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让徐高把周奎叫来,说道:“这大明江山,虽说是朱家的江山,那周家不也一辈子沾了朱家的光吗?抛开江山不提,你是国丈,皇上是你的女婿,皇后是你的女儿,值不起你那一万两银子么?我们不论亲戚,你是朝廷重臣,国难当头,你锦衣玉食,不该为国捐款么?就算是一普通百姓,京师若是没了,你那万贯家产又何在?你莫在我面前再提三餐不饱的这些鬼话。”
正好周皇后在崇祯身边,皇后对崇祯说道:“我父周奎平日深受大明王朝养育之恩与陛下宠爱信任,没有想到如此吝啬。一旦城破,他的万贯家财又能保住多久?”
周皇后让太监取出五千两银子给父亲,对周奎说道:“我就还有这点银两,明天以父亲你的名义捐上,不能让百官看我们皇家的笑话。”
徐高只得去向崇祯请旨,崇祯呆若木鸡,半晌说道:“那就把数额从十万两变成两万两。”
周奎连连点头称是。周皇后问道:“父亲过去不是算卦为生么,怎么不替圣上为国事打一卦?”
徐高暗自叹道:“老皇亲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
周奎说道:“为父今晨还真打了一卦,地天否,否极泰来,大吉。熬过这一关,国泰民安。也难怪,好日子哪个不是熬来的?关键在你能不能熬出头。《周易》上说:否,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利匪人不利君子,还不是出头的时候。”
周奎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说道:“老臣安得多金?家里穷得只能买发霉的米吃。老臣砸锅卖铁,也只能筹得现银一万两。再多老臣就只能上吊了。”
周皇后不悦道:“《象》曰: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我看如今正是千金散尽,以保家国的时候。”
崇祯的本意是以三万为上等,太监首富王之心捐一万两,内阁首辅魏藻德,捐五百两,其它不过数十两。崇祯于是派太监徐高上门拜访周奎。徐高进屋就宣读圣旨,给周奎封侯。徐高随后说道:“皇上说您老是国丈,与国家休戚相关,希望你捐十万两银子,给百官们带个好头。”
周奎不语,回家后捐出三千两,另外两千两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豪宅门上纷纷贴出急售。武官上屋揭瓦,文官街头摆摊。御林军不敢驱赶,每日还帮忙收拾垃圾。国丈周奎与众臣都穿上破破烂烂的朝服上朝,大家由坐轿改为步行。到了金銮大殿,一个个汗流浃背,瘫倒在地。
城中官员忙着装疯哭穷,城外李自成的大军已经开始围城。三月十八日晚,兵部尚书张缙彦在城楼上巡城,看到城楼上设了一个宴席,坐着一个身着与众不同的官服之人。张缙彦问道:“来者何人?”
户部国库新库中只有二千三百两白银,老库中只有千余两白银,已准作巩驸马家公主造坟之用。崇祯随后号召捐款。户部派出官员,亲自去百姓家挨家挨户劝捐,百姓纷纷骂道:“收刮民脂民膏的时候你们可曾想到过给百姓留一点?还是先把你妈捐出去吧。”数日后户部终于来了一人。老人家六十多岁,热泪长流,捐出了毕生积攒的四百两银子,连买棺材的钱都捐给了国家。
太监小声答道:“城下的都督爷。”
如今北京已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三次被围困。崇祯还做着十五年前,歼敌于城下的美梦,下旨全国兵马勤王。山东总兵刘泽清提前从马上跳下来,接到勤王诏书后,称坠马受伤,不能行动。崇祯只好赐银慰问,刘泽清将驻地百姓洗劫一空,火速率部南逃。蓟镇总兵唐通率八千士兵来到北京城外。崇祯下旨重赏总兵白银四十两,兵丁每人五钱。愤怒的唐通直接把队伍拉到居庸关,投降了李自成。
太监随即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张缙彦。张缙彦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再与他谈”,竟然是崇祯的御笔。
袁崇焕犒劳诸将士后,披上战甲,与部下诸将全部亲自上阵。秦良玉身先士卒,杀入敌营。将士们望着城墙上的妻儿,纷纷上马,伤兵不下阵,拼死一战。从中午交战开始,一直杀到晚上酉时太阳落山,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皇太极下令撤退。
张缙彦只听得来人说道:“我家主人要求加封西北王,世袭罔替,领陕西、山西两省,赐饷银一百二十万两。西北王愿率领大军为皇上荡平各地流寇,并扫荡北方清贼,但西北军不受朝廷指挥,西北王也不奉诏,听调不听宣。”
秦良玉以家产为军饷,率五千土军奉诏勤王。秦良玉下令所有将士,带足口粮,放弃一切辎重,换马不换人,星夜兼程,北上出川。一行人衣衫褴褛地赶到北京城外。
兵部尚书听到来人此言,佯装什么也没有听见,赶紧带领御林军去其它地方巡夜。刚走出去不远,御林军就看见一个白发老头步履蹒跚地独自在街上行走,当即上前缉拿。老头愁容满面地说道:“我乃京师土地神。今夜子时会有一女子,披麻戴孝地经过此处。你们一定要拦住她,否则黎民百姓必遭大殃。”
崇祯点头应允。袁崇焕由一个木桶吊着从城墙上放下,出了北京城。
果然到了子时,一个女子,身着长裙,披麻戴孝地走来。御林军正要上前缉拿,只听得着女子幽幽地哭泣道:“我是丧门星,奉天帝之命来此,指引那些半人半鬼的人魈去到阴间,尔等胆敢阻拦?”
袁崇焕说道:“请圣上发动城内百姓,走上城头。观战即可,无需武器。若上城墙保卫京师的百姓,胜利后每人赏银十两,百姓必踊跃参与。”
人群中忽然一人叫道:“看脚,看脚!”
“爱卿但有所求,奏来便是。”
众人低头一看,原来此女子长裙下根本没有脚,整个人飘在地上。众人吓得尿了一地,一个个落荒而逃。
袁崇焕无奈说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得知谈判破裂后,李自成当即下令攻城。十九日凌晨,北京沦陷。
崇祯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袁崇焕说道:“金兵在城外,卿何不在破敌之后,再率有功之将入城受封?”
天色将明,崇祯在前殿亲自鸣钟召集百官,无一人前来。太监王承恩扑上去抱着崇祯皇帝的大腿哭道:“圣上不要再敲了,皇城里只有几千宦官在拼死抵抗,支撑不了太久,闯贼的大军很快就要攻入紫禁城了。”
袁崇焕说道:“大军从宁远、锦州至北京,星夜兼程,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恳请圣上恩准入城休整。”
崇祯两眼含泪,对王承恩说道:“你去通知百官,朕要御驾亲征!”
崇祯二年十一月,皇太极率八旗数万精兵,与旗主索尼、豪格、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绕道蒙古,避开山海关-宁远-锦州防线,越过蓟州,直扑北京。袁崇焕率军驰援京师,袁崇焕由一个木桶吊着拉上北京城墙。崇祯在宫中摆下宴席,慰劳袁崇焕。
王承恩趴在地上哭道:“圣上,如今大势已去,已经晚了!”
崇祯当即筹备北京保卫战。大明朝第一次北京被围还是在正统十四年(1449年)八月十六日,明军主力在土木堡遭遇惨败,英宗被俘。危急之时,于谦临危受命,出任兵部尚书。于谦加固北京城墙,深浚城壕,同时发动全城百姓,满城皆兵。太后不欲,说道:“百姓手上有了武器,一旦造反,国将不国。”于谦答道:“民是国之民,国是民之国。国之畏民,国方不国。国之爱民,何惧之有?防民如贼,民终将为贼。”于谦传檄京城周围各地民众,拿起武器。瓦剌溃不成军,退出塞外。
崇祯仰天长叹道:“诸臣误朕也,文官皆可杀。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
崇祯惊讶地望着魏藻德,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崇祯跑到交泰殿,对周皇后悲哀地说道:“你身为一国之母,大难来时,不能受辱,还是尽快自尽吧!”
数日后李自成的大顺军逼近北京,京师沦为孤城。陈演因力阻南迁,罪责难逃,被轰出大殿,首辅由魏藻德接任。崇祯召魏藻德商议军国大计,魏藻德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说道:“圣上有什么旨意,你吩咐就是,我们一定遵照执行。”
周皇后抱着皇子们大哭,对崇祯说:“我跟随陛下十八年,多次劝陛下戒急用忍,陛下从来不肯听我一句劝,陛下主政十七年,换了十九位内阁首辅,杀了七位兵部尚书。如今众叛亲离,落到这个局面,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崇祯低下头,沉默半晌,说道:“等平定了李贼再说吧!”
言毕,周皇后走入坤宁宫,紧闭宫门。不一会儿,宫女哭着出来报告崇祯:“皇后已经遵旨自尽。”
周皇后幽然说道:“圣上日夜操劳,想必已经忘了,妾身在苏州还有一个宅子。下人收拾了十年了,妾身还没有和圣上回去省过亲。圣上若是有心,妾身愿陪圣上到苏州重听一回《玉荆记》。”
崇祯不由得涕泪横流,对贴身太监小毛子说道:“赶紧带着三位皇子,便装出城,尽量往南,有多远,走多远。”
崇祯说道:“敌人都快杀到北京城下了,你还说什么与民休息?”
崇祯随即将其他妃子一律赐死。崇祯拔出宝剑,对两位公主说道:“汝不比汝哥,万不可受辱。”
周皇后正色答道:“汉有文景之治,武帝得以灭匈奴,仍然耗尽举国之力。若不与民休息,盛世梦下,只会饿殍遍野。”
崇祯一剑向昭仁公主刺去,公主喊了一声“父亲……”,当即倒地身亡。崇祯拔出剑,对长平公主说了声“汝何故生我家”,又挥剑向长平公主刺去。
崇祯对皇后叹道:“唐宗宋祖,秦皇汉武,开一世之太平,天命乎,人事乎?”
长平公主急忙用手挡剑,手臂立刻掉了下来,血如泉涌,公主当即昏死在地。崇祯哭道:“取酒来!”
崇祯回到坤宁宫,一路长叹短嘘。周皇后拉着崇祯的手说道:“皇上你日夜操劳国事,许久没来坤宁宫了。”
太监王承恩取来玉壶春,崇祯坐在公主身边,命王承恩对酌。王承恩跪在地上,苦苦哀劝道:“满城皆是叛军,太子出城,并无十足把握。请圣上赶紧易去龙袍,老臣愿拼死护送圣上出城。南都尚在,六部尚在,圣上岂可弃天下于不顾?”
陈演奏道:“吴三桂撤守山海关,回防京师,则是将东北拱手送与清贼,圣上与我等如何向先皇交代?我大明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李贼一群流寇,何惧之有?”
崇祯叹道:“自成祖迁都北京,天子戍边,便是为了防止我大明日后再如南宋,偏安江南。太子出城,日后便是光复华夏之圣主。我若逃往南京,便是弃祖宗江山社稷偷生的昏君。君王死社稷,大不了再见阎王,正好问个清楚。你何须再劝?”
崇祯无奈说道:“朕志已定。当下战事吃紧,调宁远吴三桂撤守山海关,回防京师,又如何?”
崇祯对王承恩说了很久,至三更君臣俱醉。崇祯起身携承恩手,至万寿山,只见满城烟火,哭声震天。崇祯泪流满面,脱下龙袍,咬破食指,在龙袍上写道:
光时亨大声骂道:“人固一死,闯贼尚未入京,尔等何惧于此?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武灵故事,另立新君乎?李邦华对圣上怀有二心,是为不忠;怂恿太子弃圣上而往南,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不杀何为?”
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崇祯又问道:“太子先往南京,诸卿以为如何?”
崇祯令王承恩帮自己重新穿上龙袍,摘下皇冠,长发覆面,脱下一只鞋,光着左脚,右脚穿着一只红鞋。崇祯让王承恩在歪脖树上系好白绫。王承恩也是老泪纵横,弯腰趴在地上。崇祯踏在王承恩的背上将脖子套了进去,对王承恩说道:“去吧!”
李明睿跪在殿上,浑身都在哆嗦。崇祯当然不愿意杀了李明睿。左都御史李邦华挺身而出,奏道:“李明睿罪不至死。不如圣上固守京师,仿永乐旧例,让太子到南都监国。”
王承恩哭着退在一旁,不一会儿工夫,崇祯已自缢身亡。王承恩跪崇祯膝前,引带扼颈同死。
崇祯此言一出,百官哗然。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及时跳将出来,怒不可遏,奏对道:“李明睿怂恿南迁,误国误民。不杀李明睿,何以安定民心?不杀李明睿,何以治天下?不杀李明睿,何以谢将士?”
李邦华躲到文天祥的祠堂里过夜。李邦华跪在地上,对着文天祥哭诉:“内阁专用翰林院出来的词臣,除了溜须拍马,就是嘴上放炮;六部给事中都不能擅自进入宫廷,天下大事,一拖再拖;御史的升迁不靠弹劾贪官,却取决于任职期满后的考核;吏部的官员一请假就是数年,还累计资历做到正郎;食高禄者贪生怕死,镇守边关的人都是些从未带过兵的贡生;前线的州县不任命指日高升的进士反而让没有前途的举人来充数;兵部尚书隐匿军情,一朝京师城破,不仅不抵抗,还带头迎降。”
崇祯召众臣问道:“李明睿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于社稷,朕将何往?”
李邦华起身作了三个揖,说道:“邦华死于国难,请让邦华跟随先生到墓下去吧!”
李明睿说道:“今之好战者,无非几类。其一,不计国力,不较后果,图一时之快,愤而误国。其二,喜杀戮,性扭曲,实非人。兵者,不详之器。刀兵所过,寸草不生,百里无烟。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况人乎?其三,沽名钓誉,博取人心。京师若是沦陷,换一个朝廷继续做官而已。如今形势危急,言战者无君父、无社稷、无百姓。圣上可见得一个言战者提刀出城?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请圣上勿犹豫,尽快决断。”
李邦华取出三尺白绫,投到梁上,面对文天祥的雕像,自绝身亡。死前写下绝命诗:
中允李明睿劝崇祯放弃北京,尽快南迁。崇祯问道:“汝意与朕合,但外边诸臣不从,奈何?”
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
周延儒得知锦衣卫已到家门口,哭笑着焚烧了七宝楼。无数奇珍异宝在火光之中化作五色云朵,腾空而起,照耀着京师夜间的星空。周廷儒赐死,陈演升任内阁首辅。
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
四月,在首辅周廷儒数月来的每日捷报之下,清兵终于退回关外。崇祯在宫中设宴庆祝,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却捅破了窗户纸:周廷儒屯兵蓟州,不敢出战,清兵在眼皮底下抢劫数月,满载而归。
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
一月,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山西皇族数万,一律捕杀。南京孝陵传来急报,说孝陵地下传出了哭声,凄厉异常,持续数十日,听者无不落泪。户部为了冲喜,赶紧铸造崇祯通宝,背面铸了一匹马,希望明军马到功成,剿除李自成叛军。谁曾想通宝外圆内方,门下一马,合而为一个“闯”字,而李自成更是马年出生。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投降,并去信给身在南京的儿子写道:
崇祯十七年,甲申,金木相克,秋霞去世九年。大明江山不再。
父子奉侍两朝,古已有之。诸葛兄弟,分仕三国。伍员父子,办事两朝。我已受恩大顺,汝等可改姓赵,以免天下人知之。仍当勉力读书,以无负南朝科第也。须知吾辈富贵,故自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