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主冷笑道:“张献忠所到之处,杀尽朱氏一脉。我要此刻进了蜀王府,不是被朱至澍填了井,就是被叛军奸杀。这么多年,你在天外天勾结朱至澍买官卖官、栽赃陷害、钱色交易、黑白通吃,赚了多少钱,如今想杀人灭口是不?”
吴继善看着馆主铁青着脸,自知失言,于是哄道:“你总说我不把你介绍给蜀王朱至澍。明天晚上就是蜀王最后的晚餐,我带你去。”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想着你富贵嘛!”
“这年头,不是豺狼虎豹还真活不下来。”
馆主讥讽道:“早不想,晚不想,偏在这大难临头时想。你要是真有本事,你就把那蜀王府承运殿的柱子给我搬到天外天来!钱、权、名皆是不祥之物,居其一尚安,居二则危,居三则无一刻安身。”
馆主冷冷地说道:“我是人,不像你。”
吴继善叹道:“你还是不懂我。我其实并不贪财,我要的就是陈继善的感觉而已。”
吴继善猥琐地说道:“都啥时候了,还穿衣服。你见过猴穿衣服的吗?”
南唐有个陈继善,官至少傅,捞够了钱,主动至仕。退休后陈继善过起了田园生活,每天在菜园里刨地,每到月初就将极品的北海珍珠像撒菜籽一样种在地里。等到月圆之夜,再弯着腰一颗颗从地里挖出来。用山泉水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一颗颗对着月光仔细观看。
不一刻功夫,吴继善软了下来,搂紧馆主,不停地舔。馆主厌恶地说道:“等我穿上衣服。”
馆主痛道:“珍珠原本是可以种出来的,只是要用南海之外美人鱼的眼泪像粪便一样灌溉。李商隐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你可知道珠泪滴在水里,痛在心里?”
吴继善边说边动手,“咔咔”几下,馆主身上的薄纱一条条撕了下来,吴继善扑上去就“汪汪”直叫。
吴继善沉下脸来,缓缓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是合伙人,你莫要有非分之想。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们两清。”
吴继善笑道:“有啥不方便的?我就喜欢你这股血腥味,只可惜鱼与熊掌不能两全,吃不到你的腌梨了。”
馆主笑道:“我要是不做,难不成你还会杀了我?想杀我,你还不够格。我不怕那张献忠,只怕你会被他剁成肉泥。说吧,还有啥烂事。”
吴继善来到天字爵号房,撩开帘,径直跳上了榻。馆主躺在榻上,不悦道:“猴急啥?这几日不方便。”
吴继善说道:“母子平安,送到江苏太仓我堂兄吴梅村家。”
吴继善径直上了楼,回头对开门人匆匆说道:“关门,今日歇业。”
馆主问道:“保大保小?”
天外天在锦里,武侯祠旁边。宋代是成都的烟花巷,内中有一青楼,名邀月楼,在南宋一朝,闻名遐迩。谁知道大元军队来了成都,眼见它楼塌了。后人在原址重建了一高楼,名天外天。
“小。”
吴继善惊得一身冷汗,掩面而泣,起身离去。吴继善雇了一顶民轿,在锦里绕了好几圈,黄昏时才来到天外天。
“妾呢?”
刘士斗抱起一坛酒,“啪”地一声摔倒地上,瓷片四处飞溅,酒水洒了一地。
吴继善冷笑一声,说道:“死也得有个垫背的,不用你管。不过你得替我带句话给我堂兄,就说他要我找的人早死了。”
成都府推官刘士斗醉熏熏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先生小看我四川士人了,成都官员但凡有一人投降,在下绝不投胎,就在黄泉路上候着他,抱着他投入忘川河,万劫不复。”
“只怕是从来没有找过吧?”
吴继善说道:“我是外来的,不好评价本地官员。只怕万一有人投降,坏了蜀人宁死不屈的千年名节。”
吴继善端起茶盏,望着茶水,醉眼朦胧地笑道:“娘子,我醉了,眼里只有你的玉骨粉面。汤飘云肤雪白,盏浮双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
华阳知县沈云祚说道:“难道我成都官员,有贪生怕死之徒乎?”
馆主不悦地说道:“你还不如实告诉我:你堂兄吴梅村,究竟是哪里人?”
文官们聚集在一起,慷慨激昂地讨论后事。大家借着酒劲发疯,又哭又笑,到处是破罐子破摔的声音。吴继善泣道:“可恨我等人微言轻,无能为力,惟有一身气节相互激励,誓与成都共存亡。”
吴继善一把抱过馆主,在床单上打了个滚,躺在馆主身下,笑道:“娘子提他做甚?看你这小嘴儿红得,就喜欢你洗妆不褪唇红的样子。来,来,来,今夜海仙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三天后,这只巨龟和无数的小龟消失不见。成都随即被围,朱至澍连忙重金募勇,接连三日,无人应征。城中只有杨展率领的三千精兵。杨展字玉梁,嘉定人,明崇祯十年武进士一甲第三名,骁勇异常。
当夜就有人来到吴府,将吴继善的妻儿接走。
九眼桥的第五孔下面有一个“海眼”,深不可测,直通九龙洞,相传有只神龟居住在洞中。秦惠王二十七年(公元前311年),张仪在成都扩建城池。东南隅有一面刚筑起来的墙,风一吹就呼啦一声垮掉,再筑再垮。张仪正束手无策,一只巨大的乌龟从江水中浮起,乘风破浪划到城墙边,吐出一个白色的珠子,消失无影。巫师赶紧下水捞起珍珠,埋于城墙下,城墙再也没有垮塌。成都从此得名“龟化城”。
成都有大小城,刘备在张仪的基础上复修之。城墙以巨石,贯以铁ㄌ,雄壮甲天下,只有东南隅有一面土筑起来的墙。八月初九日,成都一日三震,金星见于东方,光芒闪烁中有刀剑旌旆之影。是日张献忠用大炮轰塌东南城墙,攻克成都。
成都街上,忽然出现一群野狗,人模人样地直立行走,百姓纷纷围观称奇。转天老鼠成群结队地涌上街头,在大街上跳舞。岷江大水,洪水淹没了凌云大佛的脚趾。成都九眼桥下,恶浪滔天。桥下突然出现一只绿毛龟,直径达五丈长,身后有数百只小龟相随,在水里异常烦躁,引得全城的人都跑来围观,年长的成都人纷纷痛哭。
杨展斩敌二十余级,城破被俘,临刑时杨展一把夺过士兵手上的大刀,一刀砍断自己身上的绳索,顺便砍死两个敌兵,一纵身跳入锦江,一路沿岷江游近百里,到新津上岸逃脱。
成都传贼将至,人人震恐,每夜都有人呼道:“闯王来了”,全城立刻灯火通明,人人奔走。明日又有人呼道:“张献忠来了”,众人又是一宿不眠。不久城中火药局起火,雷击蜀王寝殿,大雨滂沱,冰雹大如碗口。
张献忠手提宝刀,冲进了蜀王府。众将士拥张献忠来到蜀王家庙,庙中供的是一位保家仙,保家仙笑容十分诡异,令人毛骨悚然,仔细一看,保家仙身上竟然披着一张完整的人皮。
大军血洗了泸州,随后向成都挺进。沿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
张献忠问道:“这是何人之皮?”
众人吃完王月的头,张献忠振臂高呼:“这是世间最美的人头,你们有的人吃了她顾盼生辉的眼睛,有的人吃了她温柔酥软的舌头,还有的人吃了她纤细绵长的鼻子。从今往后,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留着相同的血,大家在一条船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定国上去看了看,又转到台案后仔细视察了片刻,答道:“此人乃朱元璋手下第一名将蓝玉也,后被朱元璋剥皮,蓝玉之女是蜀王朱椿的王妃,朱元璋差人将蓝玉的皮送到蜀王府,被蜀王留了下来,将其披在保家仙的身上,在家庙中享受供奉。”
秦良玉兵败,大西军备受鼓舞,很快攻克了泸州。金陵花魁王月,位高八艳,刚嫁到泸州。张献忠断其头,蒸置于盘,对众将士说道:“这就是人称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嫦娥第一香的王月。我赏给大家。”
张献忠说道:“他娘的,让老子脑洞大开,老子倒要和那朱元璋比一比。日后蜀中凡反抗或语言不满之人,将其背部皮肤从脊沟分剥,揭至两肩,反披于肩头上,本王给去个名字,叫小剥皮。被剥皮者被赶到郊外,严禁民间藏留给予饭食。被剥皮者只能栖身古墓,引群鬼围观,月余而气绝。如行刑者使人犯当时气绝,未能遭此活罪,行刑者亦被剥皮。”
朱至澍怒道:“先帝虽然蒙难,南都金陵尚存,六部亦在,尔等不可再出此忤逆之言,蛊惑人心。”
蜀王朱至澍与妃嫔、宫女等投琉璃井自杀。蜀王这口琉璃井,四周是汉白玉地砖,井口一周镶金色琉璃,阳光下井水里闪烁着金光。朱至澍与妃嫔的尸体被打捞出来,张献忠大怒道:“太可恨!死就死了,还要搞破坏,以后蜀王府的水怎么喝?”
朱至澍尴尬万分,无以应对,只得发银三万犒劳重庆驻军,两万犒劳成都驻军。吴继善随即进言道:“先帝蒙难,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不妨自立,号令天下群雄,恢复我大明江山。”
张献忠上前对着砍上三刀,断为数节,下令扔入岷江中喂鱼,王府室支,不分顺逆,不分军民,是朱姓者,尽皆诛杀。蜀王府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一律封存。
主持成都城防的刘之渤怒道:“殿下!承运殿无人买得起,唯有李自成是受主!”
成都之官,殉职者数不胜数。唯有吴继善一人,手捧官印,于马前乞降。大街上到处是乱石瓦砾,吴继善踩着个石子,一步没有踏稳,跪在了几截砖头中央,人被顶得笔直,痛苦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哭得稀里哗啦。
蜀王朱至澍一口回绝,对官员们说道:“孤库中钱粮有数,只有王府承运殿一所,不如老先生等拆去变卖充饷。”
吴继善的《上蜀王笺》被查抄了出来。张献忠问道:“这人在哪里?”
夫全蜀之险,在边不在腹,若设重戍于夔关、剑阁,诚足自固。至于锦城之固,不及秦关,白水之险,宁逾湘汉?且城如孤注,救援先穷,时及严冬,长驱尤易,累卵不足喻其危,厝火不足明其急。为殿下计,宜召境内各官,谘诹谋议。发帑金以赡戍卒,散朽粟以慰饥氓,出明禁以绝厮养苍头,蠲积逋以免流离沟瘠,募民兵以守隘,结夷目以资援,政教内修,声势旁震,则可易危为安,转祸为福。苟或不然,蜀事诚莫知所终矣,窃为殿下危之。
吴继善随即被押入蜀王府。张献忠问道:“看你写的奏疏振振有词,像是个忠臣。如今成都大小官员,全都为明殉国,为何你一人不死?”
成都知县吴继善作《上蜀王笺》,劝蜀王拔九牛之一毛,犒赏军民,加固城防:
吴继善慨然答道:“我受先帝厚恩,先帝为社稷死,我不能为先帝死,已是万古罪人。苏州老母新丧,我要是死了,吴家连个守孝之人都没有。世上之事,难以两全。三年守孝期满,我即自刎,以报先帝!”
夔州城破后,所有降兵均砍掉一只手,放于各州县城门外示威,成都大震。
张献忠笑道:“你不用死了。”
秦良玉败了。男妾们把秦良玉围了起来,护卫着秦良玉冲出重围。十几个男妾排成一字长蛇阵,挡在秦良玉身后。秦良玉回头看了一眼男妾,只见张献忠的大军,如蚂蚁一样,铺天盖地。
汪兆麟进言道:“大西军在四川各地征战,从未见过传说中的九龙洞,想必那九龙洞定是在蜀王府承运殿下,大王不如在此荣登大宝。”
张县令不敌,张献忠取俘虏万余,刳耳鼻,断其一手,驱至夔州城下。再以俘虏的子女数千,以芦薪堆城下,纵火焚之,铁骑随后蜂拥而至。
十一月十六日,张献忠在蜀王府承运殿即伪位,称成都为西京,国号大西,改承运殿为成天殿。是年李自成国号大顺,张献忠年号大顺,爱新觉罗·福临年号顺治。原来正德年间,进士梁亿作《遵闻录》,载朱元璋请刘伯温卜国运,刘伯温答曰:“遇顺则止”。朱元璋沉默良久,说道:“若有三百零八年,够了。”刘伯温不语。民间乃以“顺”为正统。
秦良玉叹道:“邵公不知兵,吾一妇人,受国恩,理应赴死。可是我败,谁能救重庆之急?他要是在,何至于此。”
张献忠嫌龙椅太硬,就让人在龙椅上做了一个虎皮垫子。张献忠封四个养子为王,孙可望为平东王,刘文秀为抚南王,李定国为安西王,艾能奇为定北王。分兵一百二十营,各营以虎、豹、豺、狼等兽名之,设都督统领。
巡抚邵捷春赶紧召秦良玉率兵来战。大军刚在夔州城外扎营,男妾就来上报:“邵公其所驻军距夔州城还有三四十里,而遣张县令守黄泥窪,已失地利。贼在山上,俯瞰我营,铁骑蜂拥而下,张县令必败,随后就是我营。”
张献忠识字甚少,但秋月喜欢读书。张献忠每晚睡前都要陪秋月看书,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秋月笑道:“你是皇上,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应该尽情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不用把时间浪费在陪我看书上。”
张献忠火速挥师西进。张献忠率领骑兵,放弃辎重,从宜昌出发,翻山越岭,直奔夔州。夔州外出求援的使者被大西军的巡逻士兵所抓获,张献忠令断其一手、一脚,挖去一目、一耳,割掉半鼻、半唇,送回夔州。
张献忠憨憨地笑道:“我乐意。”
李定国说道:“大西军骑兵和步兵的比例是马七步三,主力部队人人有精骑,并备有双马相随。既然步兵入川困难,可以骑兵先行,步兵押后。”
张献忠坐在秋月身边,一手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秋月。一会儿张献忠的心绪就渐渐安定,头痛也不那么严重。张献忠叹道:“原来读书还能治病。”
张献忠笑道:“四川自古易守难攻,但四川之险,不在中央的成都平原,而在四周的崇山峻岭。远看刘邦、刘备,近看南宋,无一不固守四川。南宋支撑一百五十余年,除了重兵江淮防线,国家的军力全在四川。四川若是失去,长江防线失去龙头,势必全线崩溃。入川之路,不外乎剑门与夔州。水路必经长江,有三峡之险,无庞大水师断不可能逆流而上;而陆路需翻越崇山峻岭,极不利于行军。明军自顾不暇,绝不会想到我们此刻会入川。”
秋月笑道:“当然喽,能治很多病。”
汪兆麟说道:“北有闯王,东有南明,欲改为正号,养威蓄锐,莫如秦蜀,欲取秦必得蜀,得蜀以为根本,根本既固,天下三分,如三国之魏蜀吴。日后北伐,四征天下。如今天下大乱,天赐良机,当急往四川。”
“什么书你读得这么津津有味?”
张献忠点头称赞道:“李自成正在北方和清兵死磕去,咱们正好去四川做个逍遥王。”
“是《文昌帝君阴骘文》,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未尝虐民酷吏;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人能如我存心,天必赐汝以福。”
大明的藩王之中,以蜀王最富。初代蜀王朱椿将蜀王府建于古蜀王府旧址。民间盛传朱椿在建蜀王府时挖到了上古奇书《鸿宝书》,蜀王府既不辟谣,也不证实。
“那你说说文昌帝君十七世为士大夫身,都是些什么人?”
《鸿宝书》原是上古蜀国望帝遗书,后为历代古蜀王所有,传至第十二世开明国王,《鸿宝书》最后几片竹简已经腐烂。秦惠王请人凿了五个大石牛,赠送蜀王。秦王派人在石牛尾下放置黄金,每头牛还象模象样地安排了饲养员。蜀王以为是神牛下凡,能屙黄金,派国中五个移山倒海的大力士开山辟路,一直将石牛拖回成都。秦军沿着金牛大道入蜀,很快灭了蜀国,《鸿宝书》从此消失无踪。西汉初年,淮南子刘安得到《鸿宝书》,秘藏枕中,却依然走漏了风声。刘安被逼谋反,兵败后河间王刘德奉旨抄家。刘德死后,《鸿宝书》落入儿子刘向手中。刘向为了讨好汉宣帝,将《鸿宝书》进献。宣帝大喜,下令照书如法炮制,可惜少了最后几片竹简,怎么也没有炼出金子来。宣帝大怒,将书扔到殿外,《鸿宝书》从此又消失无踪。
“文昌帝君有七十三次化身,在周为张仲,在汉为张良,在姚秦之世为四川凉山州的张亚子,后世供奉的文昌帝君即是张亚子。”
汪兆麟说道:“蛋是没了,但下蛋的鸡还在。只要我们能够得到《鸿宝书》,点石可以成金,还怕缺钱花吗?”
张献忠得意地说道:“原来文昌帝君俗姓张。”
张献忠召集自己的四个义子和女婿汪兆麟商议军国大计。张献忠说道:“大明的奇珍异宝全都被李自成收刮了去,如何是好?”
秋月微笑道:“圣上不如尊文昌帝君为始祖高皇帝。”
吴远成回到乐生堂,百思不得其解。一场大雪之后,大年刚过,张家镇满街上的人个个都人心惶惶,原来杀人魔王张献忠已率部向四川进发。汪兆麟是张献忠的女婿,个不高,又黑又瘦,小脑袋,细眼睛,圆耳尖嘴,胡须微翘,肚里一有坏水小眼珠子就溜溜转,人送雅号“耗子丞相”。
“斗秤须要公平,不可轻出重入。奴仆待之宽恕,岂宜备责苛求。舍药材以拯疾苦,施茶水以解渴烦。点夜灯以照人行,造河船以济人渡。说得是真好,驴毬的有钱人真能如此,老百姓何至于造反?就依你说的办。”
因果循环阴阳界,地藏座前把法修。
秋月板着脸说道:“我郎贵为天子,又是帝君之后,可不能再讲粗口了。读书人要不怒自威。敬畏之心,须让人发自灵魂深处。”
山上有水水常流,水源自有因缘头。
“好,老子从今往后不讲粗口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无非缘分,我就送先生几句话吧。”
秋月抬起头,用食指指着张献忠的额头,娇滴滴地责怪道:“还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如今你已是文化人,吃饭的时候要闭嘴,猪拱槽才吧唧吧唧响。”
吴远成恍然大悟道:“先生我明白了,心中若有净土,何处不是桃源。”
都说男人一生最爱的有三个女人:母亲、妻子和女儿。张献忠没有女儿,一直也怀疑母亲会不会爱上不该爱的财主,她究竟是上吊自杀还是被父亲给吊死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给了他无尽的温暖,张献忠自然对她是百依百顺。张献忠不仅不怒,反而望着秋月傻笑着说道:“我妈死得早,没人教我。”
说书人诡异地一笑,说道:“先生不用害怕。先生的生死在先生自己,阎王管不着。”
张献忠下令建太庙于龙泉山,铸文昌帝君像祭祀。令百官赋诗,刻石碑,置八卦亭內。亭內另有一碑,刻《文昌帝君阴骘文》,警醒百官:
“那依先生所言,好人是不是就可以趋吉避凶,免于一死?”
欲广福田,须凭心地。行时时之方便,作种种之阴功。利物利人,修善修福。正直代天行化,慈祥为国救民。存平等心,扩宽大量。忠主孝亲,敬兄信友。和睦夫妇,教训子孙。毋慢师长,毋侮圣言。
说书人想了想,说道:“犯人改造不好,难道是狱吏的责任?”
碑文依照吴继善的手书所刻。吴继善是唯一投降的成都官员,作为大西朝的稀缺人才,被张献忠任命为户部尚书。吴继善连夜来到天外天。吴继善皱着眉头,说道:“床单怎么湿漉漉的?”
“那雨又是谁下的呢?还不是老天。为何把责任全归人间?”
馆主眼疾手快,赶紧把身边的一个枣红皮白玉棒槌往枕头下一塞,红着脸说道:“好多天不下雨了,今空气特别闷,湿气重,墙上的潮气一人多高。”
“想必是下雨时,路上到处是泥泞和污水。”
“没事就别瞎折腾。好比一个破桶,洞是越捅越大,很快就漏得底掉。”吴继善说道:“赶紧派人去追回我的妻小。”
“敢问先生,这世界什么时间最脏?”
馆主答道:“大西刚颁布了保甲令,规定民众出城,先报姓名地址,因何事、往何处、见何人、何时归,逾期者斩。没有路条,如何出得去?”
说书人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请讲。”
“老瓶装新酒。规定越繁琐,花钱越多而已。”
众人“嘘”的一声,纷纷散去。说书人拾起地上的破碗,一个铜板也没有,正在叹息,忽然空中掉下白花花的一块碎银,落在碗里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吴远成轻轻托着说书人的手,说道:“先生请留步。”
馆主问道:“如今是乱世,她们怎么肯回头?”
说书人答道:“路倒是有,只可惜:条条道路通黄泉,人间遍开彼岸花。”
“告诉她们,吾又富贵矣,自然就回来了。”
众人听得瑟瑟发抖。一个大胆的村民猛地站了出来,指着说书人大声问道:“你说得如此恐怖,难道我们都无路可走,只能在家等死?”
馆主冷冷地道:“你又不缺女人,让她们回江苏岂不是安稳很多?”
苍天如今要杀人,管你富与贫。
吴继善说道:“妇人之仁。老婆要是寄人篱下,日子久了,还是你的老婆吗?儿子要是寄人篱下,长大了能有什么出息?那吴梅村若不是抱养的,怎么会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下手?女人嘛,手快有,手慢无。要是出手慢了,被人玩过就成了二手货,送你也没啥心思了。”
大路长满青青草,只剩空街道。
馆主一把抓了上去,问道:“玩我,是不是很爽?”
良田万顷有何用,永绝人耕种。
吴继善龇牙叫道:“疼,疼!”吴继善一收腹,赶紧推开馆主的手,说道:“你下手怎么这么狠,你就不想想这几年它是怎么伺候你的?弄坏了,你赔不起。”
纵有豪宅无人住,尽是鬼居处。
馆主吃惊地问道:“你裤裆里究竟藏着什么?”
说书人喝了一口茶,将折扇往桌上一敲,继续唾沫横飞地唱道:
吴继善艰难地挪动着屁股,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脱去裤子。馆主骇了一大跳,只见吴继善的下身肿得像个皮球,红通通的铮亮。
至崇禎初年,果真秦中賊起。天府变成地狱,猛兽多过活人。冰雹密如尘埃,骄阳盛似烈火。洗肠、挖心、拔舌,不可尽述。在下从川北来到川西,一路付不起旅费,夜夜露宿荒野。在成都西门外,寅时正独自瑟瑟发抖,忽见千军万马,从天而降。无头士兵,拉着无头马车,满车皆是尸身。为首二人,牛头马面,大喝喝道:“地府收魂,生人回避。”
“谁在你裤裆里放了炸药?”
法师哆嗦着答道:“战火起陕西,四川赤千里。破军与天狼,下凡索命急。丧门星在后,赶紧把尸移。人从深山来,再回深山去。两手变前肢,攀岩上绝壁。浑身白毛起,御寒不用衣。”
“赶紧把跌打损伤药拿来搽一搽,你看都肿成啥样了。”
守备急问:“天帝何意?”
“你这薄皮大馅的东西可是怨不得我。我没这大力气,你不要赖上我。”
法师答曰:“中土有大明,人口达数亿。人性皆不足,兽性俱有余。”
“要怪也就怪那半块砖头。我不怪你,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
守备问:“议何事?”
馆主赶紧取了大活络散,一边涂抹,一边说道:“你先打住,还是我先说好了。家有鸿宝书,不铸金褭蹄。《鸿宝书》就在内府,你怎么还没有弄到手?你要是敢独吞,小心我弄死你全家。”
怨气结为氛沴,乐土转为恶域。天启大旱,遵义守备祈雨,法师伏地不起。守备询问再三,法师说道:“天帝召阎王与天下都城隍议事,言出甚犀利。”
吴继善拿出身边的锦盒,放在馆主面前,说道:“什么人,这么没情没意。《鸿宝书》有啥好?就知道嗜财如命。昔日你送我一盒云南特产的三七,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还给你,一个不少。我也不是绝情的人,如今我贵为尚书,三七我还给你,天外天我们依旧三七开,不过是我七、你三。”
奢靡日久,世风突变,锦水巴山,满目魍魉魑魅。川北之人多刚率而亢戾;西道之人多柔滑而奇狡;至省会之与蜀东,则狙诈奸深,刻薄诡诱。田土富连阡陌,贫无立锥,侵谋膏腴,占人世业,欺夺孤弱,全我方圆。甚之交易则利己损人,重息撤债,口是心非,舌剑唇枪。纵欲则贪刻奸淫,逞奸则阴谋下石,见人得志则嫉忌横生,闻人不幸则幸灾乐祸。又其最甚者,父子相仇,兄弟相害,朋友相杀,夫妇相伤,亲戚相残,宗族相贼。以致积愤不平,抑冤难诉,憾天诅地,泣鬼愁神。
馆主冷笑道:“一说到钱,这会儿你又不觉得痛了?”
听众轰然大笑。只听得说书人话锋一转,突然说道:
“世间最好的止痛药就是钱了,可以治愈一切的伤痛。我算了算时间,她们应该已经过了眉州,恐怕到嘉定的洪雅县了。”
长大之后,民众服饰厌薄缟素,竞侈罗绮,僭制造奇,月异岁变。宴会淡泊是鄙,丰厚相尚,邱糟林肉,海错山珍;居处华堂绣户,卷雨飞云,园榭必花木盛植,池亭必鱼鸟备观;烹宰只顾适口,不惜物命,刳脔极珍极虐,炮炙极怪极惨。
“你要是明天来,指不定她们已经上了长江,你想追都追不上。”馆主问道:“回来走水路还是陆路?陆路原路返回,水路走青神,过张家镇,从江口到成都。”
在下生于万历四十八年,家在天府之国的忠县。记得孩提之时,人烟殷庶,民风质朴,敦信义,崇礼让,人不知兵。家唯弦诵,陶然和风细雨之中,不啻极乐世界。
吴继善想了一想,说道:“水路吧,水路安全。”
吴远成兴冲冲地牵着秋荷,背着吴梦龄跑去听书。前方围得是人山人海,吴远成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说书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身着青衫,头戴方巾,手执羽毛扇,只听得那人滔滔不绝地说道:
赠王仲素寺丞
“已经写到今年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先听书去。”
苏轼
秋荷笑道:“你的《西江月》不写了?”
养气如养儿,弃官如弃泥。
吴远成放下笔,对秋荷说道:“走,我们听书去。”
人皆笑子拙,事定竟谁迷。
张坎码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码头前方是响水凼,船一旦误入,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凶险无比,故而上成都,下嘉定,无一不在张坎歇脚。大冬天的,纤夫们光着膀子坐在码头休息。码头上有一广场,到处是卖船篷的人,时不时还能看见花满楼流落在外揽客的姑娘。
家有鸿宝书,不铸金褭蹄。
年关将至,张家镇来了个说书的先生,就在码头支了一张桌子,摆下摊来。
虽无孔方兄,顾有法喜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