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正好在船上。董小宛不肯上岸，自己也只好陪在船上漂了二十七日。侯方域戏言道：“二十七日藤缠树，一朝得偿所愿。不如掷一个骰子，问问天意可愿成全？”
冒襄沉下脸来，说道：“如今科考将近，家父身陷危地，我当然要回去料理家中事务。你籍在苏州，如欲在金陵落籍，亦费商量。这些都不是易事。宛儿你先回苏州，等我秋试毕，第与否，我皆迎娶。此时缠绵，两全其美。”
董小宛对着江水拜了三拜，后把骰子往空中一掷，接过骰子。冒襄紧张地说道：“开，你开啊！”
董小宛指着滔滔江水，说道：“此身如水东下，断不复返吴门。公子若是不要小女，小女就投身江中，与那江水一道，送公子远去。”
小宛摊开手，六。
董小宛死活不肯下船，冒襄却之不得，又拦之不得，只得作罢。船由浒关至澄江，抵北固，在江上行了二十七日，冒襄劝小宛下船二十七次，董小宛都坚持以身相从，不肯下船。
冒襄说道：“徒手接骰子，难保没有假，算不得真。需仍到桌上，让骰子自己停下来。”
次日清晨，冒襄乘船来到双成馆外。董小宛已经妆成，凭楼凝睇。见冒襄的船傍岸，小宛抱着琵琶，急忙登船，说道：“我妆已成，愿与公子随路相送。”
董小宛又闭上眼睛，把骰子往上一掷。骰子掉到桌子上，咕噜噜转了半天停下来，还是六。
“公子诚心如此，小女不敢再留。小女今夜不眠，等候公子。”
冒襄说道：“巧合，纯属巧合。”
“明日清晨，我让船家绕道双成馆，与卿作别。”
侯方域怂恿道：“既然辟疆说是巧合，小宛你就再抛一次给他看看。”
董小宛依依不舍，说道：“今日若是一别，人天两隔，谁知道何日才能再见？”
董小宛把一只手按在胸前，另一只手把骰子往上一掷，骰子掉到桌子上，冒襄一把抓住骰子。半晌摊开手，依旧是六。
说着小宛脱去外套，里面只剩一层薄纱。冒襄说道：“明朝要遣人去襄阳寻父，今晚须回去交代下人，不能宿卿处。”
侯方域不由得啧啧称奇：“难道这还不是天意吗？”
冒襄转天一早要回如皋，心里捉急，屡次作别，董小宛屡留。小宛微醺，脸色微红，额上小汗，笑道：“这一发汗，病好了七分，比那些庸医的药胜过不少。”
冒襄说道：“果属天成，那更是仓卒不得。应该缓缓图之，明媒正娶，有名有份。”
小宛的玉指在琵琶上飞舞，琴声如流水一般在冒襄的心里流淌，在七窍中自由穿梭，让人如坐云端。
冒襄吩咐船家在前方码头靠岸。董小宛抱着琵琶掩面痛哭，冒襄如释重负，轻身而归。
争得鸾胶续断弦？
董小宛上岸后，眼睁睁看着冒襄的船渐行渐远。董小宛伤心地转头，码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在秋风中摆摊算卦，不停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千金不卖道，街头白送人。”
只怕知音少，
董小宛孤身一人，走了过去。老道微微一笑，递过签筒。小宛闭上眼睛，许久抽出一签。签首是个“忆”字，签云：
好姻缘还似恶姻缘。
忆昔兰房分半钗，如今忽把音信乖。
似望帝春心托杜鹃，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日暖蓝田玉生烟，
老道叹道：“此签签眼就在连理二字。若是并蒂莲，则姑娘的名字之中必有一莲字。若是连理枝则与杨贵妃有关。贵妃的脖子洁白无瑕，故又名玉环，如此的名字必有一白字。”
董小宛命家仆具酒食，二人对饮榻前。小宛抱起琵琶，说道：“此琵琶乃是小宛以嫁妆购得，今献艺于公子。若非公子在，小宛不复弹焉。”董小宛边弹边唱道：
董小宛点了点头。
冒襄说道：“爱生于昵，昵则无所不饰。爱有所饰，则天下鲜有真可爱者矣。你这就是真性情。愁的时候，满身是病。爱之将至，却又死而复生。”
“如今忽把音信乖，姑娘一定是与心上人分别了。忆昔兰房分半钗，一分为二，姑娘的闺房必有一双字。”
董小宛牵着冒襄的衣袖，说道：“我十有八日寝食俱废，沉沉若梦，惊魂不安。今一见君，便觉气畅神怡。”
董小宛指着身后的滔滔江水说道：“老天若是不愿意成全，我愿跳入此江水之中。”
董小宛强起，揭帷帐审视冒襄，移灯留坐榻上。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时辰，冒襄怕董小宛累着，起身告辞。
老道笑道：“使不得。末句到底谁知事不谐，可见困难是有的，倘若分钗之处，再有一成字，则半钗合一，终成眷属。”
董小宛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说道：“这是小宛第二次再见到公子了。第一次见到公子，我陪公子游太湖、登黄山、泛舟西湖，不曾想此生还能再见。公子结复社，抨击阉党；撰《留都防乱公揭》，让阮大铖如过街老鼠。普天之下，无不拍手。家母虽仅见过公子一面，常对我说公子奇秀，若能得此佳婿，死也安心。如今三年过去了，母亲刚离世。看到公子，言犹在耳。”
冒襄刚到家门口，妻子已站在码头迎接。苏夫人扶冒襄上了岸，边走边说道：“董小宛差人来报，说她回苏州后茹素不出，翘首等候夫君金陵偕行之约。”
冒襄答道：“昔年曲栏醉晤人。”
冒襄尴尬地说道：“夫人有此相成相许之雅，实属大度。我与董小宛哪有什么金秋之约？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一句玩笑而已。”
小宛隔着帷帐，沉吟道：“公子从何而来？”
苏夫人含笑，点头不语。
冒襄强上岸，叩门至再三，屋内始燃灯。冒襄宛转登楼，则药饵满几榻。
水绘园吊董小宛
三年前董小宛与冒襄一别后，回到苏州。不久小宛起身去了黄山，重温旧梦。刚从黄山回来就听闻田弘遇下江南抢夺佳丽，惊骇之余，重病倒床，闭门不出。
柳如是
船公面有难色，说道：“馆主病重十有八日，母亲又过世不久，现闭门不见客。”
水绘青莲碧，隔帘梅影幽。
冒襄着急地说道：“赶紧靠岸！”
眉楼訾阉党，桃叶慕清流。
船公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双成馆，馆主是那才貌双全的董小宛。”
转叹琴台寂，堪怜镜阁休。
舟一过桥，见一小楼独自立水边。楼边四处青莲，浪花拍来，花叶飘舞，小楼宛如在水中漂浮。冒襄不经意地问船公道：“此何处？何人之居？”
偶因尝洗钵，奁艳足千秋。
冒襄失去了心头肉，郁闷地来到虎缪夜游。明月高高挂在树梢，照耀着一江秋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