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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卞玉京流落江湖

卞玉京诗中的薛涛与鱼玄机、李季兰、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又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十四岁那年,父亲薛郧出使南诏,沾染了瘴疠而命丧黄泉。薛涛不得已,加入乐籍,沦为营妓。元和四年(809年),大诗人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地方,特地约薛涛在梓州相见。姐弟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三月后元稹离开四川,一去不返。薛涛从此脱下红裙,换上道袍,隐居在浣花溪边的百花潭。

吴梅村鼓掌赞道:“好诗,好文采,好一块妙玉!”

听得吴梅村称赞,卞玉京兴致高涨,就在诗下挥毫,一丛幽兰,跃然纸上。吴梅村叹道:“一枝婀娜,香气满枝,望而知为仙人之笔也。”

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

吴继善意味深长地对吴梅村说道:“云装可不是普通的歌女。她本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父亲不幸早亡,家道中落,故而才携妹妹一起到秦淮河边卖艺为生。云装是性情中人,在微醺之时便才情大发,难怪坊间说酒垆寻玉京,花底出圆圆。”

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

吴梅村点头叹道:“同是江湖沦落人。说起来我与姑娘的身世也有几分相近。我崇祯五年出生在医学世家,正好桃源闹饥荒,出生不久就被送到如皋远亲家。家父膝下无子,对外就称是亲生,盼我做出一番事业,故取名伟业。金满山,银满山,贫富无边,可惜了我只爱琴棋书画,不喜四书五经。”

众人纷纷鼓掌。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写下惜别诗,彼此赞誉一番。卞玉京诗、琴、书、画无所不能,尤擅小楷。吴继善递过一素面折扇,卞玉京挥毫写道:

卞玉京问道:“医生家还会挨饿吗?”

报与粉郎知。

吴梅村说道:“人嘛,有酒喝才会养生,有饭吃才会看病。大荒之年,死一个,少一个,谁还会去看病?医家最是惨,既不会种田,也无田可种,更何况种田的人家都饿死了。”

转将心腹事,

卞玉京听得酸楚,关切地问道:“那你就没有去寻过亲?”

此情尤恐外人知,

吴梅村两眼含泪,说道:“寻是寻过。听说爷爷吃观音土死了。那观音土原本是白散泥,不聚水,也没有营养。吃进去虽然可以果腹,但是拉不出大便,大肠堵了堵小肠,一肚子土。许多人把肠子都掏出来,放在盆子里洗。与经书上写的洗肠地狱并无二致。后来父母也都饿死了。后来听人说弟弟逃荒去了四川。可人海茫茫,哪里去寻?”

终朝如醉如痴,

吴继善见这二人长叹短嘘,泪眼娑婆,对卞玉京笑道:“你别听他瞎讲,博取你的同情。我们家吴梅村,可是大明三百年来无出其右的大诗人。”

见茶饭不飨常似病,

吴梅村说道:“卞姑娘云装这字亦甚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不知因甚裙带短些儿。

卞玉京面色微红,鼓起勇气轻轻对吴梅村问道:“即是一块宝玉,公子可是有意?”

与君相识未多时,

吴梅村听得此言,猛地一怔。酒席上琴瑟不断,吴梅村伸长耳朵问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太吵了,听不清楚。”

纤纤一搦腰肢,

卞玉京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菩萨尚有无尽意,人生岂能皆如意。”随即低头不语。

眉似云开初月,

吴梅村见卞玉京神伤落魄,安慰道:“《大乘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云:尔时无尽意菩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而作是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以何因缘,名观世音?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故菩萨不仅有无尽意,还有观世音,可解脱苦恼。”

卞玉京当即起身,抚琴唱起了《玉簪记》:

卞玉京强颜欢笑道:“看来一切皆是小女自寻烦恼。”

吴继善正色道:“四川富庶,是天下粮仓。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此去知成都,正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定要替天下苍生守好粮仓,让国家再无后顾之忧。”

吴梅村不答,转头对吴继善说道:“前日收到龚鼎孳来信,信上说田贵妃的父亲弘遇要来金陵选妃,这秦淮河边又是一场浩劫。老皇亲岂是你我能招惹的?你此番赴成都,就不要再在金陵停留了。”

卞玉京说道:“看来锦官城果真是个大染缸。”

卞玉京其实也收到了顾横波的消息,知道田弘遇选中了自己。卞玉京对侍女柔柔点了一下头,柔柔取出随身携带的琴来。

吴梅村笑道:“你再说,我都要感动了。成都盛产蜀锦,故又称锦官城。蜀中女子的裙子,皆在白罗蜀锦上用红丝碧线绣成风流诗句,行人都注视着翩翩飞舞的绣裙上的文字,争相侧目。据说蜀中还流行厚约三四寸的高底绣鞋,鞋跟用檀木雕琢而成,里面藏着花蕾,并放入香末,鞋跟下开个小孔。姑娘们每走一步,足底就会漏出一朵花状的香末,十分的风雅。你可是要小心。”

卞玉京对吴梅村说道:“小女子为先生抚琴一曲,赠与先生。今日琴事,就此了结。”

吴继善笑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自然是有些不舍。可是四川乃天府之国,据说是天帝特别关照的地方。如今中原匪患正盛,吴中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只怕早晚都会血流成河。四川天险,自古易守难攻,张献忠去年攻打夔州,不也无功而返吗?我这个人,一不贪财,二不贪色,唯一对我娘子,一往而情深,如滔滔西江水,绵绵永不绝,自然要为她寻找一个安身的好地方。”

琴声凄苦,吴梅村潸然泪下,沉默无语。卞玉京抚琴散曲后,端坐半晌,与侍女柔柔掩面而去。

吴梅村并没有接过话去,转头对吴继善说道:“你此番带妻儿入川,看来是不打算再回苏州了?”

回到南京后,卞玉京随即坐上了花轿,嫁给了一个叫郑建德的世家子弟。洞房当夜,郑建德揭开红盖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是柔柔!

卞玉京慨然说道:“天下男子,几个不是负心汉?冒襄来年并没有见到小宛。小宛自与冒襄分别后,不再见客。鸨母对她冷嘲热讽,小宛眼看南京再也待不下去,一怒之下,回到苏州。那负心的冒襄在秦淮河边找不见小宛,却并没有折回苏州。”

郑建德问道:“你家小姐何在?”

吴梅村微笑道:“江山如画,小宛出生苏绣世家,素有针神之称。三人在巨石上饮酒斗诗,我写的是一首望江南:江南好,绣帅出针神。雾鬓湘君波窈窕,云幢大士月空明。刻画类天成。”

柔柔对郑建德说道:“我家小姐,昨夜早已离去,想是已经走远。小姐本是为避田弘遇之祸,所以嫁人。柔柔原是秦淮河边的一个乞丐,幸得小姐收留,才能活到今天。如今柔柔还是女儿身,甘愿替小姐嫁给老爷你,一心伺候老爷,求老爷放过我家小姐。”

吴梅村说道:“她这是故地重游。三年前我去黄山,正巧遇到冒辟疆携董小宛款款而至。迎客松下,古木参天,怪石凌云。我们三人在悬崖边一块怪石上席地而坐,真是鸟在天上飞,云从脚下生。董小宛站了起来,就在云雾之中,翩翩起舞,如白云出岫,若隐若现。冒辟疆牵着小宛的手,站在巨石上,在迎客松前定下佳期,来年春天金陵再见。我对小宛打趣道:好一个木石前盟。冒公子可是名门之后,才冠天下,前程不可限量。小宛举起酒杯,将酒洒向天边,说道:小宛愿意一生追随公子。苟富贵,莫相忘,相忘如此酒。”

卞玉京从此流落江湖,改道士衣冠,号“玉京道人”。

卞玉京说道:“小宛去黄山了。”

七笔勾

吴梅村赶紧插话,说道:“你这三句不离热炕头,就不怕吓着了卞姑娘?可惜董小宛不在,要不她一同来多好。”

袾宏

吴继善说道:“确实不同,有人上头先热,有人下头先热。”

富比王侯,你道欢时我道愁。

卞玉京说道:“人与人不同,岂可一概而论。”

求者多生受,得者忧倾覆。

吴继善叹道:“可见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凉着他,他越是两头热。”

嗏,淡饭胜珍馐,衲衣如绣。

卞玉京不屑地话道:“小女素问鹿樵生大名,仰慕已久,早盼着一见。那邹枢对圆圆始乱终弃,怎么能与公子相提并论?他纵有金山银山,那也只是他的事情,我又怎会应约?”

天地吾庐,大厦何须构?

吴继善一入坐就对吴梅村打趣道:“表哥好大的面子。我听说邹公子正带着一车的厚礼在白公堤候着,怕是要娶亲的样子。”

因此把家舍田园一笔勾。

春天刚到,苏州的吴继善就要离家前往成都当知县。堂弟吴梅村从太仓赶到苏州,为吴继善饯行,邀请来秦淮名妓卞玉京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