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张献忠死了，陈皇后慌慌张张地穿上了裤子，赶紧令下人找来义子孙可望。孙可望进到陈皇后的大帐中，不一会儿大帐中就扔出一条裤子来，紧接着就是陈皇后的一阵阵的尖叫声，婉转凄凌。
语音一落，张献忠就断了气。一会儿张献忠就浑身长满了黑毛，四位义子不敢将尸体久留，以锦褥裹尸，一把火烧了，遗骸拉到乱坟岗的一颗大槐树下。卫兵拿起锄头往下挖，一不小心就挖到了树根，鲜血从树根里汩汩往外冒。众人把张献忠的骨灰往坑里一扔，赶紧埋上土了事。
转天陈皇后请四位义子与丞相一同到自己的大帐商议军国大事。李定国见孙可望脖子上的两排又深又粗的牙齿印，心中早已明白。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冯双礼等全部跪在床前。张献忠挣扎着对孙可望立下说道：“我从小就想做一个卖绒货的商人，日进斗金，富贵快活。第一笔买卖就是去四川卖枣，谁知受尽欺凌，险些丧命。长大后却成了延安府捕快，又被革职从了军。从军之后又犯了军法，军营留不得我，我才揭竿而起，以三千铁骑，横扫中原，攻无不克，世人皆以为神。每到一处，分田地，均贫富，万众归心，尊我为帝。人心不古，圣人行天道，不得已而杀之。从此我杀人无数，不能详记。如今我将上天复命，我亦一英雄，不留幼子为人所擒，汝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未必遽绝。尔切记：吾死，尔急归明，不可为外族奴。”
丞相汪兆麟刚到大帐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可望猛地拔出佩剑，一道寒光闪过，一剑插入汪兆麟胸中。孙可望边捅边骂道：“你这蛮奴才，不过一囹圄死囚。虽系万岁留你，亦亏咱众人破蕲水城，救你出来。为你是世家公子，特地保举做个阁老。你全不做好人、行好事，一味杀人取宠。咱们疆场上苦了一生，挣下千军万马，被你今日一言、明日一语，杀得个七零八落。一听说老万岁要均贫富、分田地，四川全省百姓，与咱们运粮、送草、当差、纳粮，何等效顺！万岁要赏银放科，被你伶牙俐舌唆骗，杀得精光。前日败阵出来，险些不把咱们这几个残人残马饿死，都是你造下的孽帐。你而今还要自尊自大，使你那威风。咱今就此断送了你，鬼门关上有千百万冤魂等你索命哩。”
张献忠摇了摇头，说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不怕人中黄，就怕人中白。想是这粪桶之中，居然有童子尿。非清灭老子，天灭老子也。诸葛亮啊诸葛亮，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剑贯当胸。吹箫不用竹，不正是清兵肃王的肃字？”
孙可望说得正激动，只听得“啊”的一声尖叫，孙可望赶紧回头，只见李定国的宝剑已经从背后穿破陈皇后的胸膛。李定国大声骂道：“就你这没穿裤子的女人，还想号令三军？”
李定国跪着说道：“箭有毒。金汁银水，皆是要命毒药。这箭在粪桶里泡过，想是这人中黄毒气发作了。”
眼见陈皇后已死，孙可望又惊又怒，刘文秀、艾能奇在一旁手握宝剑，作壁上观，孙可望一时也发作不得。四人坐下来开始商议。孙可望是张献忠钦点的世子，首先说道：“以我之见，不如南下南岭，若有危机，可以出海南洋。”
张献忠躺在金泉道场的床上，脸憋得青紫，呼吸越来越困难。张献忠费力问道：“他娘的，什么箭这么厉害？”
李定国怒道：“明德入人心久矣，李闯入京称帝而不终；今蜀事又不成，是天未厌明德也。故老万岁立遗旨，令我等归顺大明，恢复河山。”
豪格抓起一张硬弓，奋力拉开弓，“嗖”地一箭飞驰而出。张献忠正在四处张望，查看地形。忽然间霞光之中，射出万丈光芒，隐隐可见一个金色的人像。张献忠被烈日射得眼冒金花，哪里看得分明来箭，当胸中箭。众将蜂拥而上，李定国扛起张献忠就跑，大军随即撤退到凤凰山。
孙可望怼道：“老万岁尸骨未寒，你就不听世子言了？”
张献忠身着蟒袍，袒露半臂，腰插三箭，引牙将临河指挥。刘进忠对和硕肃亲王豪格说道：“对面河边这人，就是人称黄虎的张献忠。”
李定国气愤地说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我不做逃往南洋的无国无家之人。”
十一月二十六日，豪格派护军统领鳌拜等将领，分率八旗护军轻装疾进，对大西军队发起突然袭击。二十七日晨，清军先锋隔着落星溪与大西军相遇。清军统帅豪格率大军随后蜂拥而来，落星溪血流成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定国十岁时就已经追随张献忠上阵杀敌，张献忠看其英勇无比，收做养子。李定国拔出佩剑就要自刺，刘文秀、艾能奇赶紧上前夺过宝剑。幸好剑伤不深，刘文秀立即撕破一面战旗为其裹伤。刘文秀当即表态愿意听从李定国的命令，艾能奇提出四将军设坛盟誓各自恢复本姓，尊崇孙可望为首。大军继续向南挺进。
张献忠脸上的肌肉从额头到嘴巴一块块依次颤抖。众将赶紧回营，自杀其卒，每日一二万人。数十万人马，两个多月，斩杀过半，绵延七十余里，尸体堆积如山。
这日水上飘风尘仆仆地来到乐生堂，吴远成赶紧让秋荷看茶。水上飘喝了一口，说道：“恩公所说的七霞茶庄，果然在云南好大的名声。茶庄的老板确是恩公原本寻找的李秋霞。后来李秋霞在成都秘密开了个天外天茶楼，茶庄被沐王府收回，交给下面的人打理。诚如恩公所说，将茶庄盘下来的确是个好营生，只可惜……”
张献忠越说越兴奋，如同打了鸡血，浑身激动得发抖，两眼冒着绿光：“如今在营内这干当兵的都跟随我杀戮无数，每一个人的双手都站满了鲜血，大家都是孽障。我屈指算来，从今十一月初一日起、到中旬十五日后，便一人不杀了。将这些士兵一总尽除，我就可以去缴天旨，上天封神了。你等将各营的伶俐好汉，各挑足三百，每人除了健步小子留一、二人，不必再留家口，其余俱杀完。”
“可惜什么？莫非有人接手了，还是价格谈不拢？”吴远成问道。
众人黯然不语，只听得张献忠继续说道：“我原是上界的天狼星，本为二郎神君座下哮天犬，因为偷吃了半块月饼，被天帝差下界，令我收此等造孽众生。阳间不好好呆着，那就都去阴间。每天脑袋一沾枕头，我就看见城隍爷带着一群官吏，拿着一个名册点名。点中的人提着自己的头，排队往前走。一到凌晨就有人在我耳边报数：昨日已杀人多少，今日当杀人多少。”
水上飘叹道：“恩公请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张献忠叹道：“那时候军队与百姓，鱼水一家，多么美好？可惜战争一打就是十多年，加之天灾不断，乃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了生存，百姓渐成刁民。”
原来那张献忠死后，大西军在重庆受到明军曾英部的阻击。大军击毙守将曾英后，向贵州方向转移，并在遵义桃源洞修整。
张献忠大惊，说道：“当年我们挖朱元璋的祖坟不也在凤凰山？”
张献忠的义父龙在田得知大西军到达遵义后，火速来报知李定国：“武定土司吾必奎声言：已无朱皇帝，何有沐国公，发动叛变。大军当火速南下，平定叛乱，归顺大明，迎回大明永历皇帝。”
李定国答道：“这里是凤凰山。”
大西军立即挥师南下，向云南挺进，同时昭告天下：一，废大西年号，奉南明永历帝为正朔，反清复明；二，不妄杀人；三，不焚庐舍、淫妇女。
张献忠问左右道：“这是哪里？”
就在点苍山下，大西军与吾必奎军决战。龙在田说道：“点苍山下的七霞茶庄，是沐王府的产业，沐国公的心爱之物。吾必奎军选在这里与我军决战，只怕我军多有不便。”
张献忠从来没有经历过此恐怖的大战。秋月死了，张献忠的头痛病也犯得厉害，眼前总能看见鬼。张献忠赶紧下令做了数千人肉饼，发给大家随身携带，作为军粮。大军休整之后，仓皇离开成都。大西军再也不愿走水路南下入楚，只得硬着头皮从陆路北上抗清，虎威、虎略、龙韬、狼毒、豹胆、八卦、七星、三奇、三才、天讨、天伐、天杀各营一路走，一路杀，来到川北西充山中。
李定国怒道：“什么狗屁茶庄？人都不在了，难道要一群活着的男人替一个死去的女人陪葬？”
张献忠下令全军弃船上岸，撤回成都。一路上都是杀红了眼的川军，数千追击的川军对着张献忠的十万溃军杀成一片。川军每人配三把大刀，出发时即无一人准备生还。川军冲入张献忠的大军之中，主动化整为零，三人一组，协同作战，每一个人都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追击战从中午杀到黄昏，满地都是川军砍断或卷曲的大刀。张献忠损兵过半，才逃回成都。
夕阳之下，血水染红了洱海。洱海之中，再也看不到点苍山的皑皑白雪。山下的七霞茶庄，在兵火之中成为一片火海，灰飞烟灭。沐天波凝视着点苍山，泪如雨下。
秋月一纵身，投入滚滚岷江之中。张献忠一把抓住了秋月的半截衣袖，瞬间秋月就被一江血水卷走。
吴远成听毕后，沉默良久，叹道：“昔日张献忠放弃成都，抢了漕帮上百艘运船，又一把火将漕帮总舵化为灰烬。我本想和与你一起盘下七霞茶庄，帮主日后也有个好营生。”
张献忠眼看万千珍宝随船沉入江中，大笑着哭道：“大西完了！老子也不想活了！”拨出佩刀又往脖子上抹。秋月正好陪伴在张献忠身边，一把抓紧张献忠的刀，顿时血如泉涌。秋月哭道：“妾身知道圣上舍不得这千船珍宝。妾身就在江底，永生永世为圣上守候，等着圣上来取了去，重整大西雄风。”
水上飘笑道：“不碍事的。如今我每日划个竹筏捕鱼为生，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想那张献忠也没得好，就在江口老虎滩遭到杨展突袭，千船金银珠宝皆随船队沉落江中，化为乌有。还不如我，落得个一身轻松，逍遥快乐，闲时还能来恩公这里喝杯茶。”
杨展带领敢死队，率领十数艘小船发起正面进攻，直接插入大西军中，船上义士随后纷纷跳入江中。杨展的船上全都是火药，小船一着火，迅速点燃了张献忠的大船。江口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变成人间炼狱。张献忠的大船卡在江口，无法快速掉头，纷纷着火沉没，百余船金银珠宝皆随船队沉落江中，化为乌有。
临江仙·逢旧
江口是个狭长之地，岷江流速很慢，两百多艘大船只得排在江上。杨展的士兵都是家破人亡、死里逃生的四川青壮，又经杨展亲自带领，反复操练。杨展站在船头，振臂高呼：“报仇，报仇，报仇！”江口两岸，瞬间全是报仇的呼声。
吴梅村
张献忠下令十数万大西军的精锐部队沿岷江往眉州方向撤退，准备夺取嘉定，从长江出川。大军刚到眉州上游的江口老虎滩，就遭到杨展突袭。杨展从新津逃到犍为，起兵反抗张献忠，随后袭破嘉定府。知道张献忠想出川，除了陆路北上剑门关入陕西，就只有水路南下嘉定入湖北。张献忠携带大量珍宝，非走水路不可，况且清军已经攻克了陕西全境。杨展早早就率领不到一万精兵埋伏在江口，静静地等候张献忠到来的一刻。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
张献忠遣将出城登高四望，有兵过而炊烟在者，将、吏、兵皆死。临行前张献忠出城巡阅军队，随行官员比他刚登基时少了很多。张献忠只见成都城中一片荒凉，无人居住。军队人数已大不如前。四川已千里无人，大西何以为国？张献忠顿时怒火中烧，拔出刀就往脖子上抹，刘文秀与艾能奇赶紧抱着张献忠，孙可望一把抓住刀背不放，李定国赶紧握死张献忠的胳膊。
依然绰约掌中轻。
张献忠降旨亲下演武场赏功，待众将官在演武场集合后，张献忠的旧部随即开始执行屠杀。众人都杀红了眼，越杀越兴奋。大家好不容易放下屠刀，张献忠又说道：“韩非子曾说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因人少之故，男人不用费力不耕作，野果都可以吃饱；女人不用日日织布，禽兽之皮可以穿暖。不努力就可以温饱，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如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故民生多艰，百姓纷争不断，天下不免于乱。为了全川长治久安，朕愿背负此千古骂名。若我力所不及，愿天大降灾殃，灭其种类。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未以养他人也。”
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汪兆麟奏道：“皇上所虑极是。依臣之见，前日杀人的功册虽已做成，皇上尚未按功行赏。今何不传各路将领，凡系兵丁俱留营中，不必擅动，只带有职大小各官齐赴教场，候听皇上升赏。就便杀之，方无遗漏。”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
清军以刘进忠为向导，迅速攻入川北。张献忠又与汪兆麟合谋道：“古来用兵，往往兵多者败，盖兵过多则号令不齐，气势不贯，必不能有臂指相使之用。今各营为患之人，十诛二、三，尚有各营大小官员，皆明朝市井无赖棍徒，乘天下之乱，或募兵数百自起者、或有行劫江湖聚积亡命者、或系越狱重犯更名应召者，此辈心性不一，向背不常。非若你我父子之兵，甘苦可共、患难可同。眼见朕连日杀人，未免心寒。你只看这一月以来，杀的这些人，犯法不犯法的两说，可曾有我起根放响马的一个旧人否？都是半路上跟随我的亮面人。如今大敌当前，日后若有内患，定是此辈。”
姑苏城外月黄昏。
顺治三年，贼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