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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银铃子血战黄匪

“别杀我,别杀我,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与我无关,无关。”福贵眼睛挣得正圆,浑身都在抖。

“这就是那口井,井里有很多人。看见二姨太了吗?她旁边那位就是狗大。”

“有没有看见小姐?”

福贵晚上没有地方去,常常就在花满楼的屋檐下过夜。大半夜里,花满楼里又唱又笑,时不时还传出琴瑟声,夹杂着狗颠“呜呜”的叫声。福贵在花满楼门外冻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进去。忽然间一只手从背后拍着了福贵肩膀。福贵猛地一回头,眼前有双手,十指相连,围成一个圆柱形,像一个黑洞,朝自己面前推来。

“没有,没有小姐。”

张家镇被青神中岩山、洪雅瓦屋山与眉州三面围着,较之四川的其它地方,日子还算是能过。李秋霞离开后,福贵当起了家,从此翻了身,不再是下人。想起这些年自己吃过的苦,福贵对下人尤其残酷,动不动就上家法,沉湖、填井都是常有的事。可惜没过一年,福贵就疯了,总说是有鬼,没事手里拿着个锤子,动不动就说要钉死人。人粪据说可以避邪,福贵就每天都往粪坑里钻一回。很快浑身都长满了疮,经常挠得血淋淋的,好日子就算过到了头。

“小姐不在井里,那她在哪里?”

银铃子摇头说道:“你就看到张献忠贼变官了,却没有看到我们远不如张献忠。一剑捅死我你做得到吗?做不到,你拿什么和张献忠斗狠,又凭什么做官?依我看来,张献忠定然是个没心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人。有心比无心,你斗不过的。你要是安安心心的守着花溪这小地方,别整出大的动静来,张献忠不愿啃你这块硬骨头,反倒可以饶了你,你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真正危险的是老二。眉州是大地方,张献忠志在必得。你得多支持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飞说道:“那张献忠响马出身,发迹前比我们青云堂差远了。如今他竟然也在湖北称了帝,还来犯我四川。由此看来,青云堂要想长久,非做大做强不可。”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银铃子说道:“有啥当讲不当讲的,说!”

“李家大院进来了几个外地人,小姐让我交出了库房钥匙,他们忙了一宿。小姐吩咐我,就说她投井了。我可是按照小姐的意思去做的,一点也没有违背小姐的意思。天亮前小姐就和那群外地人,赶着七八辆马车离开了。”

徐飞上前一步,说道:“当家的,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几个外地人都长什么样?”

银铃子笑道:“你我都是道上的人,过的本来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哪有危险不危险的?再说了,老百姓手无寸铁,那才是危险。”

“我就记得,其中有一个皮肤黝黑,扎着几根碎辫,胳膊上的肉很多。”

徐飞说道:“如今总堂已几乎无人,当家的回去危险。”

“小姐去哪里了?”

银铃子大喜,对徐飞说道:“如今是乱世,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我们也不要再收老百姓的保护费了。你留在这里,驻守花溪,抢修天险,防守洪雅,贼来则战,贼去则耕。我在张家镇,防止贼人从青神来袭,铁脚板在眉州城,如此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张献忠定不敢再来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狄三品率军追杀,忽然间巨石从天而降,早已不见了徐飞等人影子。狄三品的残军只能沿谷底中央的水田而走,士兵陷于田中,泥泞不能行。搜山虎在水田里浑身爬满蚂蟥,咬得啊呀直叫,蚂蟥又顺着嘴爬进肚子里,钻进鼻孔中。徐飞当即擒斩二千余人,狄三品带领千余残兵逃窜回成都。

“好,你什么也没看见。我数到三,开始睡觉。一,二,三!”福贵脑袋一耷拉,直挺挺地倒在吴远成的胳膊上。

起誓完毕,徐飞每户抽调壮勇,年二十及四十者并洪雅各地赶来的乡亲上千人,运大石数十筐上山,伏左右山中,又决大堰之水灌。狄三品准备撤退到洪雅,大军来到花溪山谷口,遇到徐飞率领一百老弱病残的抵抗。徐飞不敌,溃逃入谷中。

福贵再也不敢去花满楼,每日就在附近的青神县与彭山县各处乞讨。实在讨不到饭吃,福贵就到清凉寺门口蹲着。主持自在禅师打开山门,递来一个碗,每次都让小和尚盛上一碗吃的。

徐飞当即将一坛酒扔在地上,摔的粉碎,说道:“花溪曾是祖天师张道陵的修行之地。十里芬芳,就是人间净土,岂能落入贼人之手?前方一百里,就是张天师设下迷魂阵大战八部魔兵的迷魂凼。天师孤身一人尚且能够做到,我们为什么不放手一搏?我等于贼义不两全,有一人从贼者杀其人,有一家顺贼者诛其家!”

那天福贵又疯疯癫癫地窜到镇长家门口,跪在地上大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众人说道:“如今再无一寸净土,大家往哪里逃?”

张虚白走了出来,对着福贵说道:“什么事福贵你站起来说。”

徐飞再问道:“逃跑可免一死不?”

福贵龇牙咧嘴地笑道:“我看见一群人在吃人。周围的人都吃光了,他们正四处寻人吃。小分队已经到了青神城,很快就到张家镇了。”

众人又答道:“辱。”

张虚白问道:“你在哪里看见吃人的?”

徐飞又问道:“投降张献忠是荣,是荣是耻?”

福贵大大咧咧地笑道:“我跑去青神打莲花落,一路走来,到处都在吃人。他们嫌我满身都是屎,跳蚤在身上噗嗤乱蹦,说我脏到了骨子里,闻着就想吐,这才放过我。”福贵嬉笑道:“你知道我为啥要跑回来通知你吗?”

众人答道:“死。”

张虚白摇了摇头。

铁脚板刚举义旗,徐飞就飞奔回明月镇。徐飞召集乡亲问道:“张献忠眉州必败,花溪是他撤退的要道。张献忠来了,大家是生,是死?”

福贵说道:“不止是你给我饭吃,关键是你见了我从来不拧着鼻子绕道走。”

花溪边有明月镇,是青云堂三当家徐飞老家。明月镇的月光月复一月地照耀着全镇的每一个角落。唯有月光,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皎洁的月光覆盖着山川大地,一切都如水洗一般洁净,变得澄澈而又透明。人在月下,亦常常会忘却我之为我,成为天地之间的一份子。

张虚白紧张地问道:“为首的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张家镇?”

眉州一战,青云堂大捷。出眉州城一百里就是洪雅。洪雅背靠瓦屋山地势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洪雅与眉州之间,距洪雅四十里,有河名花溪。花溪背枕飞仙阁,其外是青衣江,波涛汹涌,急不能渡。其前大小关山屏峙溪口,素有“烟雨花溪”之称。

福贵疯疯癫癫地说道:“领头的叫遵天王,人称鬼见愁。我正准备跑回来,路过江口乱坟岗,看见两个慌里慌张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在坟地里跑,咋看像两个鬼,一人穿着一只鞋,屁股上还有个大洞,露着腚。我正想上去摸一把,哪知道女鬼开了口。一个鬼说:这狗娘养的欧阳直,就知道跑路,连自己老婆都不要了。一个说:这狗娘养的命大,上次他跑路到了明月渡,前妻与幼子都投江死了。接着又被摇黄匪抓了,悬梁、鞭抽、火烧都没有弄得死。一个鬼说:这欧阳直居然和摇黄匪攀上了亲戚,还把我们姐妹俩送给他做了妻子,人家也没有把我们当人看过。妹妹不能去张家镇,摇黄匪要打眉州,不血洗张家镇才怪。”

吴远成孤独地站在岸上,看着一江的人都杀红了眼,岷江之中血浪滔天。银铃子站在竹筏上,指挥着大家往前冲。江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头都没了,伸着手乱抓,一把抓到银铃子的腿就往江底坠。吴远成赶紧拔出飞刀,寒光闪烁,一排刀飞向银铃子。银铃子两只手抓紧竹筏,正在挣扎,只觉得身后寒气逼人,飞刀呼啸而过,很快脚就松开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上了竹筏。

福贵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要跑了,我要跑了。”

狄三品哪知道白虎滩的由来,下令急攻之,船到江心,无风起浪,士兵们根本站立不稳,纷纷落水。一旦落到水中,就觉得自己的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很快被暗流卷走。铁脚板带领众乡亲杀了过去,银铃子也赶来助阵。四川人水性极佳,三五人一个小竹筏在岷江上飞驰。竹筏轻便,随波逐流,别看个小,却远比大船更经得起风浪,竹筏积少成多,很容易就包围了一只只大船。

张虚白急忙说道:“福贵你要往哪里去?”

王家渡包绕着一个直径约两公里的小岛,名白虎滩,一直是眉州的刑场。白虎滩是岷江水到此减速,冲击而成。虽然江水平缓,可是江底暗流无数,要上这白虎滩,只有午时可渡江,其它时间渡江都极为凶险。以虎属金,午属火,火克金,故名白虎滩。

只见福贵爬起来,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果真铁脚板扛着大旗,带着一百弟兄,很快召集到眉州、青神、洪雅、丹棱、彭山、仁寿等地遗民,得数千人。铁脚板立栅栏于岷江之上,切断眉州与上游成都的联系。狄三品率军来到江边的王家渡。

四川摇黄匪乱首领有遵天王袁韬、震天王白蛟龙、整齐王张显、黑虎混天星王高、逼反王刘惟明、夺食王王友进、黄鹞子景可勤、六队马超、邢十万扈九思、顺虎混天星梁时政、九条龙、摇天动、闯食王等诸人。黄匪又称“土暴子”,以人为食,剔目、截舌、断手、斮筋、剥皮、抽肠,如下羹羊、饶把火、合骨烂等,花样繁多。大学士刘宇亮的儿子都被土匪抢去吃掉。黄匪吃不完的,就卖到茂州人肉市场。男子肉就每斤七钱金,女子肉每斤八钱金,与猪肉狗肉相比,兽贵人贱,相差百倍。黄匪将人炮烙吊烤后,尽杀绅士及军民老弱男妇,掳其少妇幼子女入营。所获壮丁,用湿牛皮条绳之,文其面背粮,无人得脱。积尸遍地,臭闻千里。每以小儿抛空中,下用长枪刃接儿承之,使儿横签刀上,手足抓跑如飞状。众则哄然大笑。又将人活绑树上,于肘下戳洞,盘出其肠,缠其身以为乐。又将小儿提手足,以儿头撞钟,鸣则髓出,众皆称快。各方就人迹断绝,城内外皆野树丛莽,虎豹成群。

银铃子不语。徐飞赶紧拎起狗蛋说道:“你把这块石头,拿到田里抹上泥,半夜再潜到眉州城,扔在街上,逃命即可。”

张虚白不敢怠慢,可是心中实在是犯愁。张家镇兴旺时一万多口,现在只剩两百余口。大家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和摇黄匪斗?张虚白实在是无奈,只得厚着脸皮来到青云堂。

徐飞酸溜溜地对银铃子说道:“我就这点本事,当家的还看不上。”

青云堂四处残垣,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光。银铃子把张虚白迎了进去,手下用一口破碗泡了几片竹叶卷心,权当是茶水送了上来。张虚白腼腆地说道:“你看我是男人,又是镇长,可惜这乱世之中,我实在是不称职。剿匪本是我们白道的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麻烦青云堂。我的意思呢,赶走摇黄匪,我这镇长还是让贤,请堂主出山主持大局。”

银铃子笑道:“看你那字,就如鬼画桃符,还尽整这文绉绉的。”

银铃子笑道:“我是女人,又在黑道,我要做了你张家镇的镇长,那岂不成了男变女来女变男,官做贼来贼做官?”

铁旗即出,西川必安。

张虚白尴尬地笑道:“黑道、白道,都是道,哪有那么大的区别。”

天人下凡,鬼妖丧胆。

银铃子大大咧咧地说道:“镇长你这话就说对了。黑道怎么了?我们黑道中人比那白道上的人懂规矩多了。平日里收了乡亲们的保护费,现在有事了,官府不出面,我们青云堂保护大家。再说了,我手上还有二三十个弟兄,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天降修罗,祸害人间。

张虚白叹道:“汉中有清廷,四川是大西,官府,哪一个不吃人,谁敢指着他们出面。倒是二当家、三当家是否需要通知他们?”

徐飞健步如飞,跑到院子里,拿起一块大石头,拔出宝剑,三五下就在石头上刻出几行字来。银铃子上前一看,不全认得,大意是:

银铃子拍了拍张虚白的肩膀,说道:“来不及了,回去告诉乡亲们,叫大家不要怕。摇黄匪从青神来,一定走下场口,我就在花满楼前伏击他们,一举歼灭。不论此战结果如何,镇长一定要叮嘱他们,就说是我的命令,千万不可擅离职守,要死守眉州城与花溪。”

狗蛋一边哆嗦,一边问道:“何事,三当家您请讲来。”

银铃子沉默了片刻,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务必答应。”

徐飞一把抓起赤条条的狗蛋,说道:“既是为你报这血海深仇,你也该为我们做件事情。”

张虚白感激地说道:“你救了全镇百姓,只要我张虚白做得到,别说一个要求,一万个要求你都随便提。”

敢与殘忍流贼张献忠为敌者,从我!

银铃子黯然说道:“不要告诉吴远成,他是救人的人,手上沾不得血,更不该身临险境。”

二当家抓起衣服,咔咔撕去两袖,裂衣为旗,用朱砂大书旗上:

张虚白凑过头去,贴心地说道:“等过了这道坎,老夫就把那没眼力劲的吴远成提来,老夫当着堂主的面行使镇长之职,就说如今张家镇人丁稀少,让他必须立一个如夫人。”

狗蛋战战兢兢地脱衣物,边脱边说道:“二爷这衣服不值钱。”

银铃子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家的事,就别为我添乱了。”

铁脚板上前一步,大咧咧地对狗蛋说道:“借你这身破衣物一用。”

吴远成正在乐生堂看病。狗颠四脚着地,冲了进来,一下就窜到吴远成的诊桌下,拽吴远成的裤脚不放。吴远成责怪狗颠道:“狗颠你别闹,我正在看病呢。”

银铃子幽幽说道:“我是我,他是他。”

秋荷赶紧说道:“狗颠怎么上街了?”

徐飞眼见银铃子心神不宁,不由得叹道:“这么多年了,当家的还想着那没心肝的?”

吴远成抬头对秋荷说道:“大明都亡了,他也应该自由了。弄点吃的去。”

张献忠于是召来御医院全部医生,令人将针灸铜人外面裹上几层牛皮纸,对着书随便说了几个穴位让御医们扎之。但有分毫之差,立斩之。半日之内,御医院便没了大夫。

秋荷端着一盘杏干跑了出来,吴远成开完方,对桌下的狗颠说道:“狗颠你出来,有杏子吃了。”

原来张献忠常常夜不能寐、头痛欲裂,四处招御医,亏得吴远成没有应诏。名医陈士奇,人称老神仙,认为张献忠的头痛是剑伤所致,配制了“乳香散”与“安神定志丸”,竟然毫无效验。张献忠对左右说道:“我听说有个善人得了风症,阎王爷想替他找一个好大夫,就派夜叉晚上去寻找门前没有枉死鬼的医馆。夜叉找了一晚上,家家医馆门口都大鬼小鬼成群结队,眼看天快亮了,终于发现一家医馆门口只有一个小鬼。夜叉赶紧上前去问个究竟。小鬼说这个医生昨天刚开业,就看了我一个病人。可见天下医生,几人不该死?阎王爷不好意思动手,我来替天行道。”

狗颠从诊桌下爬了出来,蹲在地上。狗颠前肢贴在胸前,不接吴远成的杏子,眼泪不停地流,对着乐生堂的门口“呜呜”直叫。

银铃子面有忧色,说道:“张献忠此番要是打到了张家镇,吴先生定会被掳到成都,只怕性命不保。铁脚板你要是愿意去拿下眉州城,断了张献忠的来路,我分你一百弟兄。”

吴远成觉得不对头,打开抽屉,一把抓起飞刀,拿起靠在诊桌旁边的长剑,起身对秋荷说道:“你给病人抓药,我去去就回来。”

二当家铁脚板早已控制不住,怒道:“谁要你的贼婆娘?只是百姓洗颈待死,何不抗贼而死?”

夕阳如血,狗颠带着吴远成匆匆往花满楼跑去。花满楼前满地是血,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张虚白正带着家丁收拾着。张虚白看见吴远成,一把抓住吴远成说道:“先生还是回去吧,找到她我再派人通知你。”

狗蛋跪在地上,哭道:“如今家家都吃不跑,哪里还有钱交保护费?要不我把我老婆典当给青云堂,农忙时依旧下田,农闲时陪各位大爷玩乐,任由大爷们处理,秋收后我再用粮食赎回。”

吴远成一用力,甩开张虚白的手。张虚白没有站稳,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好在地上都是肉垫,一点不觉得疼。吴远成焦急地到处扒着尸体,忽然听见狗颠对着一个的尸体“汪汪”直叫,只见一个青云堂的年轻弟兄背面朝天躺在地上,一只长剑立在他的脊梁上。吴远成见尸体下仿佛有人,立刻扑了上去,推开尸体,银铃子冷冰冰地躺在下面。

待狗蛋说完前因后果,银铃子早已怒不可遏。三当家徐飞赶紧插进话来:“狗蛋,你们家去年的保护费还没交。你不交保护费,我们拿什么去保护你,弟兄们总得吃饭是不?”

银铃子右侧的脖子上有一条自后往前的细长刀痕。肚子上被划了一个大口,肠子散落了一地。吴远成小心地将银铃子的肠子一一捧起来,放进肚子里。吴远成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吴远成脱下外衣,缠在银铃子腹部。吴远成无助地望着天空,泪水一滴滴落在银铃子的脸上,流进银铃子的嘴里。吴远成弯下腰,茫然地扛起银铃子。

狗蛋半夜潜入眉州,西门外只见喜鹊的人头,张着一张樱桃小嘴,两眼睁得大大的,依旧是一副无比惊恐的样子。狗蛋抱着女儿的头,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张家镇,一大早就来到青云堂击鼓鸣冤。

“她让我给你带句话:银铃子不会埋汰了先生。”张虚白在吴远成身后轻声说道。

张献忠下令断其舌,敲落门牙,剜去两目,剖腹取出心肝,飞山虎方死。喜鹊当即吓得晕死过去。张献忠起身回了成都,令部将狄三品率领五千士兵镇守眉山。

“是我埋汰了她。”吴远成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张献忠闻讯大怒,下令当着喜鹊的面将飞山虎活剐。飞山虎大呼:“黄虎,你放了这个姑娘,她才十三岁。你要不放了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张虚白问道。

搜山虎带着喜鹊入各营辨认,喜鹊无奈走入飞山虎帐中。

吴远成哽咽着说道:“我去求自在禅师,看在她为了乡亲们英勇赴死的份上,请将她埋在清凉寺的塔林边,写上女侠银铃子之墓。盼她每日听庙里的和尚们诵经,出离苦海,不要再回来,实在,实在是太苦了!”

搜山虎狞笑道:“活是活不成了。供出放你那人,可以好死。要不先奸后杀,再奸再杀,剁成肉泥。”

眼看吴远成说要埋人,乌鸦站了起来,对张虚白说道:“镇长,如今人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埋人?活人的命总之是比死人贵。不如我们剖了他们,风干了,镇长你来按需分配,大家也好有个应急的口粮。”

喜鹊哭道:“我是晚间帐房放我出来的,请大将军饶我一命。”

狗颠猛地直起身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把乌鸦扑倒在地。狗颠两只前爪架在乌鸦脖子边,睁大着眼睛,张开嘴喘着长气,口水滴了乌鸦一脸。

持刀者名搜山虎,只听得搜山虎冷冷地说道:“人都已经死绝了,你为什么还在,是谁放的你?”

吴远成对狗颠大声喝道:“狗颠你不要动!”

喜鹊刚跑了没两百米,脚下不知道绊着了什么,一个跟斗摔了下去,不由得“啊呀”叫了一声。喜鹊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把刀已经架在肩膀上。

吴远成指着地上摇黄匪的尸体对乡亲们说道:“不能吃!吃了我们和他们还有什么两样?不吃大家还是个人,吃了就是鬼,就是披着人皮的鬼,全都是活鬼。”吴远成盯了一眼乌鸦说道:“人人心中都有一只恶魔,一旦放了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吃了人肉,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乌鸦了,你是魔鬼!”

狗蛋有个女儿,名喜鹊,年仅十三岁,面庞娇秀,正好回姥姥家过年。姥姥家在眉州西门边。眉州城陷之时,姥姥将外孙女藏在猪圈的柴堆里,自己却遇了难。张献忠前营一哨头,号飞山虎,饶有经验地扒开柴堆,眼前是一张幼女惊恐无助的脸。四目相对,飞山虎静静地看着喜鹊豆大的泪水从眼中涌出。飞山虎用食指在自己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合上柴堆,转身出了猪圈。是夜二更,飞山虎来到猪圈,扒开柴堆,喜鹊还躲在里面木讷地看着他。飞山虎抱起喜鹊,悄悄来到树林里,对着喜鹊不停地摆手,暗示她快走。

鹿樵纪闻

眼看眉州城乱了,张献忠的大军火速奔往眉州。叛民一哄而散,城中无人指挥,眉州城很快就沦陷了。张献忠贴出告示:居山野者俱叛逆,将悉行剿灭;城内者俱良民,乃免死。眉州城外各镇扶老携幼,纷纷入城。大年初五,张献忠下令驱城中人集中在道姑巷后的原田壩上,兵围数重,全部杀之。

吴梅村

愤怒的百姓鸣锣集众,冲进眉山城,各州县奔走相告,破除五蠹:一为卫蠹,即各州县手执刀把的捕快衙役;二为府蠹,即王府的爪牙打手,欺压百姓者;三为豪蠹,即土匪、强盗、黑社会;四为宦蠹,即官员、富豪;五为学蠹,即读书人作讼师者,制造冤案。

天荒地老春余梦,剩水残山劫后钟。

除夕将至,眉州的百姓们交不起赋税,纷纷藏在山洞里躲避衙役。山洞里有一个叫王纲仁的说道:“躲在洞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为什么不冲出去,砸了县衙?”

九土曾无埋骨处,淑人却借一抔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