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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陈圆圆遁入空门

吴远成倾着耳朵仔细听了许久,洞外没有动静,于是对张虚白说道:“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又饿又热,又没有水喝,谁也撑不了多久。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出去。”

不一会儿,众人都脱光了衣服。汗虽然少了,可是刚才一个个大汗淋漓,汗一收,立马开始发臭,很快人就发晕。

张虚白沉吟半天,说道:“也是,不如我们出去看看,或许还有生机。大家抓紧穿上衣服。”

吴远成用力牵着秋荷的手,说道:“别怕。”

自在禅师小心翼翼地打开地藏洞,众人衣衫不整地洞内出来,一个个浑身熏得乌黑,鼻孔、嘴巴皆成墨色,白眼珠子布满血丝,宛如鲜血要从眼眶里冒出来。再看前方,一片废墟,满地残垣,清凉寺已被一把火化为灰烬。清凉寺本是一个出家人待的地方,人畜无害,却依然在劫难逃。

水月说道:“法师,众生平等,有何不可?”

自在禅师站在洞口,泪流满面地看着洞里的水月禅师。水月平静地说道:“师父,吴三桂的大军很快就会横扫全川。我活着,只会拖累大家。就让我在这地藏地安身吧。我下去为死去的万千子民日夜诵经祈福。”

自在禅师老泪纵横,说道:“不可,千万不可!”

说着水月一头撞向洞中的石壁,鲜血很快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自在禅师“砰”地跪了下去,放声大哭道:“公主,老衲有负何大人重托。就让老衲陪公主去吧”

洞里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声音,干净得没有丝毫的尘土味儿。只听得水月禅师说道:“阿弥陀佛,就从贫尼开始脱吧。”

自在禅师一转身,对着石壁上一按,洞门立刻关闭。张虚白赶紧说道:“还不快推开石门。”

鹅卵家媳妇又哭道:“凭什么是我先脱?”

吴远成牵着秋荷的手,两眼含泪,对张虚白说道:“没用的,法师既然已经决定陪公主而去,这门从此再也不会打开。”

张虚白说道:“洞口最热,第一排的先脱,第二排的往后挤一挤。脱完了吱个声,后面的依次脱。”

秋荷拉着吴远成的手,一弯腰跪了下去。张虚白赶紧也带着众人跪在洞门前,众人纷纷哭喊这为长平公主磕头。

鹅卵家媳妇哭道:“这里人挨人,怎么脱?”

众人拜完公主,张虚白又隔空对洞里的自在禅师说道:“我代表全镇父老乡亲,感谢长老救命之恩。长老请放心,我一定带领全镇百姓重建清凉寺。只要张家镇还有一口人在,清凉寺的香火就绝不了,地藏洞的香火也绝不了!”

鹅卵有气无力地说道:“镇长,都活成这样了,谁还有啥歪主意?就让我家媳妇带头脱好了。”

吴三桂的大军早已经过张家镇前往至嘉定,准备与刘文秀大军决战。众人清凉寺收拾了收拾,一个个饿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回到张家镇。

张虚白当即说道:“今日洞内,男子皆是我辈父兄,女子皆是我等妻儿。过了今日,我们若是仍能活着,任何人莫要再提今日之事,心中最好也莫想今日的肌肤相亲。谁要敢动歪主意,就别怪我出去后手下无情。脱,大家脱,只留内衣、内裤。”

到处是破烂,张家镇已被洗劫一空。李家大院化为焦土,只剩残垣断壁,一地瓦砾。门口的拴马柱,已被熏得乌黑。大街上鸡不飞,狗不叫,反倒可以看见街上三三五五的死鸡、死鹅。还有几个躺下的士兵,浑身肿得像馒头,乌黑发紫,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味道,孙家的狗蛋莫名其妙地就倒了下去。

吴远成知道老和尚早已到了虚室生白,历历在目的境界。自在禅师对着吴远成神秘地一笑,吴远成看破不说破,低头不语。

吴远成对着张虚白大声喊道:“不好!丧门星来了,是瘟疫!快通知乡亲们到乐生堂!”

自在禅师长叹道:“老衲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庙中的和尚,都是出家人,早已不近女色。若是心生荡漾,也是自己修为不够。再说了,洞里暗无天日,谁能看见何物?”

乐生堂的地窖里还有些药在。一群人在乐生堂门口支起了数口大锅,不断有人发着烧,倒下去抽搐几下,很快就没了。不多久一锅沸腾药水黑乎乎的就熬成了。吴远成赶紧让全镇的人寻找地上的破瓷烂罐装了喝下去。不一会儿大家的烧就都纷纷退去。

张虚白转头对自在禅师说道:“敢问禅师,大家若是在寺庙里脱光衣服,是何罪过?”

张虚白握紧吴远成的手说道:“先生的妙方果真是救命的良药。”

吴远成对张虚白说道:“镇长这不是办法,很快大家就会脱水!”

吴远成说道:“你让大家先不要回家,一个时辰后大家还需要再喝一次。我把药方给你,让人传抄了去,不管有多少人看见。方中的青黛、滑石,来不及就不单包。人啊,躲过这一劫,还有下一劫。谁知道哪年又会再来?”吴远成从怀里掏出药方来:

正说着,洞外传来一阵打砸声。噼里啪啦过后,浓烟就往洞里灌。众人不停地咳嗽,到处都是唾沫。慢慢地洞壁开始发烫,大家汗如雨下。自在禅师眼泪长流道:“千年清凉寺,今日片时毁。阿弥陀佛!”

柴胡八钱 黄芩三钱 银花九钱 连翘九钱

张虚白见自在禅师话都说到这份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百余人躲在狭窄的地藏洞里,大气不敢出。也不知过了多久,“呜”一阵虎啸,传入耳中。大家吓得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出。自在禅师连忙说道:“大家莫怕。老虎就在头顶的周公崖上,清凉寺是佛陀的地盘,老虎从来不来骚扰我们。”

藿香二钱 佩兰二钱 菖蒲二钱 郁金二钱

自在禅师叹道:“清凉寺的僧人大多是眉州、青神、洪雅等地侥幸逃出来的难民,要么没有鼻子,要么没有耳朵,要么少只胳膊。这位女尼名水月禅师,逃难至此,没有左臂,生活多有不便。老衲便擅自做主,将她藏在寺中。所有罪孽,老衲一人承担,与这位女师傅无关。”

茵陈九钱 白蔻二钱 青黛(包)一钱 滑石(包)二钱

张虚白只觉得身边呼气如兰,印象中自己身边是一位清秀的独臂和尚。想到前日里镇子上的谣言,张虚白不由得大惊,说道:“法师,你这寺庙怎么能收藏女人?”

甘草一钱

张虚白插话道:“挺好,挺好,寺庙也该开放,现在年头不好,多元化经营,是好事。”

秋荷带着儿子忙着添柴火,吴远成则时不时地用一根大木棍搅动,防止熬糊。吴远成正忙得满头大汗,忽然间觉得脖子一阵冰凉,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自在做了个鬼脸,答道:“应景就好。过了这一劫,我还准备在塔林前面盖一个三清殿,方便大家上香火,想拜佛的拜佛,想拜神的拜神。张家镇是个小地方,众生有需求,老衲就努力满足大家。”

“躲起来就找不到了?”一个身材魁梧,金甲银盔的人冷冷地看着吴远成,身后的卫兵抬着一把轿椅,椅子上半躺着一个女人,神志已经昏聩。看起容貌,没病时想也是花容月貌,如今更显得楚楚可怜。

吴远成惊奇地说道:“和尚,你念的是道经。”

吴远成见来者不善,坦然答道:“我用全镇一百八十口人的性命换你身后这位姑娘。我救她,你放了大家。”

酆都罗山,血湖二十四狱,锋刀十八地狱,大铁围山无间地狱,三河四海九江泉曲地狱,猛津洪波流沙地狱,或则熔铜灌口,或则利锯解形,抱铜柱以皮焦,卧铁床而肌烂,遍体刀割,百节火燃,铁杖铜捶,纵横拷掠,如斯苦痛,无有休息。天尊曰:善哉善哉。皆缘前世今生,故作误为,悖逆叛常,负命欠财,堕胎损子,血湖产亡,妖横殒灭,冤仇不解,罪积丘山。沉于地狱之中,血湖血井血池血硖,受诸痛苦,万劫难逃。今幸遇天尊,发大慈悲,开大法门,普集十方一切神仙,宣演妙法,普救群生,救一切罪,度一切厄,出离长夜,得见光明。万罪荡除,冤仇和释。镬汤火医,变作莲池,剑树刀山,翻成花圃。赦种种之罪愆,从兹解脱,宥冥冥之长夜,俱获超生。

“一百八十人换一人,我亏不亏?”

大家人挨人躲在这不见阳光的地藏洞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有的低沉浑厚,有的娇喘吁吁。村民们有的心生恐怖,有的心中荡漾。自在禅师领着僧人们诵起了经:

“不亏,她是贵人,我们是贱民。”吴远成答道。

石碑背面依然刻着这首西江月,自在禅师在石碑背后摸了摸,找着“西江月”几字用力一按,石碑又缓缓把洞口合上。

吴三桂冷笑道:“倘若救不了她,不光村民要死,你也得死。”

自在禅师在石碑上来回摸了摸,用力一按“西江月”几字,石碑缓缓移动,露出一个大洞。洞里供奉着地藏菩萨,是昔日破山大师闭关的地方。和尚与村民近两百人挤在洞中,一个个前胸贴后背,有的酥软,有的坚实。

吴远成二话不说,随手拿起一个破碗,从锅里盛上一碗药,递给卫兵。卫兵喝道:“大胆,敢给平西王妃喝草民喝的药!”

心波已乱意难平,清夜悠悠谁共?

“药无贵贱,能救命的就是好药。贱民与贵人,命都是一条,药也是一种。”

世态浮云见惯,未解别样浓情。

吴三桂冷冰冰地点了一下头,卫兵端起药给陈圆圆喂下。一刻钟下去,陈圆圆浑身是汗。

人生何处不相逢,一饮一啄天定。

卫兵赶紧又舀了一碗药,递给吴三桂。吴三桂喝完药,说道:“大家都喝点。”

妙手烹调百味,炊烟半掩孤星。

士兵拿来纸和笔墨,吴三桂对吴远成说道:“写下来。”

吴远成带着妻儿匆匆来到清凉寺。清凉寺的后院有一片塔林,塔林后的山崖上有一块摩崖石刻,当中一块刻着一首《西江月·知味》:

吴远成提笔把金玉消毒丹写在纸上。

吴远成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什么吃的?平西王吴三桂大军已经从成都到达眉州城,正前往嘉定,马上就到张家镇了,镇长让立刻躲到清凉寺。”

吴三桂拿起纸说道:“你这药方,会不会有假?”

秋荷在一旁哭道:“给孩子带口吃的,带口吃的。”

张虚白赶紧掏出怀里的药方,递了上去。

吴远成起身就往家里跑。一路上只见眉州方向火光冲天。吴远成冲进乐生堂一把抱起儿子,对秋荷说道:“快跑,跟紧我。”

吴三桂一边看,一边说道:“张献忠杀尽了四川的读书人,你居然还会写字,跟我走,赏你个文书做。”

张虚白叹道:“吴三桂的大军驻扎在成都,城中竟然无一屋可以办公。不得已,衙门设在大帐里,帐外每日数十只猛虎相围,虎视眈眈。吴三桂定是要取嘉定府,以便有个安身之所。先生我就不送了,我得赶紧通知乡亲们撤!”

吴远成愤然说道:“就因我识得几个字,才不去参加反贼张献忠的科举,侥幸逃得一命。我还听说过有一个人,叫陈佐才,披长发,穿素衣,终生没有参加科举。出行之时,骑毛驴、戴斗笠,脚不踏清朝土、头不顶清朝天;食天之雨水而不饮清朝水。晚年在家门口得一飞来巨石,凿一石棺,死不入清土,作《石棺诗》云:明末孤臣,死不改节。埋在石中,日炼精魄。雨泣风号,常为吊客。石棺前的亭柱上,手书一联:其生明臣其死明鬼,不葬清土不戴清天。相反,有的人不顾自己父亲与满门三十八口性命,更弃天下于不顾,引狼入室,死不足惜?”

吴远成惊道:“吴三桂怎么会来张家镇?”

卫兵们立刻冲了上去,把吴远成仆倒在地。吴远成胸口贴地,手脚被人拧在身后。

正说着,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张虚白的耳朵一阵嘀咕。张虚白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急冲冲地说道:“吴三桂的大军要来了!”

吴三桂怒极反笑,走到卫兵面前,一把拔出佩剑,寒光一闪,直接刺入秋荷的胸膛,鲜血霎时涌了出来,吴远成大喊一声“秋荷!”眼泪“唰”地就泻了下来。

张虚白睁大了眼睛,半天回过神来,叹道:“你虽是胸中不受一尘侵,可人就怕这一点灵光独醒,活得那么明白,你累不累?”

吴三桂拔出宝剑,拧着张手绢擦了擦,冷笑着说道:“我答应了放全镇的村民,可没有答应放她,现在一命换一命,不亏。”

四者,禽兽横行。遭乱既久,城中杂树成林,丧家之犬,食人肉太多,多獠牙如猛兽,群聚为寨,利刀不能攻,为害滋甚。又多虎豹,形如魑魅饕餮,跳墙穿屋,必重伤人,毙即弃去,不尽食也。

吴梦龄喊了一声“妈妈”,一口咬在卫兵手上。卫兵“啊呀”一声松开手,吴梦龄猛地向母亲扑去。两个卫兵冲上去,一把抓住吴梦龄,拔出刀就要往下砍。

三者,鬼魅横行。鬼有所归,乃不为厉。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头七还完魂,就得到城隍庙里开路条:姓甚名甚,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自何处经何鬼路前往黄泉。没有路条,关卡难过,且鬼栈不留,地府不收。那么多人死了没人埋,于是阳间白日见鬼,与人争路,夜则聚于室中,噪聒不休。其名梦魂魔者,人方就枕,隐隐有物,摄魂而去,旁有觉者,疾呼可活,少顷难救。抹脸魔者,黄昏时,面自脱皮如剥削,二物来时,形影糢糊,死者甚众,盖杀劫之余也。

“住手!”只听得一声大吼,原来是候补通判欧阳直。欧阳直说道:“王爷说了一命换一命,你们敢抗命不成?”

二者,瘟疫流行。四川尸横遍野,尸水流入地下,怨气深重。百姓所饮之水,无一不混有尸毒。有大头瘟,头发赤肿,大如斗;有马眼睛,双目黃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中者不救。

秋荷静静地看了一眼吴远成,依依不舍地说道:“夫君不要哭。前些日子你铲掉的彼岸花昨天又长出来了,这次只有白色的。我听说彼岸花红色为曼殊沙华,意为永生,白色为轮回。你去镇长家时,我偷偷铲掉了彼岸花。夫君不要伤心,我是心甘情愿沉沦红尘。”

一者,人心变狼心。人民易子而食,挖心掏肺,重回茹毛饮血的动物世界。眉州城南门外贺家桥,有陈大玉、刘尚二人,有李树三颗,李子熟而不取,行人摘之,则以偷李为名,擒而杀之,食其肉。

秋荷死死盯着吴三桂,对吴远成说道:“答应我:不要为我复仇。”

吴远成含着眼泪,黯然说道:“我夜观天象,三大灾星之破军星与天狼星已经归位,但是丧门星仍在人间为恶。大灾之后有大祸,为了全镇百姓,镇长你不得不未雨绸缪,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依我看来,祸有四端,你且听我一一道来。”

吴三桂指着秋荷对欧阳直说道:“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死了几个老婆、几个孩子了?”

张虚白翻过手腕,用指头敲了敲桌子,说道:“如今吴三桂的大军就驻扎在成都,刘文秀的大军就在嘉定,哪一个不是猛虎?不论谁胜谁负,哪个会放过张家镇这块到手的肥肉?如此说来,到处都是老虎,你又何必在意周公山多出的那一只?毕竟除了福贵自己上山找死,周公山的老虎再也没有伤过百姓,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再说了,我是组织镇上二十来口的打虎队,可是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力气打虎。与其说是上山打虎,不如说是自寻死路。你忘了破山禅师的话了?猪死街头谁能活,狐狸飞上张家屋。犬牛吼处血成瀑,猛虎归山命蹉脱。不能轻举妄动!”

欧阳直痛苦地答道:“七妻一子。”

吴远成脑子一片空白,嗡嗡直响。这个离自己最近又最远的女人,她每天想起这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就会傻笑,总想把他一辈子背在背上,抱在怀里,为了他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水里的月亮捞上来,再苦再累她也愿意,只可惜吴远成并不是那个在襁褓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吴三桂冷冷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替妻儿报仇?”

张虚白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她还有一句话,不让我告诉你。她脖子上的伤是她自杀时留下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想一辈子保护你,不想让你看到她重伤的样子。她刚闭上眼,你就来了。”

欧阳直镇定地答道:“我投过河,跳过崖。曾躲进深山中,遍体都生了白毛,也曾八日八夜,粒米未进。娶过六次亲,妻儿都被弃、被杀,或被人吃、虎吞。由此亲目所见,杀戮无数。在广安做县令时,我自己都险些被饥民烹饪。腌制的人肉皮上细毛森森如簇,让人不寒而栗。逃亡威远时,十多个饿夫聚在路边虎视眈眈,看到我人多不敢上前,犹自大声喊道:如有走不动的,丢下几个给我们做粮食吧。一路上遍地是猛虎。有一二十成群的,有七八只同路的,上屋爬楼,凫水登船,无所不能,诚为亘古未见之奇观。途经资阳,月夜中有四只老虎追逐着从旁边经过,幸好我躲在草丛中,未被发现。在泸州,舟行江上,亲眼看到岸边竟然有几十只老虎逍遥漫步,鱼贯而行,犹如牧羊一般。所在皆蒿莱满目,狼虎成群。王爷说说,这还是不是人类世界?如此说来,直之不死,岂非命欤?王爷问我为什么不死?生逢乱世,命贱如狗,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算一天;活一天,少一天。唯有历经生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人心不善,天怒降殃。王爷问我为什么不替妻儿报仇?恶人自有天收拾,不需要我动手。”

“我知道。她不是还托你带话给我么,说:银铃子不会埋汰了先生。”

吴三桂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只听得一声“住手!”陈圆圆不知道什么时间醒了过来,陈圆圆虚弱地对着吴远成一笑,说道:“恩公,你虽没有留下姓名,我却记得你的声音。”

张虚白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赶到花满楼的时候,银铃子还没有死?”

陈圆圆挣扎着下了轿椅,对着吴三桂说道:“把刀给我!”

“说吧,别憋坏了身子。”

吴三桂尴尬地问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陈圆圆绝望地说道:“给我!”

吴远成慨然说道:“青云堂虽说是黑帮,却不能与那官府相提并论。青云堂是收了乡亲们的保护费,可关键时刻,保护乡亲们的,不正是那青云堂的义士?那官府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只收钱,不办事,要办也尽是些龌龊的肮脏事。”

陈圆圆拿起吴三桂手上的刀,一转头,一缕青丝顿时落了一地。陈圆圆扔下刀,说道:“我这一生,起初追求爱情,后来只求苟活。遇到将军,才找到真爱。欧阳直虽然苟且偷生,可你为了让主子满意,杀人如麻,祸害中原,你何尝不是在偷生?本以为日子久了,我也就麻木了,谁知道今日会清醒过来?从今往后,你我殊途,我再也不是跪倒在王爷脚下对你顶礼膜拜的那个陈圆圆。此时此刻起,我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替你赎罪。”

张虚白说道:“那新任荣昌县令张懋赏主仆八人来到荣昌,入城四顾无人,太阳还没有落山,群虎突出,八人之中,攫食其五。张家镇一只老虎,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张家镇周围,赤地千里。都说上成都,下嘉定,张家镇是必经之路。如今成都只剩下不到二十户。嘉定百姓幸存者百无一二,大多窜入凌云深山,攀援绝壁,手格猛兽,形同人猿。张家镇号称小成都,都说是人间桃源,民风淳朴,人寿年丰。如今虽说已经百业凋零,毕竟还有百余人口,昔日之气势尚在,更何况四周哪里还有人烟?前一阵子摇黄匪虎视眈眈,幸亏有青云堂,要不张家镇早完了。”

吴三桂赶紧哄道:“我既已封王,打完这一仗我就上报朝廷,圆圆你不日就将正妃位,说这些气话,又是何苦来着?”

吴远成一拍桌子,怒道:“难不成你还要等老虎上大街?”

陈圆圆费力地回到轿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妾本贱命,流离千里,为保性命,以色侍人,不下十数,苟活半世。妾对吴将军之情,始于一顾之恩,继以千金之聘。如今珠服玉馔,依享殊荣,已经荣华太过。你是平西王,哪有立我这风尘女子为正妃之理?我的罪孽已经够为深重的了,哪敢承命?”

张虚白说道:“那老虎毕竟没有上街嘛,大家只要不上周公山,一时半刻,并无大碍。”

转天吴三桂的大军在凌云山上与刘文秀的大西军决战。两军就在凌云大佛的头顶上从早厮杀到晚。残阳如血,鲜血从大佛的头顶如瀑布一般涌了下来,如出佛身血,染红了岷江。受伤的士兵站立不稳,一不小心就掉下悬崖。大佛之前,漫天都是纷纷下落的士兵,坠入血色江水。大佛之下,江水翻腾,已经漫到了佛足。凌云山下的嘉定城一片汪洋。

吴远成刮了秋荷一下鼻子,转身出门,来到镇长张虚白家。张虚白赶紧迎了吴远成坐下,吴远成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镇上百姓,每日后半夜都听得见周公山上虎啸。老虎就在周公崖上虎视着张家镇,让百姓如何不寝食难安?”

欧阳直躲进了凌云山荒野,喝山泉、嚼草根,只待两军退去后逃下山去,安居乐业。

“那我先烧好水等你,今儿我们先洗个澡。”

欧阳氏遗书

秋荷点点头,吴远成说道:“反正也没病人,今儿就不营业了,你在家里好生待着,我得去趟镇长家。”

欧阳直

吴远成心中一惊,暗自寻思:房子被烧,屋下有火,不就是个灾字么?吴远成笑道:“梦都是反的,你怕什么?赶明天一大早,我们去清凉寺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上香去,求菩萨保佑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余按《元会运世图》,自夏禹治世,先天六会已过。时当午会,应乎后天,阳极阴生。所以治日常少,乱日常多。子舆氏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二者果何说之从欤?愚谓一治一乱,惟古则然。若夫春秋而下,实则乱多于治,我生不辰,遭逢乱世,四海鼎沸,九庙烟飞。忆维罹祸之惨,独吾蜀也唯甚。

秋荷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我梦到我们周围的房子都被官兵抢光了。官兵们还点起火烧张家镇了,到处是火光。你躺在地上,望着我一动不动,问你也不说话,我急得抱着你大哭,一哭就醒了。”

先民有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既治蜀后治。验之今日,语诚不诬。此其故何欤?说者曰:蜀道难,蜀形胜据常山蛇首,蜀边为雄塞,杂处西南夷,厥土燥,人悍劲。箐窟怪僻,戎莽蓊翳。蜀山峭,岊巉崒多险恶,蜀水奔激澎湃而汹汹,少澄泓涵谧之致。故蜀之劫火较炽,而劫灰亦未易寒者,殆其风水使然耳。

吴远成取笑道:“那怎么醒了?还不接着睡,继续做你的白日美梦去。”

此说近是,未尽尔尔。盖从来世道升沉,存乎气运。气运之否泰则理数厄焉。倘遇理应其剥,数遴其屯,势必日嚣月凌,酿成劫难。而就中之劫有大小,难有重轻者,天实主之,人实致之。至求之天人之际,究竟天亦不过因物付物,分人心之善恶,降佑罚之祥灾,或水火刀兵,或饥荒瘟疫,或贫践横夭,或你独癃残,皆由人心不善,孽从自作。浸淫戾气,酿厄胚灾。彼苍纵垂悲憨,顾亦无如伊何耳。否则天恩浩荡,帝德好生,岂忍于蚩蚩之众,概加惨酷之祸乱乎?

秋荷午睡时大白天的居然做了一个梦,醒来赶紧对吴远成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