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反手又是一巴掌,陈圆圆的脸上顿时冒出十个指头印。
贡若甫大怒,说道:“你敢再动圆圆一下试试?”
贡若甫正要说话,陈氏骂道:“你贡家的一草一木,哪一件与我陈家无关?我看你是活腻了。”
陈氏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陈圆圆眼冒金星。
贡若甫又被憋了回去。陈氏喝道:“来人,打三十棍,给姑奶奶撵出去。”
贡若甫坐在床上,怒道:“泼妇,你敢动圆圆一根汗毛试试?”
管家说道:“没穿,怕是不好。”
陈氏一把抓起陈圆圆的头发,将陈圆圆赤条条地拖了下来,按在地上。
陈氏怒道:“你不知给这贱人弄个狗皮套上?越脏、越烂、越好。”
只听得“砰”地一声,贡若甫的老婆陈氏破门而入,一边冲,一边骂:“姑奶奶就是你的丧门星,看你这个死人还有多少劲。”
浑身是伤的圆圆被赶出了贡家门。陈圆圆怕再遇见坏人,脸上涂满了泥浆,一路乞讨,回到苏州。
贡若甫娶了圆圆,真真高兴了好几天。正好原配陈氏回了娘家,贡若甫一连数日,不出陈圆圆的房门。每天早上下人进屋换马桶,丫鬟把三餐按时送到房里。陈圆圆从小学习唱曲,舌头自然异常灵活,呼吸也十分的绵长。贡若甫汗出如雨,气喘似牛,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见一阵急迫的敲门声,硬生生把贡若甫给憋了回去。贡若甫怒骂道:“哪个没眼力劲的死人,敲你姑奶奶的丧门星。”
陈圆圆迫不及待地来到邹门前,邹枢和如意正好下轿,二人牵着手,如胶似漆地回府。陈圆圆蹲在墙角偷偷落泪,眼看天色已黑,陈圆圆找了块水塘,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到桃花坞,抱着老鸨嚎啕大哭。
邹枢开怀大笑,拿着诗稿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如意含羞索去。
老鸨赶紧让侍女烧水,撒上一池桃花,再滴入十香露,雾气腾腾地一顿好生清洗,然后浓妆淡抹,一个绝世美人,更添几分熟美,宛如出水芙蓉,站在老鸨面前。
枉自足风流,没个人怜惜。
崇祯十四年春,四大公子之首的冒襄省亲衡岳,途经苏州。冒襄十九岁成婚,娶中书舍人苏文韩的女儿苏元贞为妻。苏氏长冒襄两岁,是祖父为三岁的冒襄订下的娃娃亲。婚后冒襄家中,不乐为贵人妇而愿为夫子妾者无数。
琐细制芙蓉,旖旎薰安息。
崇祯三年秋天,冒襄成婚后到南京参加乡试,初结识了王节娘,随后又结交了李湘真,在李湘真的“寒秀斋”一待数月,不肯离去。李湘真从此称病,不自妆饰,婉言谢客。崇祯九年,冒襄又与顾横波交好,后顾横波嫁给了龚鼎孳,二人才不再往来。
寂谁与伴香奁,一卷花间集。
那日冒襄置酒,名士咸集,酒酣,一群才子发狂悲歌。侯方域举起胳膊,击掌三声,屏风后出来一人,澹而韵,盈盈冉冉,如孤鸾之在烟雾。
妆罢倦临帷,燕语莺声。
冒襄目不转睛地看着佳人,手里举着杯,既不饮,也不放下。侯方域笑道:“酒泸寻玉京,花底出圆圆,此言不虚吧?”
如意拿来奁盒,邹枢来回翻了翻,发现一首《生查子》:
冒襄叹道:“妇人以资质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鬓,难以说得上是国色天香。慧心纨质,淡秀天然,平生所见,则独有圆圆尔。”
邹枢点头说道:“把你的奁盒拿过来。”
圆圆款款回应道:“素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非凡俗子可比。”
说着如意就呜咽泪下。
宴席散去后,圆圆亲自送冒襄离去。冒襄站在船头,蒙蒙细雨之中牵着陈圆圆的衣角,问道:“不知我与沅君是否再会有期?”
“夫人见我已长成,恐顾公见留,趁顾公赴杭州,命老佣将我卖到此处。只恨顾公待我恩重如山,我竟然不能辞别一见。”
陈圆圆答道:“光福梅花如冷云万顷,公子明辰不知道是否有意赏梅?小女可在公子身边,淹留半月。”
“那又为何来此?”
“如今天下不太平,我急于省亲,接老母从湖南回家,不敢迟留。南岳衡山归来之日,当于桂花飘香之时,我们不见不散。”
如意说道:“我本是南城织户陆氏之女,七岁到顾家做丫鬟。顾公怜我聪颖,命我入馆伴读。夫人请了女师训诸位女眷。老师姓沈,是嘉兴秀水人,工于诗词,尽心教我,所以奴家诗词颇晓。”
陈圆圆望着冒襄,点了点头。冒襄送圆圆上岸,开船前行。快到南京时,险些撞上一艘小船。小船着急前行,很快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江面上。世间有多少人,就像这两艘船,擦肩而过?船到秦淮河边靠了岸。冒襄上岸后,直奔影梅轩。影梅轩里,空无一人。
“那这朱批一定是你的手笔。小小一侍女,为何知书达理?”
影梅轩主人是董小宛。小宛名白,字青莲,出生于城内董家绣庄。董家是苏绣世家,到青莲这一代已经两百多年。青莲十三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白氏睹物思人,不愿在城中旧宅中继续居住,于是在半塘河滨筑下双成馆,带着女儿隐居。绣庄委托管家打理,哪知管家做鬼,两年后竟然欠下了上千两银子。白氏又气又急,病倒在床。所幸家中还有一百颗海珠作为青莲的嫁妆。青莲改名小宛,卖了珍珠,买了琵琶,来到秦淮河畔卖艺。
“可是芳魂未定。”
三年前冒襄来南京应试,夜游秦淮,一阵婉转的歌声传入耳中:
邹枢又说:“梅花绣帐影摇灯。”
还忧,
如意答道:“铜壶已报三更。”
松竹门幽,
邹枢指着灯笼说道:“金粟初垂一穗。”
桑榆暮景,
如意笑而不答。
明年知他健否安否?
邹枢问道:“朱批出自何人之手?”
叹兰玉萧条,
如意是外祖母替邹枢买来的丫鬟,专门伺候邹枢读书。洗砚、拥书、拂几、扫榻、莹洁,件件都一尘不到。邹枢躺在病床上偶然翻起《西厢记》,上面居然有红硃评点。
一朵桂花难茂。
失魂的邹枢卧病不起,幸亏有侍女如意每天精心伺候。
惟愿取连理芳年,
“她不是邹家的人,如何拦得?”
得早遂孙枝荣秀。
邹枢一下觉得身体都被掏空了,对着管家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拦着她?”
冒襄跟着歌声,来到董小宛面前。冒襄一作揖,说道:“在下冒襄。”
邹枢在白公堤碰了一鼻子的灰,满怀失落回了家,却四处不见陈圆圆的影子。官家唯唯诺诺地说道:“陈姑娘已经离开了。”
董小宛只觉得时间、空间都突然凝结了。如皋水绘园中冒家班演出的《琵琶记》名冠天下,董小宛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人就是水绘园的少主人。董小宛陪着冒襄游太湖、登黄山、泛舟西湖,迟迟不肯离去。
老鸨说着就拿手绢往眼睛上抹。迎亲的船就在码头,两个丫鬟扶着着陈圆圆就上了船,顺江而去。
丫鬟终于从街上回到影梅轩。冒襄一把抓做丫鬟的手,问答:“小姐去哪里了?”
陈圆圆刚一进屋就看见江阴的贡若甫坐在大厅里。老鸨高兴地对陈圆圆说道:“就你好命,贡公子已经替你赎身了。以后是贵人了,可别忘了桃花坞还有一个家。”
丫鬟吃惊地答道:“小姐家本在苏州,听说你省亲路过,就雇了一艘小船,接你去了。”
好一句“门对白堤云树”,原来邹枢忙着置办朱砂印泥及水沉香等,准备前往白公堤约见名妓卞玉京。绝望的陈圆圆卸了妆就上船回到桃花坞。
冒襄刚从苏州来到南京,哪有再折回去的道理?冒襄仰天长叹道:“天意,天意!”
问何年重见风流,小窗深夜语。
冒襄只得一路前行,来到衡山。金秋八月,冒襄果然如期返回苏州,携母亲马恭人来到苏州城边。冒襄安顿好老母,匆匆上了岸,冲进了桃花坞。桃花坞里哪有陈圆圆的影子?
空撇下万卷霞绡,觅西楼一塘春雨。
冒襄赶紧让家丁们四处打听。原来陈圆圆十日前已被当朝权贵窦霍掳去。老母尚在船上,冒襄快马回到码头,吩咐家丁上船,起航返乡。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阊门最是红尘中一等富贵风流之地。阊门内皋桥附近就是桃花坞。刚出阊门,冒襄就又让船家靠了岸,独自在秋风中徘徊。船公不停地催促道:“公子快上船,叛军将至,再晚就来不及了。”
欣附芳谱,拟结同心,又值赋骊情苦。
冒襄终于等到了侯方域,赶紧迎侯方域上船。侯方域说道:“幸亏你没有走远。”
堪怜江梦未杳,曾草湘蕤丽句。
“我刚从桃花坞来。可恨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展鹅笺轻扫丛兰,白瓷斟茗篆烟午。
侯方域大笑道:“你说的是陈圆圆吧?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你可坐稳了。我有一个朋友,叫邹枢,曾与圆圆有意。邹公子有个侍女叫如意,甚得公子之意。邹枢的外祖母得知如意居然吞下了天鹅肉,对邹枢骂道:我望你读书,你每天就知道狎昵奴婢。当即将如意卖与别家为妾。如意临别更无一言,惟以绣花汗巾挽结数十个,掷给邹枢,转身离去。”
开晓幕茉莉来时,临凉槛木瓜馨处。
“你看我这样,就别再扯人家的如意了。”
青粉墙头,门对白堤云树。
“别急。邹公子邀了我来桃花坞,指望破镜重圆。得知圆圆被田弘遇掳去,邹公子心碎了一地,独自离去,留下我一人喝秋风。我干脆在此停留了两日,拜访一个好友,无意间得知一个关于陈圆圆的秘密。”
清剪冰华,香团雪彩,淡绝秋娘风度。
“又有啥惊人的秘密,难不成还有个李公子、王公子?”
管家走了过来,对着邹枢的耳朵一阵窃窃私语。邹枢看了一眼圆圆,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圆圆唱完下了戏台,只见邹枢的桌上留下了一首《绮罗香》:
“不关隔壁老王的事,是陈圆圆被一个叫吴远成的外地人救了下来。藏在桃花坞后面的洞里,就在附近,我带你去。”
蹙损他淡淡春山。
冒襄拉着侯方域上岸,两人上马,飞奔来到桃花坞后的小山上。冒襄见陈圆圆一个人正躲在山腰上的桃花洞中,犹如芳兰之在幽谷。二人相视而笑,久久无语。
望穿他盈盈秋水,
陈圆圆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到了?你可还是在雨夜舟中与我订下芳约的冒襄?”
你若不去呵,
冒襄也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到了。小生正是在雨夜舟中与卿订下芳约的冒襄。”
放心去,休辞惮;
两人噗嗤大笑。陈圆圆又说道:“圆圆感念公子的殷勤,从那以后再也不与人相约。如今几入虎口,又幸得脱身,看来老天对我不薄。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甚为偏僻,每日就在明月桂影之下,焚香品茗,等候公子。”
嫌花密难将仙桂攀。
二人在月光之下,抵足长谈。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冒襄依依不舍地说道:“老母尚在舟中。我虽然带了一百多个强健的家丁护行,但是现在炮械震耳,我实在不放心。你待在山洞中,我先上船探视家母,天亮前一定回来。”
怕墙高怎把龙门跳,
陈圆圆着急地说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赶紧回去,我在这里等你,此生不见不散。”
偷香手段今潘安。
冒襄趁着星光,驰马回船。家丁们正在与流寇血战,冒襄拔出佩剑,一跃而上,手起刀落,四周人头纷纷落地。来人见来了个狠角色,抱头逃窜。冒襄走进船篷,对母亲跪下哭道:“孩儿不孝,让母亲大人受惊了。”
迎风户半拴,
冒母说道:“是何奇女子,竟然能让我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见她?既然是上天所赐,我儿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隔墙花又低,
冒襄又惊又喜,守护着老母,不敢登岸。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家丁敲着船舱的门,说道:“岸上有一女子来访。”
周奎省亲过后,周家班又改回沉香班,回到桃花坞。几年光景下来,陈圆圆已长成一亭亭玉立的姑娘,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吴江邹枢喜欢听圆圆唱《西厢记》,圆圆就在邹家演唱,日复一日,留连不去。一日圆圆正以十二分的痴情为邹枢唱着《西厢记》:
冒襄走出船舱,只见陈圆圆着淡妆来到船头。冒襄心痛地说道:“这么危险,你怎么能独自离开山洞?”
周国丈转身对管家说道:“我多年回不了一趟苏州,国丈府不可再如此奢靡太多,惹人艳羡。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事堪忧。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尔等当忧国忧民,例行节约。”
圆圆说道:“既然伯母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谒见的。”
国丈赞叹道:“也是个命薄的红颜。一则只可惜太过年幼,二则终日沉溺于靡靡之音,有失皇家体面。”
冒母在舱内,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冒母对冒襄说道:“让她进来吧。”
晚生霍窦附和道:“唱的人此恨绵绵,听的人却疯疯癫癫。常有激动太过者,一曲未尽,人已晕死过去。国丈大人若是喜欢,不如带到京师,让人好生调教。”
圆圆一进船舱,就对冒母跪下,说道:“妾身与公子定过佳期,妾身此生就是公子的人,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周国丈点头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哪懂什么男欢女爱,居然也能把红娘唱得如此的此恨绵绵,实在是难得。”
冒襄站在那里,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冒母拿眼瞟了一眼冒襄,说道:“这种事,你也不告诉为娘?”
旁边立刻有人回答:“今年就九岁了。”
冒母转头对陈圆圆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你与我儿是私定终身,可是你既然能在炮火之中来见我襄儿,其心无需多言。你先请回,待我与我儿商议之后,再定前程。”
国丈听了陈圆圆的唱曲,问道:“孩子几岁了?”
陈圆圆知道自己在船上不便停留,只得又回到桃花洞中。夜里冒襄乘着月光,来到洞中。
千万声长吁怎捱到晓。
圆圆卒然道:“我此身脱樊笼,只为践行公子之约,终究是死里逃生。终身可托者,无出君右。刚才见到太夫人,如覆春云,如饮甘露。我是心甘情愿,你可千万不要毁约推辞!”
到晚来向书帏里比及睡着,
冒襄笑道:“老夫人可有半句不字?临别还再三叮嘱我不可辜负了你。可是天下无此易易之事。家亲尚在兵火之中,生死不明,我岂能娶妻而弃父,让天下人耻笑?”
窗儿外那会镬铎。
陈圆圆安慰冒襄道:“伯父素有美名,江南谁人不知?湖北是张献忠的军队作乱,都是些天灾落难的流民乞丐,大家都是受苦受难的人,想必不会为难伯父太过。”
白日那一觉,
冒襄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家父这事,大意不得。待我处理完家事,来年定来八台大轿,迎你回府。”
黄昏这一回,
陈圆圆说道:“我不图你的八台大轿。你若肯娶我,我随时跟你走。”
天色刚黄昏,国丈府已华灯争辉,宛如琉璃世界;灯光下金玉满地,又似珠宝乾坤。高朋满座,锣鼓漫天;欢愉之声,直插银汉,谁曾想动摇了凌霄殿?九岁的陈圆圆何曾见过这等繁华世界,如梦仙境?圆圆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就在台上小心唱着,果真是似云出岫,莺声呖呖:
冒襄答道:“果真如此,我与卿约定金秋再会。”
陈圆圆自幼父母双亡,由姨夫扶养,从姨父姓“陈”。姨父见圆圆长得乖巧,打小把她卖到了桃花坞沉香班,从此隶籍梨园。崇祯五年,周皇后千秋节,崇祯赐国丈周奎苏州豪宅一所,并恩准周奎回乡省亲。沉香班改名周家班,入周府操练。众人千呼万唤,终于等来了国丈荣归故里。
二人絮絮叨叨,聊了半夜。陈圆圆想送冒襄上船,冒襄说道:“你千万不可再冒险。你送我上船,我送不送你回来?如此来回相送,徒增风险。”
《西江月》,云舒散人作。卷二:崇祯十五年春,秋霞去世七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陈圆圆只得站在洞口,看着冒襄绝尘而去。
吴远成大吃一惊,说道:“快跑,快跑,找个地方赶紧躲起来,不用管我,我今晚就上船离开。”
眼看佳期将至,陈圆圆仍毫无冒襄的消息。圆圆一连十日,每日一书,可惜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待冒襄来到桃花坞时,距离二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洞中哪里还有陈圆圆的身影?冒襄急忙找到侯方域,侯方域无奈说道:“十天前陈圆圆被窦霍门客抢走了,说是田皇亲省亲,田家班要唱三天大戏,请陈圆圆去唱《西厢记》。起初苏州轰动,数千人哗动欲抢回陈圆圆。哪知人家势大而横,又不惜数千金为贿,况且背后有京城来的大人物,地方官哪得罪得起?”
女子哭道:“恩公请留下姓名。小女姓陈,名圆圆。”
陈圆圆被掳到扬州,随即就从水路北上,前往北京城。北京的春天,依然寒风凛冽。崇祯陪周皇后在永和宫赏花。周皇后对崇祯说道:“听闻田贵妃的病情好转,何不让她同来赏花,也许对她心情一高兴了,身体就会好起来呢!”
吴远成为女子解开手脚,说道:“赶紧逃吧!”
眼看崇祯沉默不语,周皇后说道:“圣上还在埋怨妾身么?妾身为六宫之主,前番惩治田妃,也是为了治一治她的骄矜之气,不要坏了皇家的规矩,这既是为了她个人好,也是为了维护大明的祖宗家法。今日皇上不愿我把田妃接来,难道圣上以为是我与田妃有何恩怨不成?”
黑衣人放下口袋,提起刀纷纷往吴远成身上窜。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声,黑衣人一个个捂着手腕四处逃窜。吴远成赶紧解开口袋,眼前是一个冰雪肌肤,额秀颐丰的绝世美人。
崇祯还是不说话,周皇后说道:“圣上不说话,那便是默许妾身了。”周皇后当即命宫女抬轿将田贵妃请来。
吴远成怒道:“碗口大一个疤,你在吓唬谁?”
周皇后赶紧迎了上去,亲自陪着田贵妃在御花园里溜达。周皇后边走边说道:“春天来了,人就容易犯困,出来晒晒,见见光,反倒不容易胡思乱想。”
为首一个站了出来,说道:“小子,我们是窦家的人。王法,当年修订《大明律》就有我们窦家的人。你还是少管闲事,小心你人头不保。”
三人来到连理柏前。这连理柏宛如一对夫妻,高达数丈,上面枝桠相连,缠绕蟠伸,如龙戏凤,下面天成拱门,正好容二人穿梭嬉戏。周皇后挽着沉默的崇祯来到连理枝下,笑道;“都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我们都是一家人。”
太阳早已落山,华灯初上,吴远成正孤独地在桃花庵外游荡。忽然间一群黑衣人形色匆匆地抬着一个麻布口袋往前赶。吴远成看见口袋里不停地动,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明还有没王法?”
说着说着,周皇后打了一个呵欠,于是挽着崇祯的手,说道:“我这身子骨也是太弱,不能久站,拖累圣上了。”
章楶死后,桃源别墅渐渐荒废。到了弘治年间,已经杂草丛生,蛇鼠满地。大才子唐寅以卖画所蓄,购得桃花坞别墅,一番收拾之后,取名桃花庵。唐寅醒时就和歌妓们唱一场,乐一场;醉了则卧于桃林之中,哭一场,笑一场。唐寅去世后,桃花坞渐渐成了苏州戏班的聚集地。
初春的风依旧有些凛冽,崇祯赶紧伸手去为田贵妃盖好毯子。田贵妃轻轻拂开崇祯的手,对周皇后凄然说道:“臣妾没有这么大的福分,臣妾祝愿圣上与皇后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宋熙宁年间,梅宣义在苏州城边筑台冶园,人称五亩梅园。绍圣年间,太师章楶回到苏州,在梅园南侧筑桃源别墅,占地七百亩,种满桃树,卓冠一时,人称章园。章楶将两园池塘打通,建双鱼放生池,一端通梅园的荷花池,一端通章园的千尺潭。每日黄昏,章楶就在千尺潭边透过一湾秋水,凝视着梅园荷花池里游来的鱼儿,静待日落。
崇祯一下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挽着周皇后的手黯然离开。
眼看天色已黄昏,吴远成擦干眼泪,划着孤舟上了岸,漫步来到桃花庵。
回宫后,田贵妃的病情急转直下。
“秋霞……”吴远成在桃花岛上放声嘶喊。天空中又下起了绵绵细雨,吴远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桃花庵歌
白术朝露香,紫芝秋霞熟。
唐寅
桃花岛上,落英满地。吴远成泪流满面,行走在桃林中。吴远成越走越觉得身与心都空荡荡的,倍感乏力。有些人和事,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吴远成扶着一棵桃树,坐了下来。吴远成的手只觉得树干高低不平,回头一看,只见树上刻着一行隽永的小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船队在苏州码头靠了岸。船队在苏州交货,休息一宿。吴远成上岸后,独自一人来到金鸡湖。一叶孤舟,上到了湖心的桃花岛。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漕帮的船队沿岷江、长江一路向东,吴远成每到一处,上岸后就打听哥哥的下落,茫茫人海,哪有什么音讯?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吴远成亲吻了一下秋荷的额头,说道:“你放心。”秋荷为吴远成背上包袱,二人打开后门,来到江边。吴远成对秋荷说道:“回去吧,江边凉。”秋荷拉着吴远成的手不肯放。吴远成小声说道:“不会带妾回来的。”秋荷眼看身边有人,脸色一红,松开了手。秋荷站在码头,目送着船队消失在江面上。吴远成站在船头,望着秋荷满头的秀发在风中飘舞,渐渐消失。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秋荷怔怔地说道:“哥要真心看上了谁,别说纳妾,就是正室,妹子都愿意让给她。”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吴远成望着楚楚可怜的秋荷责怪道:“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秋荷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说道:“出去看看也好,正好写到你书里。只是这一路上野花再香,哥你闻一闻就好,要说贴心,还是家花好。”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吴远成替秋荷擦去泪水,说道:“我就搭个便船,去趟苏州,顺道找找失散多年的哥哥。姓名、住址都不知道,也就碰一碰运气,还能就不回来了?”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秋荷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说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你可不许骗我!”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秋荷含着眼泪替吴远成收拾着行李。吴远成安慰道:“我这一趟一百天就回来了。凉山来了批南红,青云堂三当家徐飞押镖,漕帮走船,安全得很。”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