某户私人公寓吧。”

“哦,他们进来的时候都这么说,然而事实上,他们又都因这样那样的理由离开这里。”

“您是剧院的吗,小姐?哦,我知道了,难怪!”

“为什么?一个热爱剧院的人想要加入其中,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的。”

“啊,我知道了,在这儿,你只是个新来的。那么,这就不得不让人好奇啦!”

“那您还要点别的吗?我这里有很多剧院演出用得着的漂亮玩意儿。”

“从我家里。”詹妮娜回答,但这次更为镇定,也带着点犹豫。

“不,我所需要的都有了。”

“从哪儿来?”中年妇女突然问道。

“我便宜卖给您好了,是真的便宜!这些都是您演出用得上的。”

“留在剧院?当然,我来这儿就为这个目的。”

“我什么也不需要。”

“你下定了决心要留在我们这儿,小姐?”

“如果不便宜的话,就让我死了算了!现在这日子真是不好过。”

詹妮娜对这话感到惊讶,瞥了她一眼。

她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箱子里,朝詹妮娜靠近。

“啊哈,那个酒鬼……”

“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为您做点什么?”

“还没,我是来这儿参加测试的。哦,是的,卡宾斯基先生说,面试会在演出前进行!”她回忆起了总监说的话,喊道。

“我不会再买任何东西了,我也不需要!”詹妮娜说着,越来越不耐烦。

“你加入了我们公司吗,小姐?”中年女士声音尖锐地问道,圆圆的猫头鹰似的眼睛让詹妮娜吓了一跳。

“我不是给您做推销!”

詹妮娜停了下来,满脸困惑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一位中等个头的中年女士站在那儿,面容憔悴,但举止得体。

老妇人的语速飞快:“我认识一些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士,您明白我的意思吧,小姐?他们非常有钱!尽管这不是我的生意,但他们经常来问我哪儿有漂亮的女孩儿。我如果提到这儿住着一位漂亮的小姐,他们就会自动上门来找您。他们确实是英俊帅气又多金的年轻人!”

“我的阿尔曾经也是这样表演的,这样表演的!”幕后,女更衣室里传出这样一个声音。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詹妮娜喊道。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读过的剧本,专心表演着里边的角色,忘记了所有事,也对那些经过身边的舞台工作人员视若无睹。

“您为什么这么兴奋啊,小姐?”

舞台还没有布置,灯光昏暗。詹妮娜登上舞台模仿剧本角色,时而庄重严肃,像剧本中的女主角;时而轻盈飘逸,如同与情人约会的少女一般。每一次模仿,表情都十分到位,她陶醉其中,眼中燃着强烈的激情之火,时而愤怒,时而渴望,时而矛盾。她那种对舞台的热爱和渴望的心情,就如夜晚的星空一样闪烁。

“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人了!”詹妮娜大喊。

她看着自己未来的王国,努力说服自己留下是值得的。尽管这里虚伪,世俗,不够真诚,但她还是说服自己,来这里是献身艺术,艺术是高于一切的。

“天啊,您这脾气真臭。我认识了至少十位女士,一开始,她们跟您一样排斥,但后来她们就都对我感激不尽了,一见我就来吻我的手,求着我给她们介绍男人……”

她看着帆布,远看好像印着华美的城堡和剧本中国王住的宫殿,城堡宫殿周围有着美丽动人的景色,像是一幅风景画;而近看,只是一小块五颜六色的污渍,根本谈不上什么美感。在储存间她看到了硬纸板做的王冠,所谓的绸缎袍子是赝品,所谓的天鹅绒是塔夫绸,所谓的貂皮大衣是上了色的细薄布做的,金子也只是被染成了金黄色的纸,盔甲也是硬纸板,刀剑也是木制的。一切都是那么粗俗低劣。

她话还没有说完,詹妮娜就打开房门,把她推了出去。

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詹妮娜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墙上很脏,粉饰的泥灰从墙上掉落下来,因此人们涂了层黏料,用大帆布盖了起来。地板、房檐和屋里的装饰、家具布满厚厚的灰尘污物,对她来说,就跟乞丐窝差不多。脂粉的香味和烧焦的头发的气味弥漫了整个舞台,这气味让她觉得恶心。

来到了剧院,在阳台上,詹妮娜又见到了索温斯卡,立即极其礼貌地询问她是否知道哪儿有可出租的房间。

女更衣室里,有个老妇人正在煤气灯下做着针线活儿。

“啊,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家里倒是有一间空房,也许你可以住在那儿。我们会便宜地租给你,还管你的饭。房间在低层,环境挺好的,窗户朝南,到大客厅有独立的通道。”

更衣室里,煤气灯的火光一闪一闪地跳跃着。服装师在准备艳丽的衣物,而化妆师正吹着口哨在打理长卷假发。

她们谈妥了价格,詹妮娜答应先付一个月的房租。

她赶到花园剧院时,灯已经亮起来了,大家都开始涌入剧场。她冷静地在幕后等待着。舞台上,工作人员正在布置舞台,而演员们都还没到场。

“那么,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索温斯卡说,“你会知道,我们的房子非常安静,因为我女儿没有孩子,就到我家去吧,去看看你的房间。”

她精心打扮着,只想呈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还是演出之后再来吧,如果您没空等待,就留个地址给我,我会自己找过去的。”

她还没有时间想念父亲。她一到这边的车站,城市的忙乱喧嚣立刻包围了她。离开布柯维克时的情形,旅途的劳顿,瓦津基公园,到剧院找演出机会的过程,所有这一切都堆积在她心头,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家里了。

索温斯卡给了她一个地址,然后就离开了。

她住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从窗口可以看到老城高低不平的红色屋檐。从瓦津基公园回来后,那里美丽的景致一直停留在她脑海中,回来看到这满眼呆板的红色,她立刻拉下了窗帘,开始打开行李取出自己的必需品。

詹妮娜接过写着地址的字条,就加入了演出,跟她们一起演唱。

现在她所居住的旅馆是来华沙时火车上的同伴推荐的。这家小旅馆位于城郊,收费不高,当地的村官和小滑稽剧院的演员们常常来这儿聚会。

卡科斯佳想让休止符先生陪她弹钢琴。

她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未来同伴的身影。她本能地感觉到那些面孔并不友好,充满着嫉妒和虚伪。

“让我休息会儿,小姐!我没时间陪你!”他答道。

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是不停地自己重复着:“我加入了剧院!我加入了剧院!”

“如果你愿意,小姐,我来陪你吧,只要有乐谱就行……”詹妮娜建议道。

詹妮娜直接从剧院跑到了这里。她看到的一切让她的内心极不平静,她感觉到了理想破灭的痛苦,对未来又开始犹豫起来。

卡科斯佳急忙把她带到了那间有钢琴的房间里,让她陪着弹琴,琴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大家都对这个合唱团的女孩儿刮目相看,琴声持续了一个小时。

城市的喧嚣到了这里逐渐减弱,然后就消逝在丛林之中。

弹过琴后,卡宾斯基夫人与詹妮娜进行了一番长谈,并邀她第二天演出之后去她家里做客。

天鹅们展开双翅,像白色的浮云,漂浮在蓝色的水面上;湖边的大理石雕像群洁白无瑕;树叶繁茂密集,像是阳光下的绿色海洋;栗子树红色的花飘落到地面、水面和草坪上,像是在树荫下跳跃的火花。

当天,詹妮娜直接从剧院去了索温斯卡的房子看房间。

华沙的瓦津基公园里,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蔷薇怒放枝头,茉莉浓郁的香味弥漫在空中。这宁静安定的氛围让詹妮娜着迷,她在湖边坐了好几个小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